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就是如此。”吕西安爽快地承认了。
“我这几天也做了些了解,这位拉塞尔先生打牌的时候的确手脚不太干净,因此许多牌局和俱乐部都心照不宣地不再邀请他,他花钱大手大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赌博,或者说是诈赌的收入,最近这一项收入大为减色了,他不会错过任何一场牌局的,今晚他一定会出现在昂吉安神父家里。”
“所以您打算让两位探员抓他个现行,然后您用这个来威胁他,如果他不告诉您您想知道的,或者不按您说的去做,您就曝光他的劣迹,让他声名扫地。”
“没错。”吕西安说道,“我会在牌局开始前去神父家里,但是我不会露面,等他被两位探员曝光出来以后,我再来和他谈判,那时候他刚刚被揭穿,情绪还不稳定,更容易套出话来;况且,只要他冷静下来想想,也会明白他没有别的选择€€€€一旦他的真面目被揭露,那么他不但会失去工作,还会永远被排斥于主流社会以外,莱菲布勒夫人也会和他断绝关系,谁会想要一个在牌桌上出老千的情夫呢?”
“那么如果他还想要重新开始的话,恐怕就只能去美洲了。”阿尔方斯说,“但是如果他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是很可能的,那位莱菲布勒夫人虽然厌恶自己的丈夫,但想必也会明白什么秘密是绝不能和别人分享的。”
“他总知道些什么东西,即便与此事无关,或许也能帮到我。”吕西安说,“再说了,即便他什么也不知道,我也在莱菲布勒家里埋进去了一颗钉子,我可以让他去替我打探我想要的消息。”
“可距离选举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如果他在那之前还是没办法给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怎么办?”阿尔方斯还是不甚信服,“您可以让拉萨尔先生身败名裂,但这对您赢得选举没有任何帮助。”
“如果三星期之后我的选情还落后于莱菲布勒,那么我就请求您的帮助。”吕西安站起身,走到阿尔方斯面前,居高临下地朝他伸出手,“那时候您不会拒绝的,对吧?”
阿尔方斯抬起头,看上去不太适应用这种角度和吕西安讲话,他的手依旧放在椅子扶手上,并没有急着去握住吕西安伸出来的手。
“如果我计算没错的话,那时候距离选举只剩下一个礼拜了。”
“您刚才不是说您一个星期就能够解决莱菲布勒先生吗?”吕西安的问句里带上了一丝恭维,“我觉得这根本不需要您费什么周章。”
阿尔方斯轻笑了一声,吕西安感到他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只狮子盯上的角马似的,让他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那么好吧,既然您对我这么有信心的话。”他听到阿尔方斯这样说。
随即,他的手就被对方握住了,两个人达成了协议。
第35章 捕鼠笼子
阿尔方斯和吕西安一起在吕西安的房子里简单地吃了晚餐,当他们出门准备坐车的时候,阿尔方斯的仆人正好从车站将主人的行李送来。
吕西安惊愕地张开嘴,看着那辆停在他家门前的运货马车,那车上堆满了沉重的箱子,压的车板都微微弯曲,当年大革命时期往国外逃难的贵族恐怕也携带不了这样多的行李。那两匹拉车的马不住地喘着粗气,身下的铺路石也被它们滴下来的汗水打湿,从车站到这里的一段路程要经过几段上坡和下坡,这几乎要了它们的命。
阿尔方斯的仆人正在指挥着两个搬运工,将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来,再搬到吕西安的房子里去。这样大张旗鼓的做派看上去不像是来度周末,倒像是来长住的。
“这么多东西都是您带来的?”他朝阿尔方斯问道,“看上去就好像您要搬家来这里了一样。”
“我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足够的东西。”阿尔方斯似乎对这样的问题已经习惯了,“旅行最让人厌恶的地方就是要住在陌生的地方,我尽力把这些落脚地打扮的精美一些,我的仆人会重新布置一下您的房子的,他很擅长这个,您一定也会很满意。”
吕西安产生了一种要提醒一下阿尔方斯自己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的冲动,可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对方提到过的整修费用,于是也只能偃旗息鼓。
他认命地点了点头,既然阿尔方斯要住进来,那就随他的意吧,这样的一个大忙人,恐怕也没办法离开巴黎太久,如果他愿意在此期间给自己的住宅做一些免费的改造升级,那对吕西安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当吕西安还在沉思的时候,阿尔方斯已经先他一步走到马车前,拉开了车门,朝吕西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吕西安踩着踏板,登上马车,当他正要将身子整个钻进马车的时候,他感到阿尔方斯的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扶了一下,随即又抽离了。这动作的幅度并不大,也难说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但吕西安总感觉有些奇怪。
他打量了一番已经在他的对面落座的阿尔方斯,对方看上去丝毫没有异常之处,看来刚才的那种感觉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过狭窄的街道,如今还是早春,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薰衣草似的淡紫色,但这种颜色也在逐渐变得黯淡。与现代化的巴黎不同,布卢瓦的街道上并没有明亮的煤气灯照明,只有路两边建筑的墙上插着的火炬和窗户里的灯光勉强将街道照亮。
昂吉安神父的宅子位于卢瓦尔河边上,距离河边的堤坝只有咫尺之遥。这间房子过去曾经是属于天主教会的产业,但听说如今房契上已经换上了昂吉安神父的名字,至于其中的关窍,就不是外人能够随意猜测的了。
神父的小院并没有围墙,将花园和大路隔开的是一道细密的树篱。篱笆上有一扇小小的木栅门,上面挂着一盏玻璃风灯,照亮了门上钉着的一块黄铜铭牌。
“菲利普€€昂吉安神父,神圣教会的仆人。”阿尔方斯轻声念着牌子上的文字,这时他们已经下了车,来到了木栅门前,“您是怎么找上这个人的?”
