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3章

听差带领着吕西安朝着门外走去,听差那张上午像死人一样板着的脸,此刻脸上的褶子随着笑容像风中的百叶窗一样上下抖动着。

到了大门口,听差主动提出要给吕西安叫马车,并表示车马费都记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帐上。吕西安在门厅里等待了片刻,一辆颇为体面的出租马车就停在了门前。

吕西安朝着那听差点了点头,将自己兜里原本用来对付晚饭的那几个铜子赏给了他,换来对方一阵点头哈腰。

“大人要去哪里?”吕西安上了车,马车夫转过头来,朝他恭敬地问道,脸上同样带着谄媚的笑容。

“旺多姆广场23号。”吕西安说道。

马车移动起来,窗外的那个听差依旧挂着笑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吕西安嘲讽地笑了笑,短短的几个小时间,他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人人都对他面带微笑,而在原来的世界当中,人与人之间只有冷漠和互相防备,他今天看到的笑容比起之前在巴黎呆的这么多天都要多得多。他只是沾上了一点杜€€瓦利埃先生的光,一切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这社会的庸俗和拜金竟至于此!

他将兜里的钞票掏出来,数了数,总共十五张,也就是一千五百法郎。

马车跑的很快,没过多久就驶入了旺多姆广场,绕着广场中央那著名的拿破仑皇帝像圆柱转了半圈,停在一家有着精美的玻璃橱窗的商店前,商店的门前挂着黑底的金字招牌€€€€瓦尔堡父子裁缝店/订制/成衣出售。

吕西安下了车,走上门前的几级台阶,抓起房门上的金环,轻轻敲了敲。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一道缝,一个矮小的老头将他的秃头伸出来,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眯着眼看着吕西安。

“您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当中没有一丝波动,每一个音节都透露着冷淡。

“我来做一套晚礼服。”吕西安尽力挺起胸膛,“是杜€€瓦利埃先生让我来的。”

第二句话如同一句有魔力的咒语,那老头一瞬间就彻底切换了自己的表情,热情地向他伸出手,“啊,您是杜€€瓦利埃先生的朋友?请您跟我来吧。”

老头带领着吕西安穿过店面,来到后面的一间为贵客提供服务的小客厅里,客厅里已经准备好了茶和咖啡。

瓦尔堡先生是一个圆滚滚的犹太人,他笑容可掬地走进房间,当吕西安和他握手的时候,几乎要被他身上那浓烈的香水味熏出一个喷嚏。他头上戴着夸张的白色假发,腿上穿着十八世纪式样的紧身马裤,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百年前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造型师。

两个人互相问候完毕,瓦尔堡先生打了个响指,召唤来他的一群助手,他们手里个个都拿着一卷皮尺,将吕西安包裹在当中,测量他身上的各项尺寸,如同一群考古系的学生在检查一尊新出土的希腊雕像。

尺寸测量完毕,瓦尔堡先生为吕西安开出订单:两件晚礼服的外套,两条裤子,四件衬衣,对应的领结,袖扣,皮带和皮靴,以及两顶帽子,总价四百二十法郎,由于加急的缘故,另外加上七十五法郎作为赶工费。

吕西安掏出五张一百法郎的钞票付账,“余下的不必找了。”

“先生真是慷慨。”瓦尔堡先生笑得合不拢嘴,“请问这些衣服送到哪里?”

吕西安刚要告诉他自己的地址,突然心里又想到,让店里的送货员看到自己住所的凄惨境况,未免有些丢人现眼,幸好那栋房子的外墙去年刚刚整修过,从外面的街道上看还算得上体面。

他在一张便签纸上留下了自己的住所,并特意叮嘱将自己的东西送到看门人那里就好。

离开了裁缝铺,吕西安再次叫了一辆马车,本想要回家,可突然改变了主意,让马车夫前往里沃利街的莎马丽丹百货,这家有名的百货商场他曾经多次从门口路过,透过那华丽的橱窗试图窥得那个他一心想要挤进去的世界的一鳞半爪。

正如吕西安所料想的那样,商场里金碧辉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香气,柜台间摆满了华丽的珠宝,俄罗斯进口的毛皮大衣,塞弗尔的挂毯,巴西香木的家具,虽说是白天,可大厅里的电灯依旧亮着,这些新奇的小灯泡,发出的亮光却比最明亮的火焰还要明亮。黄色的灯光洒在米色的大理石和金色的装饰之上,给整个厅堂更增添了几分富丽堂皇的俗气。

