裴玉看着他,很快便想到了:“你当初送入我府邸的那些重礼?”
陶浩元点点头,又有些不安地看着裴玉:“虽然草民当时并未被他们的人发现,但是不知他们从何处查到蛛丝马迹,竟然暗中派人搜查过草民的行李。只是他们不知道,草民出门在外时都会格外小心,打结行李的手法特殊,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所以一看那打结的手法不对,草民就知道自己自己的行李已经被人动过了。”
“后来,草民怕夜长梦多,就去求见总教头陈大人,想要将书信递交给陈大人。只是陈大人不肯接见草民,草民无法,那日又从旁人口中得知裴大人您在锦衣卫中地位不凡,便借着送礼之机,将那份密信藏在里头的一尊金座玉观音像里。”
玉观音像?
裴玉回忆片刻,记起那份礼单里似乎的确有一尊通体莹润的金座玉观音像,因其体量可观,玉质细腻,他还颇有印象。
“草民原以为,大人得了那樽玉观音,只需稍加把玩,便可触动机关,拿到密信。”陶浩元说着,笑容也尴尬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拿出的最好的礼物送给裴玉,裴玉别说把玩了,只怕看都没有细看过,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樽玉像里藏着密信。
只要裴玉上手一摸,就能掂量出那金底座的分量不对。
“虽然如此,你倒也聪明。”裴玉闻言,轻笑了一声。
那些衙兵和府丁虽然有胆子斩杀锦衣卫的密探,却绝无勇气来试探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底线。
陶浩元这一招堪称漂亮,既转移了危险,又保全了密信。
裴玉循着陶浩元所说的位置,果然在玉观音的金座地下寻到了那封密信。
密信的蜡封完好无缺,锦衣卫密探的印信依旧完完整整地盖在封口的位置。
不过这也正常。
陶浩元打定主意要将密信递给锦衣卫,自然不会做出画蛇添足的举动来。
裴玉抽出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后,眉头紧紧地皱起。
站在对面的陶浩元觉察出他情绪不对,又不敢冒昧询问密信的内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裴玉才将那密信折好塞回信封中,又回头看着陶浩元:“你方才说,你是看到追杀的人是那沈家的府丁才决意冒险送信,可是有何缘故?”
陶浩元一咬牙,狠下心道:“去岁江南水患不断,粮食减产。今春以来粮价不断攀升,而沈家却联合其他各大米行囤积居奇,不许我们这样的散户低价折售米粮。如今江城附近水患最严重的地方已经几乎成了空城,百姓们都四散逃难去了……草民虽一介寒衣,却也知公道天理,实在是不忍目睹鱼米之乡变成荒野之地,这才冒死送信。”
裴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既有灾民,为何京城不见?”
陶浩元苦笑:“大人以为,灾民能靠近京城百里之内么?千里之外的景象如何,宫中的圣人和朝中的大人们还不都是从知府上书的奏折中看见?若是……”
他闭上了嘴,沉默了。
裴玉把藏在金座里的锦衣卫密探腰牌也收起来。
上面篆刻的“玄十三”,代表着那个死去的密探的身份地位。
“待本官查明你所言属实,再做处理。”裴玉道。听到这话,陶浩元心中就有了底气了。
他在京中盘亘月余,对于裴玉的诸多事迹也听得烂熟于心。
有了裴玉的承诺,他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第55章
兵不厌诈
锦衣卫之下,辖仪鸾司和镇抚司两司。
根据各自需要,两司又各自培养了不少密探和眼线。
仪鸾司的密探按照天、地、玄、黄分为四组,每组都有一百人,皆为拥有一技之长的专才。
前任锦衣卫总教头在收罗密探人才的时候就曾放话,凡有一技之长者,得入锦衣卫门,皆以优礼待之。
无论是从俸禄待遇还是日后升职的机遇来看,锦衣卫密探使都是一个颇为惹人艳羡的职务。
当然,高收益伴随的是高风险。
只有能顺利地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才有资格去享受之后的荣华富贵。
为了确保密探和眼线的安全,整个锦衣卫机构之中,也只有寥寥几人有资格查看这些人的档案。
在提任为仪鸾司指挥使之前,裴玉也无法查阅相关档案。只是他恰好往前迈出一步,将将够得上查探这些密件的资格。
裴玉找到了仪鸾司密探名录,在厚厚的名录里翻出了“玄十三”的名字。
玄十三,原名杨青峰,父亲是偏远的康宁县县丞,他自幼拜在当地一位武者门下学艺,十九岁时经举荐参加锦衣卫校场比武,被选入三等锦衣卫。
后来因擅长易容变装,被纳入锦衣卫密探使,成为玄字第十三人。
只可惜他也没有熬到离开这个岗位,就抱憾而终。
裴玉缓缓地翻过一页一页书页,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
那上头,记载着玄十三生前接手的最后一个密探任务,调查江城无故消失的孩童去向。
在这个任务之后,没有朱笔勾圈,这就意味着这个任务并没有顺利交接完成。
而下达这个任务的人,则是卢斌。
裴玉微微皱起眉头,卢斌命令玄十三去千里之外的江城调查几个平民孩童消失的缘故,这让他有些不能理解。
虽然如今号称是太平盛世,但即便是在盛年,走南闯北的江湖术士和拍花子的、拐卖女人孩童的人也少不了。
千里之外江南的江城不见了几个平民百姓的孩童,这种小事恐怕还不至于劳驾锦衣卫的密探使出动。
裴玉虽然对这个密探玄十三一无所知,但是他对卢斌的性格太过了解。
这家伙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情他绝不会这样积极去做。
只是裴玉已经借大皇子的手处置了卢斌,如今他已经被下放去了五城兵马司,做了个不声不响的兵马指挥使,虽然官职高,手中却并无实权,几乎是公开的明升暗降了。
裴玉看着那书页后面的空白处,沉吟片刻后,将玄十三这几页撕下来,折好收入怀中。
五城兵马司的大门朝南开。
卢斌正百无聊赖地在衙门口的校场练剑,纵然外头的阳光晴好,但他心底郁结却无处遣散,只能靠着练武让自己精疲力竭,脑子里才有片刻空闲下来。