“其实我们早就认识,”吕西安推了一把木栅门,门并没有上锁,吱吱嘎嘎地向里面转了半圈,让开了进入花园的道路,“我们是当年读小学时候的同学,那时候我们算是熟悉,但后面就没再联系过了。”
“是他主动找上了我的。”两个人走上了花园狭窄的小路,小路上的石子已经不剩下太多,吕西安感到自己的靴子上沾上了泥巴,每次抬起脚时都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我去教堂参加礼拜,您知道的,在这里竞选有必要让自己看上去虔诚一些。他是仪式上的助祭,就在那次他联系了我,要我帮他在巴黎谋一个职位。”
“看来功名利禄对于这些教士们的吸引力可一点也不小。”
“的确不小,”吕西安赞同道,“他想要在一个更高的层级上为上帝服务。他希望去巴黎,想要爬上更高的职位,却苦于没有门路,于是就找上了我。”
“但您也不打算白白帮助他。”阿尔方斯说道,“您要他为您效力。”
就像你想要我做的一样,吕西安心想,阿尔方斯的帮助同样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差不多就是如此,他告诉了我拉萨尔先生的事情,我要他帮我在他的家里设置一个陷阱,他答应了,事实上他也没有没有别的选择,毕竟他已经上了我的船,如果他敢背叛我,我就把这件事透露出去,那么他在教会里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于是我们今晚就齐聚在这里。”阿尔方斯轻声说道,“来观赏拉萨尔先生这可怜的猎物是如何落入陷阱的。”
就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一般,小径两旁的黄杨树的枝条随着晚间的微风微微摆动了几下,像是章鱼的触角一般,要用强劲有力的腕足将那不幸落入陷阱的猎物活活勒死。
神父的宅子位于花园的一角,房子本身被茂密的爬山虎和藤蔓包裹起来,如同一只躲在树丛中伺机扑食的猛兽。那房子是这一地区常见的那种两层小房子,墙壁是用石头堆砌的,而柱子和二楼的楼板则是木制,走上去就会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像是老太太们阴雨天关节所发出的声音似的。
吕西安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脸色像纸一般的昂吉安神父探出头来,挤出一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见到吕西安的身影,他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好,吕西安。”他主动向吕西安打招呼。
“您好,菲利普。”吕西安摘下自己的帽子。
他注意到神父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阿尔方斯,“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今晚陪我一起来的。”
神父让开半个身子,将吕西安和阿尔方斯让进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就是这位先生一会要上桌打牌吗?”昂吉安神父从阿尔方斯的派头当中捕捉到了贵人的气息,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另外两位先生会来打牌,我们只是来看看的。”吕西安环视了一圈房间,“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不被发现吗?”
“二楼可以吗?”神父指了指楼梯。
“您的楼板会发出声音。”吕西安摇了摇头,“而且从那里也看不到客厅当中的情况。”
三个人走进了客厅,那里已经摆好了牌桌,桌子上罩着绿色的丝绒,上面放着两副牌和一些筹码。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插着三根蜡烛,将牌桌周围照亮,然而房间的四角都隐藏在黑暗当中,从牌桌边上的位置看去,那些家具和墙上的装饰都只能看到些影影绰绰的影子。
吕西安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他在一张屏风面前停下,这屏风是纸质的,上面用粗糙的水粉颜料画着某个三流艺术家想象的日本的景色:有着繁复屋顶的城堡天守阁;留着特色发型的武士;以及画着奇怪妆容的日本妇女们。
“您对这扇屏风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吗?”吕西安朝神父问道。
神父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这是我花十法郎在跳蚤市场上买的,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
阿尔方斯也走到屏风边上,打量了一番上面的图案,“看上去不太有宗教色彩。”
“我只是想给房间增添一点装饰罢了。”神父反驳道。
“这样就没问题了。”吕西安说道,他伸手拉住屏风的一侧,将它在地板上拖行着。屏风的柱子底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是被杀的鸡发出的尖叫。
他将屏风拖到房间的一角,将那个角落和房间的其他部分隔开,又拉了两把椅子放了进去。
“我们就在这里呆着。”他看了看屏风,又用手指在上面武士的眼睛处掏了两个洞。
神父的眼睛瞪的老大,“您确定拉萨尔先生不会注意到吗?”