吕西安贪婪地看着这一切,他喜欢这里的一切,他想要买下这里的一切!那些店员们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就好像他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他上瘾。

可惜他如今只剩下一千法郎!或许这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一年的薪水,可在一个订做几件衣服就要花掉三百法郎的世界里,这就像是在干涸的沙漠里降下了几滴雨。吕西安的野心之火烧的正旺,杜€€瓦利埃先生的一千五百法郎,不但没有平息这股躁动的火焰,反倒是火上浇油,让它烧的更旺。

吕西安在商场里转了一大圈,最后他只买下了一面等身高的巨大穿衣镜,并要求明天早上务必送货上门。

当他走出商场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剩余的几缕暮光将天穹染成紫罗兰色,市政工人已经开始点亮大街上的煤气灯。

他在歌剧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他用完晚餐出来时,歌剧院的观众们正在入场。那些趾高气扬的男人们穿着笔挺的礼服,胸前挂着勋章的绶带,用胳膊挽着一旁那些同样目无下尘的夫人们,他们沿着自己的路线向前走去,丝毫不因为前面阻挡的人而改变方向,似乎他们天生就该受人尊敬,天生就应当由别人来为他们让路。

吕西安看得入神,当他听到耳边传来的一声大喊时,连忙朝后跳到人行道上,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辆轻便马车从他刚才所站的那个地方压了过去。

马车夫稍微减慢了一下速度,朝后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撞到人之后,就又挥了挥鞭子,接着驾驶着马车向前驶去,而马车上的乘客则完全没有回头,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桩小事一样。

吕西安注意到,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戴着一副金边的单片眼镜,脸上毫无表情,比建造巴黎圣母院地基的石头还要冰冷,连夏日的酷暑都不能让他沾上一点温度。

“真是个冒失的混蛋!”吕西安朝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低声咒骂了一句,心里却在盘算乘坐那样精美的一辆马车在街头风驰电掣,究竟是何种感觉。

第4章 杜€€瓦利埃夫人的客厅

吕西安整理了几下领结,满意地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

那位瓦尔堡先生果然不负杜€€瓦利埃男爵的推荐,这身礼服实在是非常合身,穿在吕西安身上,就好像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在衣服的模型里浇铸出来的一般。衣服的腰收的很紧,让他的身材更显的修长,裤子也完美贴合腿部的轮廓,毫无拖泥带水之感;衬衣是上好的丝绸,领结也是时新的式样,手工打造的一对袖扣上各自装饰着一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橄榄石,做工精美的像艺术品一般。

吕西安从下午四点起就开始穿戴起来,而直到快六点才终于完成。正如杜€€瓦利埃先生所说,晚礼服对于现代人,就像是中世纪骑士们所装备的铠甲。当年在上战场之前,会有几位侍从帮助老爷们穿上沉重的盔甲;而到了现代的文明社会,在先生出门之前,仆人们也会帮助他穿戴整齐。

自然,吕西安没有仆人来帮助他穿戴,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自己动手,在穿衣之前,他把手洗了好几遍,生怕手指上的油汗在衬衫上留下痕迹来。而当他开始穿戴时,每一步他都要重复做好几次,以让镜子里的自己达到最佳效果。最折磨人的当然是那一对袖扣,它们本来就被设计成由仆人来为主人戴好,吕西安则只能自己动手,折腾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装成一个还算满意的状态。

一切既已妥当,吕西安拿起帽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以免弄乱他定型完毕的头发。

他将钥匙拿在手里,推开门,慢腾腾地走下楼梯,当他来到一楼的大厅时,他注意到看门人正惊愕地从门房的玻璃里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当吕西安从门房走过时,那个平日里像一尊石像般毫无表情的看门人朝他笨拙地点头致意,脸上的笑容因为用力过猛,让他看上去像是狂欢节上正在做鬼脸的小丑。

吕西安对此感到颇为受用,这门房如此作态,想必是由于他此刻看上去完全是一副上流社会绅士的派头,正所谓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他之前在照镜子时过于夸大了自己的缺点,以至于因为害怕在晚会上露怯而惴惴不安,此刻不免一下子放心了许多。