想在月前,他还是京城之中呼风唤雨的仪鸾司指挥使,凭着麾下的锦衣卫,京中无论大小官员,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谦卑恭谨,彬彬有礼。
如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被调遣至五城兵马司,负责京中巡捕杂务、缉拿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看管囚犯、火禁一应事由。
纵然他头上顶着五品职衔,却也不会有人真的将他放在眼中。
之前是因为他得罪了大皇子,被大皇子亲自下令收拾了一通,又被大皇子一派的人调至此地。
而今虽然大皇子被灵武帝圈禁,却也无人再出面帮他挪个位置。
毕竟陈贵妃一事,他自然也难以逃脱被牵连的罪责,因为他娶了陈贵妃的族妹,也跟着吃了瓜落连降两级。
不过好在他虽然也曾帮着陈贵妃办事,但是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歹是保住了一官半职和自己的脑袋。
看着手中陪了自己二十来年的宝剑,卢斌只觉得胸中越发愤懑,剑法也在他的怨气中变得凌乱起来。
最后,被汗水浸湿的掌心竟然握不住剑柄,长剑脱手朝着他身后飞去。
下一秒,长剑被人一脚踢到半空,随后被人稳稳握在掌心。
卢斌寻声回头,就看到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正站在校场上,手里还握着他的长剑。
“裴玉,你来这里做什么?”卢斌眯着眼上,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裴玉。
与他仕途不畅的境遇相比,裴玉几乎是他的反面对照,年纪轻轻就已经攀上了青云梯,升官升得比旁人骑马还快,而且还是灵武帝身边的宠臣。
天子宠臣和一个普通的三品大员相比,其间的差距可大得多了。
看出了卢斌眼底的戒备,裴玉笑眯眯地倒转剑锋,将剑柄递交给卢斌:“多日不见,卢大人的剑法稍有退步。”
卢斌冷笑着接回自己的长剑,略带挑衅地看着裴玉:“要与本官比试比试么?”
裴玉勾唇微笑:“那倒不必了,卢大人虽然武艺精湛,但还不是我的对手。”
卢斌:“你就这么自信?”
裴玉轻松地耸耸肩:“我只是对自己的实力自信罢了。”
卢斌心中也清楚,裴玉的实力的确是在他之上,故而也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他再多做口舌之争。
他换了个问题:“你来找我,是为了看我笑话么?”
裴玉皱起眉头:“你觉得我看上去是这种无聊的人么?”
卢斌走到武器架旁边,抽出一根棉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回头看着裴玉时,脸上罕见的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那就是有求于我了。”
裴玉和他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说裴玉只是单纯地过来看望他,打死卢斌都不会相信这种事。
而裴玉又接手了他以前的职务,如今不打招呼突然登门,必然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才会找到他头上。
卢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含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玉。
他期待着裴玉说出自己的麻烦,然后自己开出足够的价码,或者狠狠地拒绝裴玉,这才能纾解他心底的郁结。
不料,裴玉并没有如他所愿,开口求他。
裴玉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玄十三回来了。”
话音一落,他就观察到卢斌面部的肌肉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卢斌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片刻后轻声问道:“他回来了?”
裴玉微微颔首:“受了很重的伤。”
卢斌的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裴玉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他说他是奉了你的命令去办事的,所以要跟你汇报。只是你也清楚,如今阁下已经调离锦衣卫,故而……我想请你过去劝劝他。”
卢斌狐疑地看着裴玉,像是在判断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裴玉本就被文武百官称作玉面笑狐,当他似笑非笑地盯着你的时候,谁都无法看清他掩藏在眼底的真实情绪。
“倒是不必了。”卢斌看不透裴玉的情绪,沉默片刻后才淡淡道,“你如今掌管仪鸾司,直接下令让他解除任务吧。”
裴玉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悦:“他死活不肯对我说出他所执行的任务内容,而今卢大人也不肯去劝他的话,只怕耽误了大事,恐怕追究下来,阁下也难逃干系。”
卢斌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淡漠地看着裴玉:“裴大人请放心,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罢了,耽误不了您的大事。”
裴玉盯着他片刻,微微勾起唇角:“他所受重伤是何人所为,你可知道?”
卢斌双手抱在胸前,耸了耸肩:“我既不曾见过他,如何得知这些?”
裴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是被江城衙兵和江南沈家的人所伤的,既然卢大人不在意,这玄十三又非要见你才肯吐露实情,本官也着实不耐,不如就把他仍交给江南沈家的人罢。”
“江南沈家?我不过是派他去查高欢,怎的又与江南沈家扯上干系了?”卢斌颇为诧异地看着培训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