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接过阿尔方斯的手握了握,“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二位如果乘坐的是一列火车,那么在路上你们难道就没有碰面吗?”
“这倒也的确很巧,”阿尔方斯承认道,他指了指车厢,“这列火车有两节头等车厢,看上去我和伯爵先生恰好分别坐在两节车厢里面。”
“我很抱歉我没有来得及回复您的电报。”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我昨晚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夜,草拟了十几份外交信件,等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为了赶上这班车,我不得不让仆人带着行李先在车站等我,等我上车时距离开车也只剩下五分钟,实在没有时间拍电报。”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这给您的安排造成了什么麻烦的话……”
“一点也不,”吕西安连忙摆手,“我很荣幸您愿意来,我只是有些惊讶,事实上是受宠若惊才对……”
“那么我呢?”阿尔方斯问道。
“我也很高兴您能来,”吕西安感到自己比在辩论会上还要紧张,“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想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说罢,他带头朝着出站口大步走去。
夏尔€€杜布瓦跟在他身后,新闻记者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您不是说他们都不会来的吗?”
吕西安摇了摇头,他想象着这四个人挤在他屋檐下的场景。
“我还不如败选了好。”他低声嘟囔道。
第51章 “两位先生”
吕西安的四轮马车有着宽阔的空间,足以供六位乘客舒适地坐在里面旅行一整天,可如今车里只坐了四个人,却依旧令人透不过气来。
“我先送两位去卢瓦尔饭店休息。”吕西安向两位不速之客说道,“我们的晚会将在晚餐时候开始,我想两位在火车上坐了一整天,一定也很累了……”
“您不必费心为我在饭店准备房间了,”阿尔方斯打断了他,“我就住在您家里我之前住的那个房间就好,我想那里的布置还是齐全的。”
“的确是这样。”吕西安不得不承认。
德€€拉罗舍尔伯爵冷漠地看了一眼阿尔方斯,“我听说您之前在这里住了很久,真是有趣,这样一个平静的小城竟然对您这样喜好热闹的人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我觉得这里空气清新,景色也不错。”阿尔方斯糊弄起人来丝毫不露痕迹,“在这里小住些时日能让我的神经也得到充分休息,我建议您也常来度个周末,伯爵先生,您把自己绷的太紧了。”
“真是遗憾,我有不少的正事要做,恐怕没办法这样悠闲。”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他转向吕西安,“我明天就得离开,如果您家里还有客房的话,我倒是情愿也在您家里对付一晚。”
夏尔€€杜布瓦吹了一个口哨,他朝着吕西安做了个鬼脸,那意思大致类似于“我说过什么来着?”
“事实上,我今晚也打算搬去卢瓦尔饭店住。”吕西安说道,“今晚的晚会恐怕结束会很晚,我觉得我们还是一起住在饭店里比较方便。”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阿尔方斯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样安排很好。”德€€拉罗舍尔伯爵也点了头。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眼前的问题总算解决了,现在他只需要让这场该死的滑稽秀再维持一晚上……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素来不欣赏对方,他只希望自己的这两位重要盟友至少能够保持一晚上的和平。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他转念一想,这两位大老爷都足够骄傲,他们绝不会愿意让布卢瓦的外省人看他们的笑话。这个念头令吕西安放松了许多,换个角度来想,这两位大人物一起来到这个小城,也能震慑一番本地的地头蛇,让他们明白吕西安€€巴罗瓦在巴黎有什么样的靠山,如此这些蛇鼠虫蚁在密谋对付他之前想必就会三思而后行了。
既然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马车就朝着卢瓦尔饭店的方向驶去。
“我听说莱菲布勒先生来找过您求情,最后被您扔到了大街上?”过了一会,阿尔方斯开口问道,“我倒还真遗憾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场面。”
“我听说您被他的侄子打伤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吕西安敢赌咒发誓,一丝浅浅的笑意刚刚从这尊石像的唇间掠过,“难怪您非要把他整的破产不可。”
