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觉得我忍辱负重 第98章

袁素灵苦笑摇头:“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大人不知,女子一生之苦,幼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未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心知夫君乃是悖逆人伦谋权夺位,我父兄更是助纣为虐谋求权贵,然而他们联手,岂有我置喙之处?”

轻叹了口气,她又垂眸道:“原本我虽不赞同他们,但也无法去做什么。但这些时日,夫君他……在后宫中安置了许多美貌少年,日日笙歌,不思朝务,如此下去,万里江山他如何能守得住?更何况,他为了拉拢弥国,吩咐人将宣和妹妹送去弥国和亲。弥国那老国王已经花甲之年,怎堪为宣和妹妹的良配?”

闻言,裴玉猛然皱起眉头:“你说,云承睿把宣和公主送去和亲了?”

袁素灵缓缓点头:“和亲队伍在三天已经出发。”

裴玉默然,想起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眉头不自觉拧起。

宣和公主自幼便在皇帝和贵妃的千万宠爱中长大,这一两年却承受了太多变故,先是自己的兄长被毒得痴傻,母后因为下毒也被赐死,她自己喜欢萧玄策却又被后者果断拒绝,更因为陈贵妃的缘故也失去了灵武帝的宠爱。

而今她在宫中竟然连最后的容身之所也没有,被迫送去异族和亲……

“你告诉我这些事,所求为何?”裴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袁素灵。

袁素灵眸色微沉:“夫君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他的事务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我总觉得,他与父兄的大业难成。今日我出手相助,一则是宣和妹妹命太苦了,自古以来,和亲公主便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希望大人能帮则帮她一把。二则,也算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云承睿已经快一年没有踏进她的房门,反而是与那些美貌少年日日厮混,她虽生性不争不抢,但也无法真的把自己当个提线木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与旁人两情相悦。

她虽然日日读《女德》《女戒》,但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非但没有将她的思想禁锢,反而越发激发了她的逆反心理。

这大半年她也算是想通了,与其郁郁度日,倒不如自己另觅机会,无论是出宫另嫁或是改头换面离开京中,都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总比在这逼仄的皇宫里憋闷死的好。

裴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韧性十足的女子,片刻后微微一笑,他总是欣赏那些在困境中不屈不挠、勇敢自救的灵魂。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也算是回报你今日出手相助的赠礼吧。”裴玉说着,将自己怀中的锦衣卫令递过去:“自助者,天助之。若有一日皇城沦陷或者你身陷困境,持此物去寻锦衣卫,便会有人应你所求。”

袁素灵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令牌护在手中,用力到指节泛白,只是眼底却奇异的清亮动人,像是原本枯寂的潭水又焕发出活泼的光彩来。

待她小心地将裴玉赠送的令牌贴身藏好后,才转过身来道:“眼下皇宫内外都已经被严密看守,想是一只麻雀都难飞出去的,不过妾身倒有一拙计,或可一试。”

裴玉低头关照了一下云承昭的情况,见他仍双目紧闭,只是呼吸较之之前平缓了许多,这才抬头看向袁素灵:“说来听听。”

袁素灵道:“这些日子,每天寅时,我宫中的宫女都要出宫去静安寺供奉我手抄的佛经,这也是大殿下答应我的。届时你装扮一番,混入宫女之中出宫便可。”

裴玉不置可否,只是再次将云承昭背起来,回头看向袁素灵:“不必麻烦,我有办法,只是要借你身边宫人一用。”

袁素灵茫然看着裴玉。

一刻钟之后,重华宫大火腾空。

附近的侍卫宫人都匆忙赶来救火。

袁素灵被自己殿中宫女搀扶着踉跄而出,正好与匆忙赶过来查看情况的大监无咎相遇。

“殿下呢?”袁素灵知道自己的夫君最喜爱这个小太监,此刻只见到无咎而未曾见到自己的夫君,她便开口询问。

无咎微微颔首行礼,面无表情道:“方才那裴玉出手,断了殿下双腿,此刻太医院的医士们正在皇极殿救治。”

袁素灵闻言心中一动,才想问问云承睿的伤情,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个人,却怎么也装不出关心的情绪,便只敷衍询问:“那殿下伤势如何?”

