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那人轻微地咳了两声,医生进去后,他的手似乎抬了抬,穆山显才把头转了过来。
原来没睡着啊。
助理这么想着,赶紧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紧。
穆山显摸了下他弟弟的头发,起身跟着医生走了出去。助理转过身,房间只剩下了他和病人。
借着天光,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脸小小的,闭着眼,皮肤苍白。
之前一直听说,穆总有个omega弟弟,但不是亲的。他们几个还哄笑了一阵,说,那这可太幸福了,但看着眼前omega憔悴的模样,那些荒唐的颜色笑话在他心里重新翻了出来,却不像以前那样轻松玩乐,反而有些不太舒服。
穆山显跟着医生一直往走廊前面走,等走到尽头的一个小露台时,他关上门,摸了根烟,点火的时候手微微颤抖。
医生默默地看着,没有阻止。
“病人的情况你现在也是知道的。”等他抽了两口,她才轻声说,“我建议你转到华新去,远是远了点,但或许还有办法,我们医院没人做得了这个手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当年给谢景做预后手术的那位,他老人家年纪已经大了,根本拿不了刀,原本我师父倒是能做,但是他也跟你说过了,很有可能做完之后还比不做的好。万一这情况发生了,在这儿多待一刻都是浪费时间。”
她口中的师父就是谢景的主治医生,陈医生。
住院医生说这些的时候,穆山显指尖夹着香烟、靠在扶手上,一脸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咳了咳。
“华新做不了。”他夹着烟,咳嗽声闷在胸腔里,“我打电话问了,病例也传了过去,也说没有把握。”
没把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也不信任华新。谢景小时候那场手术,就是在华新的某个医生那儿做的,结果做出了大事故。从那之后谢景就不那么相信华新了,对那里的医生有抵触情绪。
虽然当年的医生已经被换掉,但穆山显和谢景一样,不愿意大费周章地转院过去。
手术台上可能会出现很多意外,或许那多一点点的变故就能促成手术结局的逆转。
但说到底,他态度这么消极并不是因为口中的那些原因,而是他明白,谢景的病无药可医。就算是转去华新,就算是那里的医生有方案,敢说手术成功几率很大,但最后结局都只有一种€€€€
就像上一世,谢景诏书中所写的那样,不是他选择了结束,而是“老天爷”选择了在这里结束。
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8 23:48:10~2023-10-23 00:4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有30个币的交易想和 46瓶;宇航 23瓶;清漓 10瓶;夏€€不€€冰、雪月蔷薇、长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6)
(一更)没失去。
穆山显没在外面待太久, 和医生聊完后他就回了病房,助理已经把床头摇了起来,谢景摘下了呼吸罩,歪着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喝水, 看到他走进来, 便露出一个苍白的、浅浅的笑容。
那一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知道不代表就能接受, 如果他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 又怎么会在这里额外虚度一年的时间?
说到底,就是因为不甘。
指尖还带着些许残留的烟味, 他用手背轻轻贴了贴谢景的脸,浅尝辄止, 很快就收了回来。
助理目光在他们之间绕了绕, 懂事地找了个理由下楼买早点去了,没再待在这儿。
他一走, 谢景的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穆山显看了眼药盒,“都吃完了吗?”
谢景点点头,小声抱怨:“嘴里没味儿。”
穆山显捏捏他的手, 问:“想吃些什么?”
谢景又摇摇头,“没胃口。”
“你现在要养病,不吃怎么能行?我叫小林带份黑米粥过来。”穆山显刚要打电话,忽然有一只夹了夹子的手轻轻按住他。
“带两份, ”他眨了眨眼, “还想吃奶黄包。”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耳朵,耳朵尖微凉。
“嗯。”
€€
小林买完早点, 已经是七点了, 外面陆陆续续有了行人, 夏日的清晨天光大亮,风吹响路边的梧桐,空气格外清新。他走在被清扫干净的马路上,想到昨晚半夜被上司电话惊醒、从迷茫到瞬间弹起的场景,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恍惚的梦。
回到医院时,正好赶上护士给谢景抽血,四五瓶抽血管摆放着,好像正翘首盼着从那条细细窄窄的血管里抽取到足够的养分。
穆山显站在一旁,目光一刻不错地看着护士的动作,等她抽完血后,便接过了棉签按压止血的工作,指腹不轻不重地按着。
或许是抽了血的缘故,谢景的脸色比走之前看起来还要苍白、透明。好像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就能看到底下掩埋的跳动的血管。
护士说了几句,似乎是在交代注意事项,但她语速太快,林助理没有听清,直到谢景投来视线,穆山显才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接过了早点袋子。
“你回去吧。”他道,“今天辛苦了。”
熬了大半个晚上,能不辛苦吗?
小林松了口气,临走之前还是礼貌性地问了句:“穆总我几点过来换您?”
