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5章

吕西安轻轻吮饮了一口水晶杯里的武夫赖白葡萄酒,从谈话开始以来,他一直谨慎地没有开口,与一群自己并不了解立场的人谈论政治,无异于在悬崖峭壁旁边蒙着眼睛表演杂技动作,稍不留神就可能摔的粉身碎骨。他感到武夫赖酒颇合他的口味,忍不住要多喝一些,一边喝着冰镇过的酒一边冷眼旁观,实在是颇为惬意。

这是他的初次亮相,当他说出自己的观点时,一定要在最好的时机。

“那么您怎么看呢?巴罗瓦先生。”正当吕西安沉浸在自己的计划当中时,阿尔方斯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吓得他险些将杯子里的葡萄酒洒在身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令吕西安感到自己像是一块吸满了铁钉的磁铁,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我认为,”吕西安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尖利些,就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既然共和国要将国王变成庶民,那么她就应当给予国王庶民应有的待遇。”

“说的对极了。”伊伦伯格先生点了点头,“这是毫无道理的粗暴行为,内阁和议会仗着自己的权势,肆意地践踏国家的宪法。”

“这样的行为并不代表他们的强大,反而是他们虚弱的例证。”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血液直往头顶涌,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说话的欲望,“议会通过这条法令,是出于对法兰西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的恐惧。五月份在奥尔良的阿梅利亚公主和葡萄牙王太子的婚礼上,法兰西民众所表现的热情让他们恐惧。”

“这些所谓的民选议员们,不过是波旁宫里叽叽喳喳的小丑。他们是水上的无根浮萍,政治的潮头一转,就把他们打的粉碎。当他们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收获的只有嘲讽和鄙夷。”

“而法兰西的王统,从墨洛温王朝算起已经经历千年之久,像是一根枝繁叶茂的橡树,法兰西王室深深扎根于这个国家的泥土当中,与这个国家的地基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如果要将这橡树连根拔起,那么只能在国家的地基上留下无法修补的裂缝。”

“回望历史可以看出,从1789年算起,法兰西政治稳定的时候,杜伊勒里宫的王座上总坐着一位君王,无论他是正统君主还是篡位者;而在共和国的时代,要么是杀的人头滚滚,要么是国家一盘散沙,看看如今的政局就知道,一个内阁垮台的速度比蒙马特区的交际花过气的速度还要快,这就是第三共和国带给这个国家的€€€€彻底的混乱。”

“法兰西的省份阿尔萨斯和洛林,还处在德国人的铁蹄之下,而我们的政客们,却成为了全世界的笑柄,他们当然恐惧君主制度的力量,他们恐惧被厌倦了他们这一套丑剧的法国人民一脚从舞台上踢下去!那么在这之前,他们自然要垂死挣扎一番了。”

吕西安话音刚落,阿尔方斯就带头鼓起掌来,“多好的口才,简直是西塞罗在世!您要是有一天进了议会,那么也能让波旁宫那些无聊的辩论变得有趣几分。”

伊伦伯格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连德€€拉罗舍尔伯爵看向吕西安的眼神也增添了几分兴味。

杜€€瓦利埃先生适时地向德€€拉罗舍尔伯爵开口道:

“亲爱的伯爵,之前巴罗瓦先生曾经向我提过,他愿意进入政界,尤其是外交一行。我想这样一位才智过人的年轻人,如果能够加入政府工作,一定能够让任何他为之工作的人如虎添翼的。”

德€€拉罗舍尔伯爵放下他刚刚拿起来的酒杯,重新用之前的目光审视吕西安,他再一次地感到自己像是一件商品似的被审视。

“从巴罗瓦先生的谈吐来看,他的确是才智过人,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明天下午两点钟来我办公室谈谈,我如今正缺一位私人秘书,如果巴罗瓦先生可以胜任的话,那么也的确是为我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吕西安无视了身边阿尔方斯的挤眉弄眼,朝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微微颔首,“我非常荣幸。”

