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卢斌的眼神里也露出几分困惑:“却不知道,玄十三怎么又与江南沈家扯上干系了。”
裴玉闻言,眉头缓缓地舒展。
他抬手拍了拍卢斌的肩膀:“这倒是个要紧的案子。若你所言属实,这个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
卢斌倒也聪明,很快就想明白了裴玉话里的意思,不觉有些意外:“裴大人这是要……对付高振?”
裴玉轻轻点头。
卢斌倒是想不通了:“高振虽执掌西厂,但如今也无法与锦衣卫抗衡,大人您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对付他们?”
裴玉轻叹了口气:“我说我是为了替陛下铲除身边奸佞和朝廷贪腐禄蠹,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你信么?”
卢斌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裴玉也不解释。
虽然,这是他的真心话。
第57章
男扮女装
裴玉查到了高振和高欢这两人在背地里干的事情,却吩咐按兵不动。
“既已查明这两个阉货背地里干的勾当,怎么不直接禀明圣上,砍了他们的狗头?”花辞镜懒洋洋地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用手指将花生米的红衣捏碎,抛到半空中再用嘴接住。
裴玉正坐在棋盘前,自己同自己对弈。
萧玄策这两日忙得很,已经三天没踏足他的裴府大门了。
作为神机营新上任的中军都尉,萧玄策被皇帝钦点去护卫沙陀国来的两位王子公主的安危。
裴玉倒是一眼就看穿了皇帝的打算。
虽然沙陀国如今是天圣朝的手下败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沙陀国能在西域诸国中挤占一席之地,也非泛泛之辈。
不过羽弗公主和那位哈勒王子是递交降书而来,若是处处掣肘,倒是显得天圣朝小家子气了。
灵武帝故意派萧玄策去看着这两位,大抵也有警告的意味。
果然,在得知萧玄策的身份之后,又有对方寸步不离的‘保护’,这两人倒是格外老实,每日除了出去看看盛京的风土人情,买些丝绸陶瓷茶叶一类的东西,便再没了其他举动。
至于皇帝担心他们勾结朝臣这种事情,至少在萧玄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发生。
“高振是从小就跟在圣上身边的,到底也比旁人有几分脸面和情分。别看平日里陛下训斥他的时候不留情,但是真要割舍了他,只凭一两百个平民孩童,断然撼动不得高振的地位的。若到时候他再来一招断尾求生,把事情都推到他兄弟头上,倒是白白浪费了个机会。”裴玉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然后坐到对面,盯着面前的棋盘。
花辞镜有些无语地看着裴玉:“你自己同自己下棋,居然也能下一下午?”
裴玉头也不抬地回道:“此间乐,你不懂。”
花辞镜嫌弃地撇撇嘴角,这种乐趣,他一点儿也不想懂。
黑白色的棋子在棋盘间博弈,哪有在花丛中风流潇洒来得自在?
“……那如果,晋宁县主的孙儿当真是被高家兄弟的人掳走,加上个皇亲国戚的分量,足以将他们扳倒么?”花辞镜忽然又问。
裴玉举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挪开,施舍地看了花辞镜一眼:“你好像对这个高振格外关注?”
花辞镜干咳一声,揉了揉鼻子:“我这个人最是嫉恶如仇,听说他们的恶行,自然是要惩奸除恶的。”
裴玉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花辞镜一眼:“你这话说得不老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坦白?”
“小玉玉,你在锦衣卫干得久了,怎么也染上这样的坏习惯,不管是谁都要怀疑一番?”花辞镜露出个无辜的表情,“哥哥我可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了。”
裴玉冷笑:“是吗?那么这位老实人,钱阁老的孙女失踪一案你定然是毫不知情的罢?既如此,我且带兵去搜一搜你城外的庄子,也好还你个清白?”
花辞镜楞在原地,片刻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玉也没再说话,只是一心一意地继续下棋落子。
阴凉的亭子里,光滑的棋子落子棋盘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良久,花辞镜打破沉寂。
裴玉头也不抬地答道:“你什么时候把钱小姐接走,我就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辞镜了然,那也就是在忠亲王府的宴会当晚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问我?”花辞镜挑眉看着裴玉。
裴玉捏了捏眉心:“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的。”
他对花辞镜有信心。
这家伙虽然喜欢留恋花丛,贪图美色,但却也有一条从未打破的原则,那就是他绝对不会沾染良家女子。
能让他违背自己的原则也要漏夜带走钱小姐,意味着花辞镜一定有必须这样做的苦衷。
所以,裴玉暗中出手压住了钱阁老的报案,一直耐着性子在等花辞镜亲自登门解释。
“其实,上一次我就想坦白来着。”花辞镜诚恳地看着裴玉,“只是那天被萧玄策那家伙赶走了。”
裴玉想起从忠亲王府赴宴回府那天夜里,花辞镜和师兄的确都在府上等自己,只是那时候他才和萧玄策挑明了关系,虽然也察觉了花辞镜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是对方没说,他也没有追问下去。
想到这里,裴玉轻轻地点点头:“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将钱小姐带走了吧?”
