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独处,然后把交流大会这几日给混过去,再跟这几人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嘛。
但是事情一桩接一桩,明显不可能给他随随便便蒙混过关的机会。
他现在只想回自己的卧房里瘫一会儿,那合欢宗弟子也该死的可恶,把他折腾得那么狠,他这个修士的体质都差点儿扛不住,可见对方是有多凶残!
一旦贴上软绵绵的床榻,在不知不觉中,他就完完全全睡了过去,最后还是被一声声鸟鸣给吵醒的。
不知道是哪种鸟雀口中发出的鸣啼,一声接一声,还怪好听的,只是在漆黑的夜色中,总带了几分哀怨忧愁的怅惘之意。
宿时漾是和衣而睡的,他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所谓的修士只闭目养神,早已脱离凡人之身不去睡眠在他这里是根本不存在的。
“别叫了,我都听见了。”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外面的鸟雀鸣叫也立时就停了。
只因这声音并非是真正的鸟雀发出,而是人为模仿而来,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除了张作清也再无其他人了。
从前他们一同去秘境之时,不方便出面就以鸟鸣传音,不过那时的鸟叫声是欢快活泼的,声声婉转悠扬,根本不像是现在这么哀伤。
想到官耽世界的设定,宿时漾不由升起某种强烈的怀疑,可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究竟是什么情况,还需要他进一步试探。
“倒真是苦了你这位大忙人,现在还得辛苦给我开门,晚上再来陪我说两句话。”门一开,张作清幽怨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他没等宿时漾邀请,就像是走进自己家中那般自然随意,还唉声叹气地说:“如今见你一面属实不是件易事,你倒是每日忙忙碌碌,不是在管着你那宗门事务,就是在管教你那师弟师侄。你我曾经御剑畅快游览山河,不惧生死去闯大能秘境终究是成了过去式。”
此话就像是控诉婚后的友人,一心一意就只在意家庭,连从前的酒肉朋友都不再顾及了。
宿时漾倒也想吃喝玩乐啊,可惜现实不允许,他只能随口答道:“我是宗门大师兄,理应照顾门下的师弟师妹们。叶淮停好歹唤我一声师伯,我怎么也得照拂一二吧。”
“有些职责不是我能推脱的。”
好在今日张作清并非是来找他说今天白日发生的那件事,宿时漾跟他胡咧咧起来就随性得多了。
他们一同飞身躺在屋瓦上边儿,头顶就是漫无边际的星空,在一片开阔之地,心境都要安宁许多,什么话仿佛都能在这时畅所欲言。
宿时漾盯着头上明亮璀璨的星星,他探出手,好像能轻易摘下来一颗点缀在手中。
可他并不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的眼睛是比星星还要明亮几分的宝物。
一股清冽且流香四溢的酒味忽地从一旁飘来,宿时漾转头一看,就发现张作清手中多了一只玉葫芦,现在仰头往嘴里灌着酒,大口大口地畅饮着,喉结滚动,从嘴角漫溢出来酒液就往两旁淌出来,浸湿了衣襟。
观他这狂放不羁的潇洒做派,也不用清尘诀将酒液从身上去除,倒真像是个酒仙一般。
宿时漾没忍住,喉咙微动。
他并不讨厌饮酒作乐,从前不喝也只是酒量不够。
可他现在都已经是修士了,尝尝味道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吧?
既然不会醉倒他,也不会难受,就当是喝饮料了。
宿时漾伸手朝着张作清道:“你我不同饮吗,张兄真是好不客气。”
张作清挑挑眉,眼里满是笑意,还有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只是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就没让宿时漾注意到。
他将手中的玉葫芦扔给宿时漾,大笑道:“此葫芦里装的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若你我比试比试酒量,咱们不醉不归。”
宿时漾郁结的心情如今也算是开朗了几分,他疏狂地接过那玉葫芦,喝出了酒仙豪放的架势,一连也灌了好几口。
纯净透明的酒液从下颌线慢慢地淌落,醇馥幽郁的酒入喉舌,初尝是苦辣,然后就是甜丝丝的醺醉,爽快至极,又带着一点晕乎乎的飘然,也难怪那么多人会喜欢借酒消愁了。
可他并不知晓,这酒乃是鼎鼎有名的酒城所酿造,专供修士饮用,据传是连仙人喝了都能醉倒,再醒来后方不知人间是何岁月的烈酒,岂是宿时漾能这样粗犷饮得的?