吕西安叫了一辆敞篷出租马车,朝着杜€€瓦利埃先生的宅邸疾驰而去。这是一个闷热而无风的夜晚,晴朗的星空像是一口大锅一样,罩在整个巴黎城的上方。他舒服地将自己的后背靠在双层的弹簧靠垫上,眯起眼睛看着人行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潮。整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巢穴,无论什么时候,街道上都满是朝着各个方向前进的人和马车,它们如同朝各个方向流动的水流,在每一个路口都翻搅起一片漩涡来。

马车越跑越快,风吹过吕西安的耳边,涌入他肺里的空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凝滞而又闷热了。他又想到昨天遇到的那辆轻便马车和上面那位高傲的乘客,如今他比起那人又差到哪里去呢?这个念头如同蛋糕上的糖霜一样香甜迷人,令他的神智陷入了一片陶醉的雾气当中。

杜€€瓦利埃先生的府邸位于圣奥诺雷大街三十二号,这座建筑始建于第一帝国的时代,主人是拿破仑手下的一位将军,在意大利靠烧杀抢掠发了大财,用那些带着血的金币建造了这座高大的府邸。在第二帝国,也就是拿破仑皇帝侄子统治的时期,一位工业家买下了这座宅邸,又按照时兴的风格对它进行了扩建。这座建筑继承了两个时代的庸俗浮华之风,从外表看实在是富丽堂皇。

吕西安的马车驶到铁栅门的门前,一个穿着宫廷式华丽号服的听差走到车前,朝着吕西安躬身行礼。

“请问先生的姓名?”听差的身上带着一副在高门大户当差的仆役常见的那种与有荣焉的骄矜之气,令吕西安不由得又有些发怯。

他用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掐着座椅的坐垫,用他能发出的最正常的声音说道:“吕西安€€巴罗瓦,我应杜€€瓦利埃先生的邀请来参加晚餐。”

“谢谢您。”听差朝他深鞠一躬,走回门房,过了片刻,两个工人从门房里跑出来,推开了铁栅门。

马车驶入前院,院子里的大树上都挂着明亮的白炽灯泡,这些人造的月亮,将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令天上的月亮黯然失色。

车停在大门的台阶前,一位听差立即上前,为吕西安打开车门,他再次询问了吕西安的身份,接着向大门方向大声通报了来客的姓名。

随即,大门里同样有人开始大声播报吕西安的名字,令他不由得想起在山谷中大喊时从对面山壁上所反弹回来的回声,他的名字就像是壁球一样,在这座宅邸的各面墙壁之间回荡着。

他走入全部由大理石装饰的门厅,另一位仆役正在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威尼斯水晶吊灯的正下方等待。他看上去头发已经花白,穿着黑色的礼服,神情比起法院大堂里的执达吏还要严肃,似乎是个管家之类的人物。

“杜€€瓦利埃夫人请您去她的小客厅。”他带领着吕西安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杜€€瓦利埃夫人的小客厅位于二楼的西翼,客厅的玻璃推拉门上装饰着巨大的伯爵纹章,以及一个花体的字母S,这显然是杜€€瓦利埃夫人娘家塞弗尔家族的徽记。

一走进客厅,吕西安就感到自己被一股浓烈的花香包围了起来,他看到屋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和花卉,所有的花瓶里也都插满了花瓣上还沾着水的鲜花。房间里十分清凉,客厅四角的水缸里放着巨大的冰块,向上氤氲着白气。

杜€€瓦利埃夫人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沙发椅上,正在和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谈笑着,两个人亲昵地坐在一起,吕西安注意到,那年轻人正用两根手指夹着杜€€瓦利埃夫人的左手食指。

见到吕西安进来,杜€€瓦利埃夫人抽回自己的手,将手里的扇子放在茶几上,微笑着提起裙摆,站起身来。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可依旧风韵犹存,加之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人。

与皮具商出身的杜€€瓦利埃先生截然不同,杜€€瓦利埃夫人的娘家自从十四世纪起就是国王身边的显贵。第五任德€€塞弗尔伯爵曾是路易十三国王朝廷里的宠臣,受到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提携,当过一任掌玺大臣;第七任伯爵曾经为太阳王路易十四担任过尚膳官;第八任伯爵与路易十五的宠妃蓬巴杜侯爵夫人私交甚笃;第九任伯爵在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婚礼上,曾经捧着路易十五国王赠送的钻石项链,站在那位未来将不幸在协和广场的断头台上丢掉脑袋的奥地利女人的身后。