他又朝着杜€€瓦利埃先生点了点头,对方也满面笑容,显然是因为事情如此顺利而高兴。

“您现在可算达到目的了。”阿尔方斯又在他耳边轻声说起话来。

“还得感谢您把我拉入谈话当中。”吕西安用讽刺的语气回敬道。

“像您刚才那样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只会让所有人觉得您是个无趣的蜡像;我知道您在等待说话的机会,于是就自作主张给您创造了一个。”阿尔方斯耸耸肩,“从目前的结果看来,效果很好。”

他吃下一片烤牛肉,又喝下一杯波尔多葡萄酒。

“不过您要是想要从政,为什么不来找我呢?”阿尔方斯将酒咽下肚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波旁宫里一半的议员都受过我家族的恩惠,凭您的长相和谈吐,加上我给您的一点小小资助,下次选举您一定可以当选议员,何必去伺候一个没有感情的大理石雕像呢!”

所谓的“小小资助”,想必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吕西安心想。

“德€€拉罗舍尔伯爵显然是一位有才华的绅士,我相信我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吕西安谨慎地回答道,“况且我想您的所谓‘小小资助’,恐怕也是需要我用别的东西来换的……虽说我还是政治这一行的门外汉,但我也知道竞选议员的经费是以十万法郎为单位来计算的。”

“或许我只是大发善心,想要帮助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呢?”阿尔方斯又用叉子叉起一片烤牛肉。

吕西安再次用嘲讽的表情回应他,“怎么,您打算竞争今年的蒙蒂翁奖(注:奖励为社会作出贡献的慈善家)吗?”

“那么杜€€瓦利埃先生帮助您,想要您用什么东西来换呢?”阿尔方斯问道,“他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么一套,无非是要给您铺路罢了,他想要从您这里得到什么呢?”

或许是某种拥有儿子的感觉吧,吕西安在心里想。

“杜€€瓦利埃先生只是在帮助老朋友的儿子而已。”他耸了耸肩。

阿尔方斯笑了一声,没有再回答,而是专心致志地开始对付起面前的菜肴来。

桌上的谈话继续进行,话题转到了伊伦伯格先生前段时间在家里举办的晚会,这位大亨告诉大家,陆军部长布朗热将军也参加了当天的晚会,只是因为将军本人的要求才没有见报。

于是众人又开始讨论起这位布朗热将军来,吕西安惊讶地发现,桌上的几乎每个人都和这位将军有所联系,连德€€拉罗舍尔伯爵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都变得缓和了许多。

陆军部长布朗热将军,一贯以其激进的民族主义和对德国复仇的观点所著名,与那些小丑一般的政客相比,这位将军简直就是拿破仑一般的人物,甚至有许多人认为,他总有一天会走上拿破仑的老路,成为国家的主宰,这样的一个人,与保王党和金融家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联系呢?吕西安对此很感兴趣。

他又开始揣摩起桌上这些宾客之间的关系来:伊伦伯格先生作为金融巨鳄,与保王党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维持关系,不过是在进行政治投机罢了,从伯爵本人和阿尔方斯的态度看来,这两伙人相看两厌,不过是因利而聚€€€€伊伦伯格先生为保王党人提供经费,而保王党人也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帮助伊伦伯格先生的投机生意。至于杜€€瓦利埃夫妇,自然就是两拨人的中间人,是权力和财富的掮客。

这样想来,德€€拉罗舍尔伯爵同意让自己这样一个受到杜€€瓦利埃先生荫蔽,一个他之前完全一无所知的年轻人留在自己身边,的确十分奇怪。

他看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方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阿尔方斯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几个慈善家,施加出去恩惠的人总会期待回报,那么德€€拉罗舍尔伯爵究竟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这时,主人杜€€瓦利埃先生站起身来,提议大家为巴黎伯爵阁下的健康干杯,同时祝愿伊伦伯格先生的生意兴旺发达。

所有人都随之站起身来,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去用甜点和咖啡吧!”杜€€瓦利埃夫人大声招呼道。

第7章 秘书

吕西安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惊喜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喝完劣质酒之后第二天清晨会产生的那种头痛感觉。

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那一层所谓的窗帘,不过是沾满了污迹的一块薄亚麻布,丝毫不能起到阻挡光线的作用。