“不过是一点小磕碰罢了,斗剑比赛受点伤是常有的事。”阿尔方斯回敬道,“我和莱菲布勒先生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一切都是生意而已。”
“而正如之前无数次一样,您在生意场上又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德€€拉罗舍尔伯爵微微夹紧在眼眶上架着的单片眼镜,“我昨晚和一位交通部的朋友吃晚餐,他提到您的铁路公司已经获得了巴黎到南特铁路的运营许可,我想如果我以后还会来这个城市,恐怕就要乘坐您的列车了。”
“那么我想您会发现,乘坐我的列车的体验远远胜过莱菲布勒先生的列车。”阿尔方斯微微抬起下巴,“这就是我们家族的宗旨€€€€为客户提供第一流的服务,无论是在银行业,工业,抑或是运输业都是如此。”
“您应该把您的这句话登载在您的报纸上,听上去像是一条完美的广告,一定能给您的潜在客户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或许有一天我会的。”阿尔方斯对于对方话里的讥讽表现的毫不在意,他又转向吕西安,“和莱菲布勒相比,您的那位盟友杜兰德先生表现的倒是顺从的多,他对我提出的条件没怎么抗拒就通盘接受,我甚至都不忍心把他压榨的太狠了。”
但你还是压榨了,吕西安心想。
“他已经被莱菲布勒打击过一次了,被阉割掉的动物驯化起来自然方便一些。”吕西安说道。
马车从城市的中心广场穿过,在广场的一角,一座高大的三层建筑门前排起了长队,队伍里的人都面露焦虑之色。
“这就是莱菲布勒银行?”德€€拉罗舍尔伯爵好奇地看着银行外墙上挂着的金色招牌,“这些人都是来提款的吗?”
“大概不是来存款的。”这次出声的是夏尔€€杜布瓦,“不过他们来也是白来,莱菲布勒先生的金库已经空的连老鼠都要饿死在里面。如今他签字的期票在市面上的价格还到不了票面价值的百分之五,换句话来说,再也没人相信这位银行家能偿还的起他的债务了。”
“而失去信任的银行家很快就会失去一切。”德€€拉罗舍尔伯爵说完了夏尔没有说的后半句话,“不过除了这位银行家以外,那些无辜的储户也会失去自己的一切,他们的毕生积蓄烟消云散,就因为某个人在斗剑会上挨了无关痛痒的一剑。”
“当一艘大船沉没的时候,会把周围飘在海面上的东西一并吸到海底去。”阿尔方斯露出一个冷笑,“再说,这些人也不会赔的血本无归,当我买下莱菲布勒银行的资产时,也会接手一部分债务,这是《银行法》规定的。”
“但不是全部。”
“当然不是,《银行法》规定的是百分之三十。”阿尔方斯耸了耸肩,“要我说啊,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存款本身就是一种投资,他们拿到利息的时候可没有抱怨过。他们选择信任莱菲布勒先生,如今莱菲布勒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金融界的道德准则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德€€拉罗舍尔伯爵不屑地说道。
吕西安绝望地看着窗外后退的街道,这马车就不能跑的再快一点吗?
“贵族的道德准则也不遑多让。”阿尔方斯反驳道,“银行家们巧取豪夺是通过合同和法律,而国王和贵族们想要什么,就纯粹通过武力去明抢。我记得您家里收藏了不少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艺术品,那些宝贵的文物是怎么从意大利到了法国来的呢?您的祖先们随着查理八世和弗朗索瓦一世国王进军意大利的时候,那些当地人恐怕都是心甘情愿地把这些收藏品赠送出来的吧?”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吕西安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巴黎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瞪了一眼阿尔方斯,“除了您在报纸上能读到的那些以外,没有其他的了。”
“这几个月实在是沉闷无聊。”阿尔方斯终于在这件事情上和德€€拉罗舍尔伯爵达成了共识,“唯一还在搅动这一潭死水的,只剩下我们的那位好将军布朗热,他的那些演说,不停地鼓吹要向德国报1870年战争的一箭之仇,令内阁很是头疼呢。”
“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吕西安说道,他最近也一直在考虑自己进入议会之后要怎么应对这颗政坛新星,“他最近可是炙手可热。”
“恐怕有些太热了,如果离得太近,会被晒化翅膀的。”德€€拉罗舍尔伯爵语带警告之意。
“您不也经常和他一起参加晚宴吗?”阿尔方斯翻了个白眼,“在我看来,这位布朗热将军日后的运势还很难说呢……如果我是您,就和他先若即若离就好。”
“的确如此。”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点头,“不光是和布朗热将军,还有和其他的一些人也是如此。”他瞟了一眼阿尔方斯。
“我也这样想。”阿尔方斯朝德€€拉罗舍尔伯爵笑了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德€€拉罗舍尔伯爵把脖子转了一个角度,看向吕西安,“您的竞选进展如何了?”