“我相信那时候他的注意力一定都放在其他的事情上。”吕西安回答道。
神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尝试。
他耸了耸肩,意思大致是“那就悉听尊便吧”。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吕西安一把抓住阿尔方斯,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请问是哪位啊?”昂吉安神父朝着门口喊道,吕西安注意到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尖利,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这自然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是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要我们来的。”门外那个声音回答。
吕西安在脑子里思考了片刻这位德€€布里西埃男爵是何许人也,突然他意识到这正是他的新头衔,即便已经在公开场合使用了几个月,他似乎依旧没有完全习惯这个称号。
“您去开门吧,牌桌上的另外两位玩家来了。”吕西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向昂吉安神父命令道。
神父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客厅。
阿尔方斯这时候也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我一直想问问您,德€€布里西埃男爵这个头衔,有什么来源吗?这似乎也不是个地名,难道是那位巴黎伯爵凭空创造出来的?”
“是我母亲出生的地名的变体,”吕西安解释道,“她出生在图尔附近的布尔黛西埃尔镇,布里西埃是用这个地名修改得到的。”
“是那位陛下想到的?”阿尔方斯吹了声口哨,“没想到他这样有创造力。”
“其实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主意,他向那位陛下提出了这个建议。”
阿尔方斯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昂吉安神父再次回到了客厅,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两位内务部的探员,刚才在门口他们向神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从神父那苍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两条腿,以及面部僵硬的肌肉来看,这可把神父吓得不轻。
“请坐吧,先生们。”神父指着牌桌边上放着的扶手椅,“茶几上有茶点……愿意的话请用一些……”
“请您镇定点。”吕西安有些不满地瞪了神父一眼,“这两位先生又不是来找您麻烦的,您怕什么呢?”
神父干笑了两声,他挪着步子走到吕西安身边,轻声说道:“您打算逮捕他吗?在我的房子里?”
“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吕西安反问道,“您只是出借一个地方罢了。”
“可我是个宗教人士,我不能和这样的丑闻扯上关系!谁会相信一个自己都陷在丑闻里的神父呢!”
昂吉安神父喉咙里发出一声结合了哀叹和惊恐的声音,他面露恐怖之色,似乎脑海里正在想象着自己被全城的所有人拒之门外,又被教会扫地出门的可怕场景。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安排把您调到巴黎去。”吕西安安抚道。
“可如果您竞选失败了呢?”神父还是不相信,“那么我岂不是也要完蛋了?”
吕西安心里对神父的作态有些不屑,既然要搞政治投机,就要承担一旦输掉的后果。神父已经下了赌注,现在却又瞻前顾后起来,这副样子着实有些可笑。
他打算糊弄神父几句让对方冷静下来,可身后的阿尔方斯却先他一步开了腔,“如果那样的话,我会代替吕西安把您调去巴黎的。”
神父怀疑地看着阿尔方斯,“您是教会人士吗?”
“我不是,我甚至不是天主教徒。”阿尔方斯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他们会听我的。”
他掏出一个纯金的名片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放到神父的手里。
神父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随即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
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瞪着阿尔方斯,连瞳孔似乎都变大了。
“您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子爵,那位银行家?”
“您不是都看见了吗?”阿尔方斯指了指名片,“现在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没什么,没什么。”神父不住地摇着头。
“我想拉萨尔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事情恐怕也发展不到逮捕的程度,所以您就放心吧。”吕西安拍了拍神父的肩膀,“您去喝杯酒,定定神,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神父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腰在牌桌的角上磕了一下,但他却似乎浑然未觉,像个被*控的木偶一样,僵硬地走出了客厅。
“我必须感谢您的帮助。”吕西安朝阿尔方斯说道,“我想他现在应该没有什么顾虑了。”
“举手之劳而已。”阿尔方斯说着,将名片盒放回了兜里。
“两位。”吕西安又转向那两位探员,“正如我们下午所说的那样,你们一会上桌打牌,只要看到那位拉萨尔先生在出老千,就抓他个现行,我会在这扇屏风后面看着。”
他指了指那扇屏风,“一旦你们抓住了他,我就出来和他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