“时漾不要总对你那师弟师侄太好,他们两个剑修是修无情大道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剑,我担心这师徒俩伤了你的心而不自知,真是叫人烦扰。”张作清托腮在他旁边念念叨叨,或许是喝了点酒,说出来的话也更直白了些。
宿时漾眼睛亮晶晶的,那酒水沾湿了他的唇瓣,在月光下也是闪着点点光亮的,“这就是你这么讨厌他们的原因么?”
张作清愣了一下,他盯着宿时漾的唇瓣看了好半天,差点就要被对方怀疑时才如大梦方醒般“嗯”了一声。
其实不是,怎么可能只是单纯怕宿时漾伤心就针对他们呢。
他只是嫉妒罢了,嫉妒那对师徒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宿时漾的疼爱在意。尤其是叶淮停,竖子安敢如此对待他所珍重之人!
宿时漾一听缘由还真是自己所猜测的这样,乐了:“你还真是幼稚。”
张作清不服气了,委屈巴巴地说:“我分明是在关心你,你怎的还嫌我了呢?”
宿时漾就细细跟他道来:“道理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我关心他们和他们又有太大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因着我大师兄的职责,我自然得尽自己的那份力。你单看他们好像是没良心,实际上我师弟每回出去历练都会为我带回有助于修炼的宝物,师侄亦是如此。正因为有他们在我宗门,其他人才不敢欺我辱我门人。”
“你为我打抱不平,不过是看他们并未付出与我同等的感情罢了。你说,你这是不是像稚童一样的想法呢。”
宿时漾许是醉了酒,说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颇有种胡言乱语的意味在其中,但是说出的话却极有道理。
张作清听着竟若有所思起来,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自然会有轻重偏爱,他该是不满还是会不满,难不成他这位大师兄为那两人操心的就还少了吗。
需知哪怕修仙所靠的是天赋,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多少乱世中的天才在未成长起来就被人折断扼杀的例子数不胜数,便是现在杀人越宝的都不计其数,双拳更是难敌数手,没见魔尊那样的人物也在众多修者的围剿下陨落了吗。
他们师徒俩如今能安安心心在天门宗修炼,怎么可能没有天门宗的反哺,没有掌门,没有他宿时漾这个大师兄的帮助!
张作清自是难以服气的,不过这就不必让宿时漾知晓了。
对方夹在他和那对师徒之中左右为难的模样让他看着都有几分心疼,他要忍耐,不可跟那两个蠢货剑修一个样子。
宿时漾还在专心致志地喝酒。
手中的酒是烈的,只是入口绵长柔软,仿佛果酒一般的滋味,一点都尝不出辣到人痛苦的浓烈。就好像是藏在暗中正要捕食的食人花,绽开艳丽的花瓣,以柔软无害的外表吸引着猎物的攀附,等它爬上自己的身体时,就将其绞杀殆尽!
宿时漾发觉这酒不简单时,他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迷离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他皱了皱鼻子,气恼地说:“张作清,你别晃个不停啊!都晃得我头晕了。”
张作清那叫冤枉啊:“我可动都没动一下呢。”
可他又实在不该做出委屈的姿态,只因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
他手指轻轻点着大腿,在心中默数着宿时漾昏睡过去的时间。
五、四、三……一!
