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显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医生舒了口气,好在之后的穆山显没有再表现出异样,他就像任何一个听医生话、遵从医嘱的病人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开药。
准备提交之前,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病情描述上多添了两行字,又开了两盒抗抑郁的药物。
他随手从旁边撕下一张便签,在纸上写下每种药的剂量,写得很详细。
“穆先生,回去后您按照这个吃,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微信再联系我,我看到后都会回复。”医生叮嘱道,“用药期间,您也可以记录下自己每天的睡眠和心情质量,这样下次复诊也方便。”
穆山显接过便签,叠好后放进口袋中,“多谢。”
他是自己过来的,没有带助理,穆曼安给他买了电动轮椅,比手扶的方便很多,医院里都是直上直下的电梯,靠着这辆轮椅,他也能自己去些地方。
医生帮他打开门,目送着他坐着轮椅离开,那条走廊格外漫长,一眼就能看到天花板,还有顶上落下的刺眼的光线。
他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心猛然一慌。
“穆先生!”
轮椅缓缓停下,穆山显回过头来,那医生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过来,满脸严肃。
“我记得您之前和我说过,在那个白色空间里,还会做梦中梦,就像是盗梦空间,有时候很短就能苏醒,有时候又很长,醒不过来时就需要靠一些比较特殊的方式。可是盗梦空间的最底层,也就是迷失域,或许要自杀才能醒来。”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那些方式是不是很极端?或者,和我刚才说的有关?”
穆山显看了他半晌,才回答:“是。”
医生嗓子眼紧了紧,“那您……”
“你放心,我没有尝试过。”
他松了口气,但又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他还没琢磨明白,眼前的人又道:“毕竟,底层的梦境只需要‘kick’就能醒来。”
医生愣住,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我真的坠入迷失域,或许就只剩下这一种方法。”穆山显顿了顿,抬头,朝医生露出一个微笑,“不过……这里是现实。”
“医生,你说对吗?”
“……”
医生冷汗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开口说了话。总之,穆山显很有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再次驱着轮椅离开。
等到确认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医生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倒在地,再一摸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好有这个梦境兜着,因为攻的精神状况是不匹配现实生活的,就像在牢里蹲了几十年的人被放出来,已经不适应外面的环境了,他要么死,要么就是个疯子。眼前攻经历的虽然是虚假的,但是他并不知道,即便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他也会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摩这个世界,最先遭受到他质疑的就是他可怜的父母。所以必须给他一个缓冲的平台。
这个世界最难的点就在于根本分不清真假,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像迷失域一样,盗梦空间我很久之前看的了,印象里主角跌到了梦境的最底端,那里有他的家人,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这里是梦境。穆总的情况也是一样,这里是现实吗?他不知道,唯一的赌注就是死,还记得吗?快穿者死亡就会从世界里登出。但是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没有人真的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去赌,赌赢了,就是真的结局吗?但是赌输了,那就真的满盘皆输,这么久的坚持全部白费。
其实攻受都很可怜,身为作者,我创造了他们,但同样也心疼他们。穆山显从来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强者。在他遭遇那场车祸之前,他也曾经是个谦和温润的学长,他有父母家人的爱,也爱着他的家人和朋友,他是晋江文里标配的白月光,也是受的白月光,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也值得。
但是车祸之后,他获得了看似无限的寿命,但也被剥夺了人的尊严。埋了几十万字的暗线终于要收尾了,其实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光环加身的主角,攻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受也不是被pua的恋爱脑(不过他还是有点恋爱脑的),这两个人都只是被可笑的命运捉弄、又在风暴里抗争不公的可怜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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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美梦良宵(3)
(单更)他今时今日在纸上写下的文字,究竟是想证明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还是仍在梦中没有脱离?