“不用。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去上班吧,公司那边有事就打给我。”穆山显道。
昨晚是事发突然,临时找不到人,所以他才把助理叫了过来。不过眼下他已经找好了护工,再加上这段时间他都会在这儿看护,实在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还是让助理早点回公司的好。
小林点点头,“好。”
他前脚刚走,穆山显就感觉指尖被捏了捏,他反手握住,残存的余温相互触碰。谢景的手很纤细匀称、没什么肉,握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舒服,再加上手上还有阻挡物,这个姿势其实是有些别扭的。
但他没有松开。
“公司那边,不去真的没事吗?”谢景问。
“我在这里办公,不妨碍。”
谢景哦了一声,不仅没有劝他回去,反而握着他的手更紧了。过了好一阵,他轻声说:“你不工作也挺好的,你工作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和你说话。”
“你还要说多少话?”穆山显道,“你的话就没说完过,还是留着以后慢慢说吧。”
他语气轻描淡写,谢景笑了起来,一下没有呼吸过来,咳了两声,穆山显便起身去给他倒水。
保温瓶就放在右手处的床头柜里,他擦拭了一下杯子,倒了杯热水,轻轻吹了吹。
谢景就在他身后,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中无限温柔、眷恋,包含着许多情感,穆山显转过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目光。
光线从窗外透进来,照进屋里,将穆山显的身形照出一个朦胧的暗色的轮廓。谢景看不清他,但他的每一个表情,却又被对方一览无余。
穆山显放下水杯,指腹被烫得微红。
“别用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眼神看我,你好的很。”他道,“别赖了,起床吃饭。”
谢景哼了一声,嘟嘟囔囔,“我起不来呀。”
穆山显便把桌板支了起来,床头摇到合适的角度,方便他靠着。谢景刚抽完血,一点力气都没有,拿勺子都手抖,穆山显便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谢景吃饭从来不让他操心,没有挑食的坏毛病,即便没有胃口,也会为了身体多吃一点。
他低着头,喝粥时发丝微垂,穆山显便把那些发都拨到他耳后,但谢景前些日子刚修剪过头发,他刚拨过去,就又从耳尖滑了下来,在空气中轻轻飘荡,像一株被风吹动的紫藤。
谢景很努力,但也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一个包子,穆山显没有勉强他,把垃圾收拾好,勺碗筷拿到开水间去清洗。
“哗啦哗啦€€€€”
清水从不锈钢水龙头中喷溅出来,住院部的水压不稳定,喷洒出伞状的水花,冲击着下陷的大理石水槽。穆山显静静地看着,直到泛着细密透明泡沫的水流几乎将粥碗冲刷干净,他才慢慢拧上了开关。
他把掌心压在水槽锋利坚硬的边缘,垂下头,许久后,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017沉默着,它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咽了下去。
说什么呢?劝说宿主留下来,再和谢景度过一段时光?可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算短吗?说到底,他们缺的从来不是过去,是越来越短的未来。
事到如今,017已经无法去猜测宿主的决定,此前,他从来没有动摇过,一次都没有,全因他有一个异常坚定的目标。为了达成愿望,他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谢景只是一段数据而已。
可若真的如此,又怎么会不甘、不舍呢?
€€
谢景断断续续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穆山显还能陪着他在楼下花园里走一走;不好的时候,即便有吸氧仪辅助,依旧难以呼吸,心衰、血栓、炎症种种并发症发作,每一种都致命。
穆山显夜间陪床时经常会惊醒,起来拍一拍他,如果有呓语、推动这类的反应就是睡着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就是陷入了昏迷。
昏迷的情况更多一点。
就连医生都有些诧异,谢景病情恶化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是在推着他往前走一般。
他的身体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天,穆山显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刚推开病房门,就看到谢景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这段时间少有清醒的时刻,醒着也大多是痛苦的,穆山显不禁摸了摸他的脸,查探他的体温,“气色好像好一点了。”
谢景顺势将脸颊靠在他的掌心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哥,我想回家。”
穆山显顿了顿。
过了很久,他才道:“你的病还没好。”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儿。”谢景嘟囔,“这里好闷,我想回家,我们回家输水不行吗?”
穆山显没有回答,只说了句听话。
“我听话的,我很听话。”谢景央求他,“我感觉我好多了,哥,我们回家吧,我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保证我会听你的,按时吃药,不会着凉,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真的。”
穆山显听得心里很难受,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借沉默掩饰心底的情绪,但微微绷紧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些许。
谢景并没有察觉,还以为他是妥协了,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脸上也因为激动浮现出红色。
“我们要回家了,”他喃喃道,“我好想家,你这几天都没回去,家里肯定积了很多灰,冰箱里的菜应该也坏了,咱们点个外卖吧,叫超市送过来。回家后,你也能好好休息……”
说到这个地步,穆山显不能再拒绝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他抚摸谢景鬓角的发,说,“哥刚才说错了,你不用那么懂事听话,我只要你平安健康,明白吗?”
谢景看着他,眼角一点点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