无咎面无表情道:“还需太医看过才知道。宫中为何突发大火?”

袁素灵顿了顿:“我怎知道?”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眼看重华宫附近的火势越来越大,无咎正要调遣人马过来救火,就接到一名太监传过来的云承睿的旨意。

“大监,太子爷吩咐,万不可调动几处宫门的禁卫军,这是裴玉调虎离山之计,他曾经在重华宫使过这一出。他们二人此刻必然还在宫中,想是藏身在那几处宫门,只等那边的人手撤离,防守薄弱时再趁乱出宫。”太监急促提醒道。

无咎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精光,随后吩咐:“刘少监,你带人在此处救火,不可懈怠,其余人等,随咱家继续搜宫!”

见无咎带着大队人马匆匆离开,刘岩只能强忍心中不快继续指挥人手打水救火。

当初灵武帝在京时,他无咎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连职衔都没有,每每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而今一朝翻身竟成为司礼监的大监,地位仅在高涵之下,更是死死地将他踩在脚下。

这让他心底的郁气憋闷,然而地位不如人,他面对无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言听计从。

心中火气无处发泄,刘岩只能对着来往救火的宫人破口大骂:“都是吃干饭的吗?这点火还不能扑灭?若等这火势起来,怕是你们有几个狗头都不够砍。”

正在这时,他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公公,重华宫前太平缸里的水不足,可否吩咐开启侧门,去武英殿前取水?”

皇宫之中,每座宫室前头都放着两口收口大腹、两耳加兽面铜环的金属大缸。这些大缸有铁铸、铜铸,还有些是铜质鎏金的,取名太平缸,又叫门海,取门前大海之意。

里面日常都装满了水,防备着走水时灭火所用。

闻听此言,刘岩皱起眉头,回头道:“怎么回事?这太平缸里每日都有守卫查看储水情况,怎么这么快就没水……”

望着脖颈间的寒凉剑刃,刘岩的声音逐渐消失。

裴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刘少监,别来无恙啊。”

刘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然后谄笑着点头颔首:“裴大人,此处危险,您快些撤离吧……”

话音未落,脖子间剑刃入肉,刺骨的疼意惊得刘岩不敢妄动,只是大声叫骂:“一群蠢货,没见宫门前的太平缸里储水不足吗?还不打开侧门去武英殿取水!”

周围的侍卫宫人闻言,纷纷提着木桶往武英殿涌去。

“多谢配合。”裴玉利索收剑,背着用斗篷盖住的云承昭,混在人群中往武英殿走去。

武英殿是皇宫中最靠近宫墙的一座外殿,进了那里,以裴玉的身手离开皇宫便易如反掌。

刘岩只等着裴玉的身影消失了这才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摸,便摸到了满手湿漉漉的鲜血。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火光冲天的阁楼,抬手紧紧地捂着脖子上并不太深的伤口。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才尖着嗓音叫喊道:“罪人裴玉跑了!快来人啊!”

而此时,裴玉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宫门,在京城的重重高檐之间飞快地奔跑着,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地方跑去。

第109章

立为新君

裴玉没有回裴府,虽然裴府之中设有密道,但是在眼下,裴玉相信,府邸中的密道应该早就被云承睿的手下摸得清清楚楚了。

这时候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去的也不是锦衣卫总部,为了抓住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云承睿绝对不会放过搜查这个地方。

因此他和灵武帝约定见面的地方,在神机营指挥佥事卫秋鹤的宅邸中。

天下人皆知,裴玉与他师兄萧玄策素来不合,而萧玄策是神机营都尉,与卫秋鹤交好,自然而然,卫秋鹤不会与裴玉有什么过密的往来。

但是偏偏,裴玉选择了这么个人。

卫秋鹤虽然在在司空远手下当差,但是他却算是半个萧家人。

卫秋鹤的亲生父母早在外族犯边的时候死于异族铁骑之下,自己则被一头失去幼崽的母狼收养,在狼群厮混了一年半,后来才被兵马大元帅萧寒州在狼群中捡回来,当半个儿子养在身边。