一周后, 穆山显办理完手续,正式出了院。
为了方便,穆山显这阵子住回了穆家老宅,老宅建在城郊别墅区, 山清水秀, 绿化也多,开车开十分钟就是私人医院。
家里上下都有电梯, 就算穆曼安他们不在, 也有阿姨照顾饮食起居,更方便些。
到家的那天, 还没下车,穆山显远远地就从车窗里看到了老爷子穆正松和奶奶方幼蓉的身影。
穆老爷子依旧是板着一张脸, 站得像一株笔直的松树, 任由妻子攀着自己的手臂。
穆山显仔细观察了一番,穆曼安倒是没说错, 两个老人看着身体都不错,方幼蓉眼神和表情也都分明,不像是中了风的模样。
还记得初次见到二老, 是他去怀鼎山的疗养院探望,没想到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等到车在门口停了下来,穆正松也不上前,看着祝彰和几个助理小心翼翼地把坐在轮椅的穆山显抬了下来, 还是方幼蓉先忍不住, 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穆山显的手臂。
“回家了。”她也说不出别的, 只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 “回家了就好。”
穆曼安也被母亲牵动了情绪, 鼻子酸了一下,赶忙去安慰她了。
倒是穆正松,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在穆山显开口叫了一声爷爷后,才说道:“没出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收住话头,转身回屋去了。
穆曼安刚把外套解下来披到母亲身上,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人逐渐散去后,她推着儿子一边往家走,一边小声道:“别往心里去。你爷爷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嘴里一向没几句好话。”
穆山显默了默,“我知道。”
他忽然想起穆老爷子办寿宴时,谢景也来祝贺、正好遇到穆老爷子的场景。当时的穆正松也是像今天这样不冷不热的,板着张脸,把谢景吓得话都快说不利索。
等到人走后,穆正松却又突然和他说,你小子眼光跟你妈一样,不错。
那时穆山显对这段关系并不认真,只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
谢景和穆老爷子的缘分,也就只那一面,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天知道你醒了,我们都在医院抽不出时间,他听说后,非要赶过来看你,怎么拦都没用。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我和你爸怕他情绪太激动、再犯了高血压。最后还是给他拍了个视频,让他看见你醒着,他才放心。”
“你不知道那些时候……”她顿了顿,感慨道,“他嘴上不说,但还是很心疼你的。”
儿子车祸后,穆曼安很长一段时间没敢跟爸妈交代实情,怕两位老人受不住。那会儿槐哥病情一直反复,有经验的朋友都劝他们提前准备后事,好在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但父母那儿,还是没能瞒住。
得知消息的那天,老爷子血压直接飙到一百六,还好有阿姨在身边陪着,赶紧让他吃了降压药,否则不堪设想。在医院输水时,穆正松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槐哥怎么样了,让穆曼安把他推过去,好歹看一眼。
要是不好了,他不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想到那些旧事,穆曼安心里就一阵刺痛,好在那些难熬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
她调整好情绪,轻快道:“回家了就好,妈等下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好好补上你的生日。”
过了许久,穆山显才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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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显一回来,家里一扫往日死寂沉闷的气氛,窗角那株枯萎许久的月季好像也有了生机,就连阿姨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在医院时,虽然知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只要处在那个环境里,穆曼安就总是不安,半夜还时常惊醒,总觉得槐哥还没醒。
眼下回了家,她一桩心事落下,索性请了长假,安心在家照顾儿子。祝彰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早,陪着他一起做复健。
出院前,医生提前安排好了未来一季度的复健计划,毕竟穆山显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年,想完全康复不仅要花时间,更要用心。
他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家里人照顾时很上心,肌肉没怎么萎缩。再加上年轻人,底子好,他自己复健也努力,恢复也快了不少。
半个月后,穆山显已经能勉强站立了,虽然时间不长,只能站个十几分钟,但也算进步。
只是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无法支持高强度的活动,去除了晨起健身的时间,穆山显每日睡到八九点才起,吃过早饭后,便让穆曼安推着他去附近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走完一圈再回来,时间还不到十点,穆山显又被穆老爷子拉去下棋。他下棋也不认真,十局九输,气得穆正松直骂他不争气。