青年直直地栽进了他的怀中,眉目和表情都是放松的,好似安睡的婴儿般祥和静谧。因着喝了不少的酒,脸颊红扑扑的,软唇上还有些烈酒的香气。
张作清瞧着,竟然一时不敢做些其他的事,只是他的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抚摸上宿时漾的脸,柔软滑腻,比之所有世上最柔滑的绸缎都还要叫人爱不释手。
他的掌心覆盖在宿时漾的眉眼上,细软的睫毛蹭着掌心,有些许痒。
他就像是个胆小鬼一般,明知宿时漾现在睡得沉了过去,无论如何都不会半途醒来,可他还是要做些掩耳盗铃的事。
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他红成一片的面颊,羞出水延与伸色的眸子,也听不到他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了。
在即将贴近宿时漾的唇瓣之时,只差几厘的距离,他捏起了拳头:“时漾,不要怪我。”
距离太近,近到了彼此的鼻息都喷洒在对方面上。
“合欢宗的那人能碰得,我如何不能?叶淮停那人能让你喜爱,我又拿什么来争。”
句句不谈妒忌愤恨,却句句都是妒火中烧。
*
宿时漾揉了揉自己宿醉的脑袋,人有点懵,但是并不难受。
那酒有点后劲,可是醉了一晚上竟然也没有多难受,他打了个呵欠,半点都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张作清过来找他喝酒,之后呢,他是半点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来也就只是些谈天说地,不甚要紧的话,然后他就不胜酒力睡了过去,让张作清把自己给搬了回去吧。
想了一会儿,他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之后的交流大会他倒是不能像第一日那般做个甩手掌柜,身为大师兄,这个摊子他怎么都得撑起来。
手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嗷嗷待哺地看着自己,宿时漾倒是生出了几分责任重大的豪情壮志。
这次盛宴的交流当然不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双方的比试那是半点都不少。
除此之外就是天门宗和各大宗门谈合作事宜之类的,林林总总谈下来的大小事还是不断的,宿时漾忙得脚不沾地,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亏得身边还有个张作清帮了他一把,不然便是剑修那坚韧顽强的身体都撑不下去。
掌门携一众门派的领头羊不知去哪说些什么紧要的事,他们一向都不掺和小辈之间的纷纷扰扰,除非事态发展已经严重到他们不得不出面的地步。
可如今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地位仿佛已经固定下来,众人恪守自己的本分,不敢逾矩半分,想来也是难以闹出些争斗的。
宿时漾现在看着合欢宗的弟子都是躲着走的,生怕自己再遇上那个和自己春风好几度的弟子,他到时候要怎么面对那人都还不清楚呢。
复杂的情情爱爱对一根筋的直男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玄度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其实是不怎么气恼的,对宿时漾就像是猫逗老鼠一样,你追我逃看对方胆战心惊的小模样也着实有些趣味。
若是让宿时漾知道他一直躲着的合欢宗弟子是这样看待自己的,恐怕肺都要气炸了。
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地到了交流大会的最后一日。
终于挨到了繁忙的时日结束,而且合欢宗的那弟子就要离开的时候了,宿时漾松了口气。张作清也要走了,估摸着主角攻受也得闭关,这样修罗场一样的日子终于要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没想到就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其实不然,于修仙界而言,这绝对能称得上是首要大事了€€€€曲零濯又要进阶了。
少年才俊,在宿时漾还于金丹苦苦挣扎时,对方早已是化身期,现下进阶冲击的就是炼虚。再过合体,大乘,渡劫,用不了多久就能飞升成仙。
后面越来越难,可不要忘了,他曲零濯现在还是个不足百岁的人。在修仙界这个年岁就到炼虚的修者,千百年来绝对是屈指可数。
旁人都要因他这天赋羡慕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一个个愣是憋着没走,都想要见识见识当世第一人冲击炼虚的场面,再淋一回进阶成功天道奖励而降下的甘霖。
轰隆隆的雷声不断,乌云聚集,即将进阶的天雷已经蓄势待发了。
众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现在就算想走都不行了。
四周不知是从何时渐渐拢上了强烈浓郁的魔气,四面八方都浮出缕缕幽色,红芒在黑紫浓稠的魔气中闪烁,暗中的身影慢慢靠近,一个个都显现出来。
€€€€居然是魔修侵入!
正道试探了一下,惊觉这些魔修实力竟也不差,有几个的境界甚至还能跟他们这边的老祖打个有来有回,一看便知来者不善,危险重重。
反观他们这边呢,修仙界最强的那位剑修现在正冲击着进阶,若是强行打断必然会遭受反噬,到时候定然又会损失一大战力。
这些魔修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又是如何通过天门宗的护山大阵而不被发现的,就不得而知了,当务之急就是要安排好所有人齐心协力抵挡魔修,否则今日必定会酿成不可挽回的惨剧。
叶淮停已经守在他师尊身边为其护法了,宿时漾也步步后退靠近了些,不管怎么样,主角攻受都不能出事。
不然别说是他的任务了,这个世界都得震荡破碎。
不过看叶淮停这么关心自己的师尊,让宿时漾还是很欣慰了。
孺子可教也。
不知哪个是他们魔修的领头人,正反两道对峙片刻,就有个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周身又漂浮着朦朦胧胧黑气的男人走到魔修的前面,是十足的众星拱月姿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而这人也明显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声音古里古怪,听来就像是耆老、幼孩和成年男女混在一起的声音,幽怒怨憎全都夹杂这道嗓音里面,“你们正道想来全都在此,倒是也省去了我们寻人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