或许是因为喝着狼奶长大的缘故,卫秋鹤天生性子冷漠,凶狠寡言,在边疆屡立战功,被称为萧寒州帐下第一狼将。

只是后来他在某次战斗中被敌人的冷箭贯穿胸肺,九死一生被抢救回来,萧寒州却不许他再留在苦寒的边关,上书朝廷为他请功,将他从边关调回京城,在神机营当了个二把手。

萧玄策能顺利进入神机营,靠的便是他在其中周旋。

卫秋鹤看似不近人情,年近四十依旧是孤身一人,却在暗中对萧玄策多有关照,裴玉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对卫秋鹤倒是颇有好感。

也不知是卫秋鹤天生就有识人之明还是因为其他缘故,他倒是不认为裴玉和萧玄策之间的关系如外界传言那般恶劣,只是这等私事他看在眼中,却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不过在面对裴玉时,却也不像对旁人那般严肃冷漠,偶尔两人还能聊上几句,关系谈不上好却也算不上坏。

而且灵武帝也很认可裴玉的选择,至于原因就更简单了。

卫秋鹤行事风格同萧寒州很相似,他们都选择做一个孤臣、直臣、纯臣,一心依附皇权,效忠皇帝,从不与任何势力牵扯不清,这就让皇帝对他们格外放心。

卫府位于京城偏僻的西南角,是一栋三进的宅院。这里少有高门大户,多是小商人或者品阶不高的官员一类的中等人家,虽不豪奢,却也清净安全。

裴玉抵达时,东南角的天光已经逐渐转亮。

他落在后院之时,卫秋鹤正在院子里舞刀。

察觉到有人翻墙进来,他也不慌不忙地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刀,随着轰然一声响动,巨大的长刀将院子里竖着的敦实圆木一劈为二,又在空中被极快的刀法劈成更小的细块落成一堆,这才吐气收刀。

不像在练刀,倒更像在劈柴。

“佥事大人好刀法。”裴玉恭维道。

当然这话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卫秋鹤的刀法传自萧寒州,又在沙场淫浸十余载,刀刀皆是致死的杀招,其间威力自是不寻常。

卫秋鹤回头看了裴玉一眼,目光从他背上人事不知的云承昭脸上掠过,淡淡道:“西厢房已经空出来了,你且将他送去休息吧。”

裴玉道了声谢,正要转身,忽然被卫秋鹤叫住:“你知道西厢房在哪里?还是让丫头带你去吧。”

说着,便有一名身穿绿裙的美貌丫鬟从月牙门后款款走出。

裴玉见到小侍女,不觉微讶:“春澜?你怎会在此?”

春澜望着裴玉,眼眶微红:“月前,卫大人派人入府,说是京中有大变故,提醒我们早些将府邸中的财物处置了,又派人把我们和秦嬷嬷一同接走,遣散了府中其他人。才过两日,便有人入府抄家……”

裴玉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卫秋鹤:“多谢卫大人。”

既然卫秋鹤能提前将他府邸中的人接走,可见他是提前就知道了云承睿已生异心。

只是裴玉自忖他与卫秋鹤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好到这个份上……

“不必多想,是朕让卫大人将他们接来的。”忽然,灵武帝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裴玉回头,就看到灵武帝往院子里走来,双眼中还隐约带着血丝。

“陛下。”裴玉连忙行礼。

他身后的春澜也紧跟着跪下行礼。

灵武帝淡淡地点点头:“免礼,昭儿情况如何?”

提到这个,裴玉面色有些凝重:“吃了些苦头,不过性命已无大碍。”

灵武帝走过来,看了看双目紧闭的云承昭,目光自然也没有忽略那些藏在他脖颈和衣襟之下的痕迹。

“谁干的?”灵武帝的面色不辩喜怒。

然而,裴玉已经感受到了他藏在心底的怒意。

“云承睿把他交给了疏勒国的摄政王阿室那塞。”裴玉点到即止。

灵武帝捏了捏拳头,片刻后道:“你先将昭儿安置好,再来书房。”

裴玉点点头,又请卫秋鹤帮忙把花辞镜叫来,为云承昭治疗身上的伤势。

卫秋鹤点点头,并没有离开,而是让春澜去请人,同时把一把沉甸甸的钥匙交给裴玉。

裴玉接过钥匙,神色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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