然而大革命的浪潮改变了一切,那些古老的贵族高门在革命的浪潮当中饱受打击,至于侥幸逃脱了断头台的贵族们,他们的产业也被新生的法兰西共和国没收。德€€塞弗尔家族在巴士底狱被攻陷后一周就逃离了法国,前往伦敦落脚,当一八一四年他们随着复辟的路易十八国王回到巴黎时,几个世纪积攒起来的家产已经大大缩水了。

在那之后,法兰西又经历了一次拿破仑复辟,两个王朝,一个帝国和两个共和国,时代的节奏像新生的火车一样,将这些思想还停留在十八世纪的贵族们远远抛下,这些古老的家族纷纷衰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同那些他们现在依然看不起的暴发户们联姻来维持自己的架子,按照社会上时兴的说法,叫做“给家徽镀金”。

杜€€瓦利埃夫人第一次结婚,嫁给了同样出身旧贵族家庭的德€€萨米埃尔伯爵,两个人结婚五年无所出,而德€€萨米埃尔伯爵又因肺病离世,让她成了寡妇。她那时二十八岁,除了一个显赫的头衔和姓氏以外身无长物,而那时的杜€€瓦利埃先生也刚刚赚到第一桶金,正需要一个用来撑场面的出身显赫的妻子,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举办了婚礼。杜€€瓦利埃夫人的家徽,有了杜€€瓦利埃先生的黄金滋润,又再次变得闪闪发亮了起来。

吕西安朝着杜€€瓦利埃夫人深深鞠躬,“夫人,很荣幸见到您,我是……”

“我知道。”杜€€瓦利埃夫人提着她的蓝色长裙,绕过茶几,朝着吕西安走来,她身上的钻石和珍珠在电灯的映照下让她更加明艳动人,“杜€€瓦利埃先生和我提起过您,我们很高兴接待一位老朋友的儿子。”

她将自己白嫩的手伸给吕西安,吕西安恭敬地捧起来,轻轻吻了一吻,而后重新直起腰来,面对着杜€€瓦利埃夫人那打量的目光。对于这种目光当中所蕴含的意味,吕西安十分清楚,杜€€瓦利埃夫人正在估算着他的价值,吕西安如今是她将要推荐到社会上的新商品,她正在估算他在社交场上取得成功的概率。

在一百年前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国王的时代,在宫廷里有一席之地的夫人们,是无数梦想一炮而红的年轻人的进身之阶。她们在府邸里举办盛大的宴会,邀请那些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参加,这些年轻人被称为“小马”,而宴会就是他们的赛马场,其中的佼佼者,会得到进入凡尔赛宫的机会,一个让国王和王后为他们的妙语开怀大笑的机会。伏尔泰,狄德罗和卢梭,这些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最初就是在这些客厅当中开始为人所知,最后传到宫廷的耳朵里去的。而如今,杜€€瓦利埃夫人扮演的也是类似的角色。

杜€€瓦利埃夫人一边指着沙发,示意吕西安坐下,一边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来巴黎的?”

“一个月以前,夫人。”吕西安微微欠身,坐了下来。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上开始冒汗。在一百年前的凡尔赛,一个人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行,就是让国王感到无聊,因此冷场的局面无疑对他是一个巨大的减分项,可若是贸然找话题谈论,同样也可能招来对方的厌烦,因此他现在也实在是有些处境两难。

过了片刻,还是杜€€瓦利埃夫人重新打破了沉默,“我听说您之前一直住在布卢瓦?”

“是的,夫人。”吕西安微微定了定神,恭敬而不拘谨地回答道。

“我小时候曾经和我的父亲一起去过一次,”杜€€瓦利埃夫人的笑容像屋子里的鲜花一样明艳,“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布卢瓦城堡的白色外墙和蓝色屋顶,看上去是如此可爱。我的父亲指着那座城堡,给我讲宗教战争的时候,德€€吉斯公爵被亨利三世国王的加斯科尼卫士们用匕首杀死在那座城堡里面的故事,他告诉我,吉斯公爵的幽灵,如今每晚还游荡在那座城堡的走廊里。”

她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巴,咯咯地笑着,“我那时一心想住进那样的一座城堡里,我父亲的故事说的那样吓人,我还大哭了一场!您是布卢瓦人,请您说说,我父亲说的那鬼故事是真的吗?”