祝彰过来凑热闹,陪着摆了几个子,也被岳丈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灰溜溜地拿出麻将盒,加上穆曼安正好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将。
祝彰是个臭棋篓子,穆山显心思又不在输赢上,有时候故意输一输放松心情。不过穆曼安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牌技上很是精通。
于是,麻将桌上便出现了乱糟糟的一幕:
穆山显打一张就被碰或杠一张,简直就是个碰碰车,抬杠王,一副牌打得稀碎;祝彰明明能糊小七对,非要使劲给老婆和老丈人喂牌,两边都端水。穆曼安算着老爷子要的六万和八万,纹丝不动,最后糊了一把清大对。
清大对,这可赚大发了。
老爷子气得把牌一推,背着手慢悠悠地到后花园里找浇花的方幼蓉去了。留着剩下那一家三口瓜分他的花生€€€€穆老爷子管得紧,家里人不许赌钱,只拿零嘴当个添头罢了。
下午,穆山显复健完,吃过晚饭再洗个澡,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时间。
一过晚上,他便不怎么出门,只在房间里整理自己以前的物品,也翻出许多回忆。
高中69分的物理卷子,他看到分数才想起物理曾经是自己的弱项;书柜里还有一本剪裁、 装订好的一本高考满分作文和作文素材,甚至自恋地在后面附上了一模时他高达65分的高分作文,只是现在看来多少有些无病呻吟之感。
数学教材里夹着的小纸条,是同桌问他周六去不去打剑三,他表示兴致缺缺,邀请对方来家里一起打NDS,玩去年发售的火焰纹章系列。
穆山显翻了翻,还真的找到了他的机器,好好地放在盒子里保存着。他找出数据线充上电,竟然还能用,页面充满了年代感。
那时还是2011年,NDS在国内还比较小众,网吧都很少,大多数家庭购买的还是台式机。
许多年后,任天堂带着新机器和系列大作强势闯入国内市场,只是那时的穆山显正在美留学,为学业奔波忙碌,也很久不打游戏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不知名女同学送来的情书,粉红色的信封已经泛黄,胶水粘连的痕迹已经摇摇欲坠,穆山显没有翻看,封好信封口后又放回了杂物箱里。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笔记本,准备写日记。他的书桌正对着一扇宽大的窗,秋日蚊虫都已经褪去,打开一条窗缝,夜风从外面卷进来,抬头时,两片窗帘被卷得翻转飞舞,透过灯光可以看到窗外常青树的叶片。
谢景也曾坐在书桌前看书,在第二个世界里,他帝都的家中,谢景房间的书桌前也有一扇巨大的窗。他在视频和照片里曾经反复看到这样的场景,看到谢景往外眺望看到的窗景,一开始是谢景,后来又不是谢景。
他闭上眼,指尖轻轻抚摸着手掌下那本空白的日记本,纸面摩擦时些微粗糙的痕迹。
心理医生建议他记录下每一日发生下来的事,哪怕只是再琐碎不过的都好。于是每一晚的这个时间,他都坐在书桌前,旋出钢笔的笔帽,做好书写前的一切准备。
但直到今日,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人类随时随地都在撒谎,即便是面对着一张白纸,也有合理化、社会化自己每一项行为的冲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被驯化?
他今时今日在纸上写下的文字,究竟是想证明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还是仍在梦中没有脱离?真正看到这份证据的那个人,究竟是医生,还是旁人呢?
穆山显睁开眼,最终在纸上留下了一行字。
Never recreate places rom your memory,Always imagine new places€€€€
绝不能在梦境里重建你记忆里的场景,必须创造新的东西。因为借用回忆塑造梦境会让你迷失,不知何为梦境、何为现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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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显没再去心理医生那儿复诊,对方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被他拒接了。医生最后只能无奈地联系他的家人,告诫穆曼安多注意病人的情绪,小心是否出现过自毁倾向。
因为医生的这句劝告,穆曼安吓了一大跳,此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儿子的动向,也委婉地试探过两次。不过穆山显并没有表露出极端的那一面,相反,他似乎渐渐在融入这种“新的”生活,穆曼安注意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渐渐地就放下了戒心。
从那天让助理查找谢景的资料后,穆山显就没再有任何动作。
谢景就站在和他相距80公里的土地上,开车也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距离,只要他想,就能看到现在25岁的谢景,但穆山显似乎从来没有过和老朋友叙旧叙旧的念头。
这段时间,他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社交也相当有限,精力都放在了复健上,好在颇有成效,大概过了两三个月,穆山显就已经能顺畅地行走了,只是如果想恢复到主神空间的水平,还有漫长的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