他躺在被汗水浸湿的床单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上壁纸的纹路,那些曾经鲜艳的花纹像是古罗马人修建的运河和引水渠一样,在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剩下的只是当年的影子,恐怕只有用放大镜才能依稀想象出当年的纹路。

与往日里一样,房间里闷热的像是土耳其浴室一般,在明亮的光线中,吕西安看到空气中那些漂浮着的尘埃,它们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随着房间里那些微弱的气流变化而飘飘荡荡。

他看向房间的角落,昨天的那身晚礼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那上好的布料和精美的剪裁,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与这间简陋的出租房间实在是极其不协调,如同用火柴盒子来包装珍珠耳环。

就在这一瞬间,吕西安下定决心,要搬家到一个更体面的地方去。

他拿起昨晚睡前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怀表,现在是早上七点,距离昨天和那位德€€拉罗舍尔伯爵定下的约会,还有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

他从床上起身,洗了脸,对着昨天刚刚送来的大穿衣镜刮了胡子,穿好了衣服。

吕西安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从杜€€瓦利埃先生那里得到的钱当中,如今还剩下的部分被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裹着,藏在抽屉最深处的角落里,他从里面抽出来五百法郎,塞在自己的口袋里,将剩下的钱依旧放回原处。

做完这些后,他戴上帽子出门,小心翼翼地给房门上了两道锁。当吕西安下到二楼时,住在他楼下的老太太正在楼梯拐角处怒视着他,她的眼底发青,显然是被昨天午夜之后吕西安回到房间时弄出的声响吵醒了,之后恐怕一宿都没睡。

“先生,我要警告您。”当吕西安走到她身边时,那老太太用尖利的声音说道,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如果您再像昨晚那样的话,我就要向房东投诉您了!”

吕西安突然感到她的声音是如此滑稽,就像是那些家禽被拿着屠刀的主妇追杀时发出的尖叫声,他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随您的便吧!”他朝着那老妇人吹了个口哨,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而那老太太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发绿了。

吕西安走出公寓楼的大门,在街角的报亭前停下,一个带着红色头巾的女人斜靠在窗口,在她面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报纸,有《费加罗报》,《巴黎人报》,《每日新闻报》,当然还有《今日法兰西报》。

他买了一份《今日法兰西报》,用胳膊夹着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沿着大街走着。他看到一群群早起上工的工人和职员们低着头,在人行道上匆匆走过,各个看上去面色黑黄,似乎生活的重担已经将他们压弯了腰;而在马路上,一辆辆装饰着家徽的豪华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过,这些上流社会的人物,刚刚结束夜间的生活,正要返回他们的公馆当中去就寝。

前一晚,吕西安为了避免自己失言,刚刚过了半夜就告辞离去,至于剩下的宾客,恐怕至少也要到四五点才能够散场,这样看来,德€€拉罗舍尔伯爵下午两点能够抵达办公室见他,也算得上是勤勉了。

他沿着香榭丽舍大街,穿过协和广场,进入了杜伊勒里公园,这里是当年的王宫所在的地方,直到1871年巴黎公社将这个君主制度的象征付之一炬,只剩下焦黑的外壳。三年前,政府将废墟卖给了一位私人承包商予以拆除,如今许多拆除下来的装饰品都成为了贵人们的收藏,前一天晚上杜€€瓦利埃夫人还提起自家的宅子里,就用到了来自前王宫的大理石装饰件。

公园里有一家咖啡馆,之前吕西安来这里散步的时候,曾经羡慕地看着在室外的桌子边吃点心的男男女女,他们坐在藤椅上,由穿着礼服的服务员为他们上食物和饮料,可餐厅入口处黑板上的价目单让他望而却步,如今他有了钱,第一个想到要来尝试一番的也正是这家咖啡馆。

咖啡馆刚刚开门,此时还没有多少客人。几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在室外的桌子前坐着,一边抽着烟斗,一边读报纸,桌子上摆着他们的咖啡和早餐。