“我想我可以为夫人减轻烦恼,”吕西安终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那座城堡晚上并没有什么鬼魂,除了看守人以外,唯一的住客恐怕就是塔楼里的几只猫罢了。”

“您怎么知道?”杜€€瓦利埃夫人好奇地问道。

“我小时候曾经半夜翻进去看过……德€€吉斯公爵的幽灵没有伤到我半分,反倒是我母亲,她看上去几乎要杀了我。”

“我理解您的母亲!”杜€€瓦利埃夫人又笑了起来,吕西安知道自己通过了第一轮面试,“如果我的女儿像您这样淘气,我恐怕会当场犯心脏病的!您说是不是啊,梅朗雄先生?”她看向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那位梅朗雄先生同样笑得像一只见到老鼠的柴郡猫,“您是一位优秀的母亲。”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杜€€瓦利埃夫人又看向吕西安,她这次的语气变得严肃不少,“克莱门特€€梅朗雄先生,我们家庭的一位老朋友,《今日法兰西报》的记者,他的如刀妙笔令法兰西内阁深深忌惮。”

“这位是吕西安€€巴罗瓦先生,我丈夫在军队服役时朋友的儿子,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梅朗雄先生朝吕西安行礼,吕西安同样向他躬身致意。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杜€€瓦利埃先生走进房间。

“啊,您来了。”他亲热地朝吕西安打招呼,吕西安连忙站起身来,两人握了握手。

他又看向梅朗雄先生,朝他挥了挥手,做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很显然,男爵夫人和梅朗雄先生之间的事情,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而男爵正如同任何一个体面的丈夫该做的那样,摆出了一种刻意的视而不见的姿态,就如同在演意大利轻喜剧一样。

之后,他又弯下腰,亲吻了男爵夫人的脸,当他肥厚的嘴唇贴到男爵夫人脸上时,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尽一份应尽的义务似的。

“我想您已经认识梅朗雄先生了吧?”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向吕西安说道,“我夫人非常喜爱结交青年才俊,梅朗雄先生是她最为中意的一位。”

杜€€瓦利埃夫人的嘴唇微微发白,她冰冷的目光在丈夫的身上割了一道,而梅朗雄先生则拿起沙发上的画册,饶有兴致地阅读着,似乎他在突然之间对中世纪装饰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以至于手不释卷起来。

“夫人刚刚将梅朗雄先生介绍给了我。”吕西安谨慎地回答道。梅朗雄先生是在拉着杜€€瓦利埃夫人的裙摆向上爬,这一点他看的十分清楚,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男爵看起来也并非完全没有脾气。

房门恰到好处地再次打开,仆人走进房间,通报外交部国务秘书,德€€拉罗舍尔伯爵阁下到。

听到这个名字,吕西安一下子绷紧了自己的后背,这就是杜€€瓦利埃先生打算在今晚向他引见的人。而屋子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也都一下子看向房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若有若无的紧张,从这些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在这个他将要进入的小圈子里,德€€拉罗舍尔伯爵地位超然。

德€€拉罗舍尔伯爵走进客厅,他看上去不满三十岁,还很年轻,褐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右眼眶上带着一副单片眼镜,眼镜片下灰色的眼珠子冷漠地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吕西安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这就是昨天在歌剧院广场上,坐在那辆马车上的年轻人。

他摘下手套,和毕恭毕敬的杜€€瓦利埃男爵互相问候,握了握手,看起来一副屈尊降贵的姿态。

伯爵又走到男爵夫人面前,吻了吻她的手,而男爵夫人的脸上同样带着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做完这些之后,他朝着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站起身来的梅朗雄先生简单地点了点头将他打发掉,随即坐在了吕西安对面的椅子上,那一对灰色的眼睛正对着吕西安的脸,令吕西安感到自己像是躺在解剖台上等待被开膛破肚的青蛙。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吕西安€€巴罗瓦先生。”杜€€瓦利埃先生指着吕西安,向伯爵介绍,“我在军队服役时一位好朋友的儿子,他的父亲为了法兰西祖国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第5章 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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