花辞镜抿了抿嘴角,看得出他眼底还有几分犹豫。
裴玉轻轻地落下最后一子,白子胜。
“阿璋是家中庶出,自幼不得家中长辈喜爱。”花辞镜看了裴玉一眼,“生活过得颇为不易。”
裴玉活动了一下手腕。
这点子故事他早就调查清楚了。
虽然晋宁县主地位尊崇,但是她的丈夫钱阁老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与钱阁老只育有一子,而这位钱阁老却有五名美妾,加上十余名通房丫头,生下来庶子庶女二十余人。
有这么多庶出的子女,晋宁县主的日子自然也过得不算顺遂。
但是她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妇,这些年皇权更迭,她更是逐渐远离权力中心,纵然心中再多不忿,也只能忍气吞声。
能做到对钱阁老这些庶子女视而不见,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钱璋的父亲是钱阁老的庶子之一,后来娶了个商户之女,好歹商户女自知高攀皇亲国戚的门户,带来的嫁妆倒是丰厚。
只是那商户女生下钱璋没多久便去世,钱璋的父亲不得宠,她的日子自然是更加难熬。
不过京城中的权贵世家,谁家没有龃龉龌龊?家家户户的后院里都藏着腌€€隐私,倒也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钱阁老的庶出孙辈将近五六十人,阿璋便更不受人关注了。就连那些下人的日子,都比他过得好。”花辞镜说着,剑眉紧蹙,“那钱阁老自己前程不堪,为了给后辈铺路,他竟打算把阿璋送给高振那个老阉货做小妾。”
裴玉闻言,轻轻挑眉。
这个消息倒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过把自己不看重的孙女送给一个太监做小妾,虽然出乎意料,但却也是钱阁老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钱思谏当初在殿试之中被选为探花,就是因为他长了张俊俏的脸蛋。而也是因为这张脸蛋,让他有幸被晋宁县主选为夫婿。
那时候的晋宁县主并不知道,自己看上的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这位新晋探花郎根本没有足以匹配自己地位的才华和能力,但是他一手清秀娟丽的字体和那些夸夸其谈的文章却正好投了当时皇帝的爱好。
那老皇帝平生没什么本事,却偏爱些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这些正好是钱思谏擅长的。
只是老皇帝虽然偏好这种文风,到底还有底线,他在位时,只是宠爱钱思谏,却从未重用他。
到了先圣文帝时候,圣文帝比起他爹,更是浮夸成性,奢靡成风,还曾经在行宫中摆下群仙宴,自称是人间仙,又让钱思谏以此为题做赋一首。
钱思谏自然是倾尽毕生之力,花了半日时间写成《临仙赋》一首,其间用词之旖旎浮华,也堪称是一绝。再加上他还在词赋中用了大片笔墨赞美帝后之间的感情,最后这篇词赋竟被皇帝亲口赞誉为古今第一赋。
也因此,他得了一步登天的机缘,差点儿就在圣文帝时期入了内阁。
不过后来灵武帝登基,还是将他提拔为阁老了。
到底也算是让他位极人臣。
只是因为钱思谏一路靠着拍马逢迎的本事平步青云,民间也给他取了个不雅的戏称€€€€“拍马阁老”。
为了权势能舍弃自己的老脸吹捧皇帝,舍弃一个孙女儿去讨好当权太监似乎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我听说高振虽是太监,但是宫外的府邸里却也有美婢丽妾十余人。”裴玉漫不经心地看着花辞镜,“这老东西,可真会糟践人。只是对于房事,他怕也是有心无力的。”
花辞镜咬紧牙,从牙缝里迸出字来:“小玉玉你不懂,越是这样扭曲变态的人,折磨起人来才越残忍。”
那些太监折磨人的手段,只是为了宣泄心底扭曲阴暗的欲望,故而,在他们房间里伺候的,基本上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阿璋知道她爷爷的打算后,就决定自杀。”说到这里,花辞镜的眼神黯然了一瞬,随后又叹了口气,“只是她身边的嬷嬷和丫头看管得紧,她根本没有机会。那天她好容易讨了个机会出门,看到忠亲王府的水榭,便又有了投水的想法。于是,才有了她后来落水的那一幕。”
裴玉沉吟片刻,想起同宣和公主一同落水的那位少女。
隔着水榭,他当时并未瞧见那位小姐的模样,只记得花辞镜紧紧将人搂在怀里的身影。
“你为了怕她后面再寻死,就直接把人从府中带走了?”裴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花辞镜。
花辞镜微微颔首。
那天夜里他把人带走后,本来直奔裴府想要坦白,但那时候裴玉和萧玄策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过暧昧,萧玄策又嫌弃他的存在,毫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了。
花辞镜那时候心中也还未拿准主意,便顺水推舟地告辞离开了。
这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位无故失踪的钱小姐都被他稳妥地藏在了城外的庄子里。
花辞镜自己清楚,他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裴玉的耳目。
只是,这段时日同钱小姐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位钱小姐举止端方,不比其他女子姣美柔弱,自有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从容不迫。
倒让他有些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该说的事情没告诉我?”裴玉观察着花辞镜的表情追问。
花辞镜一顿,有些怀疑地打量着裴玉:“你这么了解阿璋,不会是派人在监视她吧?”
裴玉笑了笑:“我倒没那么无聊,也不算了解钱璋,我只是很了解你罢了。”
花辞镜性格散漫,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就算是花院使也管不住他。
这个人很少会在同一个地方盘亘,除非有什么理由让他非留下不可。
而那个理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停下追逐自由的脚步。
花辞镜在亭子里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阿璋,他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