吕西安找了一张可以看到卢浮宫的桌子,向前来招呼他的服务员要了煎蛋卷,牛角面包,橙子和咖啡,随即展开报纸开始阅读起来。

当他看到第二版的政治评论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克莱门特€€梅朗雄,昨天他曾经见到过这位和杜€€瓦利埃夫人“关系匪浅”的记者。他回忆起昨天梅朗雄先生和杜€€瓦利埃夫人之间的那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不由得哑然失笑€€€€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他们之间的猫腻,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觉得自己的秘密依旧不为人所知吧。

他继续阅读那篇文章,与这张报纸往常的观点一样,梅朗雄先生肉麻地吹捧布朗热将军,几乎要将他描绘成圣女贞德那样的法兰西拯救者。梅朗雄先生的文字并不优美,但接受了哲学和文学教育的吕西安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记者煽动读者情绪的能力倒的确是值得称道。或许他并不是一只生花的妙笔,但毫无疑问,梅朗雄先生是一根好用的笔。这篇文章的观点显然出自其他人的授意,而握着梅朗雄先生这支笔的,除了那位颐指气使的大金融家伊伦伯格先生以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吕西安微微皱起眉头,伊伦伯格先生既是保王党的幕后金主,又是布朗热将军在新闻界的吹鼓手,这究竟是他在两头下注,还是在为保王党拉拢这位前途无量的将军?许多保王党人似乎都希望布朗热将军会成为法兰西的蒙克将军,两百年前,这位不列颠的独裁者,将王冠交还给了身首异处的查理一世国王的儿子,如今或许布朗热将军也会将王冠奉送给巴黎伯爵?

他感到越来越兴奋,昨晚他所见到的,就是在幕后操纵国家的一群人。他们在餐桌上和沙龙里的轻声细语,就能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而他如今也是可以和这些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了。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至少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那个令他梦寐以求的世界。

咖啡和早餐被放在银盘子里端了上来,吕西安拿起咖啡,这咖啡闻起来香气扑鼻,可尝了一口却感到有些发酸,还有些淡淡的涩味,看来咖啡豆有些受潮了 ;他又尝了尝煎蛋卷,发觉做的有些老,唯一的优点就是牛角面包还算的上松软,橙子也称得上新鲜。

这就是他所心心念念的东西,吕西安心想,原来也不过如此,如果在布卢瓦,他用三分之一的价格就能吃到比这强的多的一顿早餐。就像这城市里的许多人和许多东西一样,只要揭开他们裹在自己身上那由虚名所织就的伪装,就会发现他们也不过如此。

他随意地吃了些早餐,坐在原处读完了报纸,将它卷成一卷扔在桌面上,在上面留下些零钱作为餐费。

吕西安穿过公园,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逐渐热了起来,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马车,让马车夫去卢梭广场。他刚才在报纸的广告栏看到那里有一座公寓楼的三层套房正在出租,还附带家具,如今既然时间还早,正好去那里看看。

车夫驾着车穿过协和广场,经过协和桥过了塞纳河,国民议会的所在地波旁宫就在桥的对岸。吕西安出神地看着宫殿门口那古典式的大理石柱廊上挂着的三色旗,它们随着风飘动着,正如同国家的心脏正在一下一下地跳动。无数的马车挤在宫殿的门口,马夫们聚在一起聊天,那是议员们的马车,而它们的主人正在这座宫殿的议事厅里决定着国家的命运。

马车绕过波旁宫,沿着勃艮第大街向前跑了一个街区,又朝左一转,经过圣多米尼克路进入了卢梭广场,这个不大的小广场位于还在建造中的圣克洛蒂尔德教堂的门前,有着平整的草坪和喷水池,梧桐树在广场上方搭起一片绿色的天篷,花坛里摆放的玫瑰,石楠和泡桐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轮换。长椅上坐着几个带孩子的保姆,她们看上去缺乏睡眠,一边靠在椅背上打哈欠,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照看着晒太阳的孩子。

那间出租的套房位于广场左侧公寓楼的三层,这座公寓楼位于左岸的大学区,住客也主要是较为体面的记者,大学讲师和作家。吕西安要看的套房包括一个客厅,一个餐厅,两间卧室,一个带洗浴设备的盥洗室,一个书房,以及一个吸烟室,从客厅的落地窗推拉门可以走到外面的大阳台上俯瞰广场。

客厅里贴着天蓝色的壁纸,上面有着清晰的花枝图案,即便不是刚刚贴的,显然也翻修过不久。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橡木和桃花心木的,虽然不算昂贵,但胜在朴实耐用。椅子和沙发的表面和靠背覆盖着绣金线的缎子,和窗前挂着的帘子是同等质地。地板同样是褐色的橡木地板,上面铺着羊毛地毯,踩上去并不算松软,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两间卧室里都摆着带帷幔的大床,床垫是松软的弹簧床垫,吕西安在上面坐了坐,感到床垫立即陷了下去,而当他站起身时,垫子又立即恢复了原状,弹性非常不错。

总而言之,这间房子的确配得上吕西安的新身份,更妙的是,这里距离外交部和国民议会都不算太远。

租金是三百法郎一个月,吕西安预付了一个月的租金作为定钱,签了租约,就从看门人那里拿到了钥匙,并约定第二天搬进来。

他在附近吃了午饭,又在广场上散了一会步,眼看快到两点,就叫了一辆马车,前往位于奥赛码头的外交部大楼。距离两点钟还差五分钟时,他走上了外交部大楼门前的台阶。

大楼门厅里的执达吏同样一脸死相,似乎这个职业的人都是造物主用相同的模子浇铸出来的。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像是屁股上长了根须,深深地扎进椅子里,而他全身上下唯一还在活动的器官就是那一对时不时转动几下的眼珠子了。

吕西安走到他面前,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我是吕西安€€巴罗瓦,德€€拉罗舍尔伯爵让我下午两点钟来见他。”

不出所料,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名字,再次像阿里巴巴的咒语那样起了奇效。那执达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恭敬和谄媚。

“德€€拉罗舍尔伯爵正等着您呢。”他热情地带领吕西安穿过已经坐满了人的候见室。吕西安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目光是一种羡慕和嫉妒的混合体,或者不妨说,这二者本就是一回事。

两个人上了二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吕西安看到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里都挤满了职员,他们的办公桌挤在一起,桌子上堆着小山似的文件。屋子里光线阴暗,混杂着汗臭味道的热气从门缝里一刻不停地向外冒着,如同火山口附近从裂口朝外逸散的硫磺气体。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办公室门上镶嵌的黄铜铭牌上写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头衔和职位。

那执达吏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将手握成拳头,在门上敲击了几下,听到里头传来的一声“请进”声后,拧开了门把手。

德€€拉罗舍尔伯爵坐在房门对面的一张大办公桌后面,身后就是落地窗,他听到有人进来,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扶手椅,示意吕西安坐下,而他却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头在一张信纸上写着什么。

吕西安走进房间,那执达吏立即退出,从外面将门带上。

他按照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命令坐下,用手紧紧捏着摘下的帽子的帽檐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吕西安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并没有太多富丽堂皇的装饰,却处处透着古朴和雅致。面前的办公桌显然有了很多年的历史,自己坐着的椅子的椅背上绣着几朵金色的鸢尾花,想必来自于某个皇家宫堡的家具库房;右侧的壁炉用暗红色的大理石砌成,而壁炉的正上方挂着红衣主教黎塞留的画像。这位伟大的首相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房间的主人,似乎要提醒对方,法兰西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就决定于他手里握着的笔尖之上。

德€€拉罗舍尔伯爵终于放下笔,用吸墨纸在那张写好的纸上吸了一遍,折叠起来塞进一个信封,放在自己的右手边。

“感谢您准时到来,巴罗瓦先生。”那道冷淡的目光再次透过单片眼镜向吕西安射来。

吕西安紧张地笑了笑,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很荣幸。”

德€€拉罗舍尔伯爵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茶几旁,茶几上摆着几瓶酒和杯子。

“您喝点白兰地吗?”德€€拉罗舍尔伯爵问道。

不待吕西安回答,他就拿起两个杯子,往里面各倒了半杯干邑白兰地。

他拿着两个杯子走到吕西安面前,将一个杯子递给吕西安。

“谢谢您。”吕西安接过杯子,又朝着伯爵笑了笑,他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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