“目前看来有一定优势,但是投票还没结束。”
“那我就等您取胜之后再恭喜您好了。”
“您当然会成功当选的,”阿尔方斯说道,“布卢瓦人总不能把一个破产的银行家选举到议会里面去,难道那些债主们要跟随着他去众议员的会议厅里要债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瞧,我们到了。”吕西安深手指向窗外的卢瓦尔饭店,他从没有这样期待过一段旅程的结束。
马车还没停稳,他就打开了车门,从车厢里跳了下去。
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从马车的左右两边车门下了车。
那位竞选经理蒂贝尔正在饭店的大堂里向工作人员命令着什么,一看到吕西安进门,他立即抛下对方,朝着大门的方向小跑过来。
当他看到跟在吕西安身后的两个身影时,他的脚步放缓了,露出呆滞的神情,似乎无法理解面前的情况,而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时,那谄媚的笑容让他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彻底展开了。
“我要向您表示祝贺,男爵先生!”他笑嘻嘻地握住了吕西安的手,“还有您,阿尔方斯阁下,还有德€€拉罗舍尔伯爵,真是荣幸啊,能够接待你们这样的贵客,我真是激动不已!”
阿尔方斯轻笑了一声,德€€拉罗舍尔伯爵则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投票的进展怎么样了?”吕西安朝蒂贝尔先生问道。
“投票还在进行,但是选举委员会已经开始统计第一批选票了。”蒂贝尔先生汇报道,“二十分钟前传来的消息,目前开出的选票当中,您以两千八百三十一票对莱菲布勒的一千九百七十六票领先。”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给他投票。”阿尔方斯不满地皱起眉头,“这些人可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同意这一点。”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语气也显得颇为不屑,“这些可怜的羊羔被牧羊犬看管的太久,想必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其他的选择了。”
“只要能赢就够了。”夏尔在旁边打着圆场,“亲爱的蒂贝尔先生,请您去给我们的两位客人安排休息的房间吧?”他瞥了一眼两位大人物脸上的表情,“要最好的两间套房,布置和装饰要完全一样的。”
蒂贝尔先生连忙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德€€拉罗舍尔伯爵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怀表,吕西安认出来,这正是他在伦敦买来当作礼物的那块,“现在距离投票结束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您不去给自己再拉一些选票吗?”
“没这个必要。”吕西安摇头,“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而且绝大多数打算投票的人恐怕已经投票完成了,我还是利用余下的时间来准备一下晚上的晚会吧。”
德€€拉罗舍尔伯爵“嗯”了一声,“我相信您知道怎么做最好。”
“他当然知道。”阿尔方斯插了一句。
“您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做吗?”德€€拉罗舍尔伯爵看向阿尔方斯的目光满是嫌弃,“对您这样的金融界国王而言,时间可就是金钱啊。您来布卢瓦想必也要处理些商业上的事情吧?我听说您的银行就要来这里开业了,您不需要去忙些筹备的工作?”
“事实上,是这里的银行要冠上我的姓氏。”阿尔方斯纠正道,“不过您也提醒了我,我倒是应当见那位杜兰德先生一次。”
“我会让人通知他您将要来访,想必他会在家里恭候您的到来的。”吕西安连忙答应,“我的马车完全交给您使用。”
“您让我去拜访他?”阿尔方斯看上去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开什么玩笑?我买下了他的银行,因此我就是他的老板,应当他来这里朝见我才对。麻烦您让人去通知他一声,我半个小时后在这里等候这位先生。”
德€€拉罗舍尔伯爵从鼻子里传出一声混杂着厌恶和鄙夷的声响,他朝边上跨了两步,很明显是不想和这个暴发户站在一起。
“他收我的钱的时候可没表现的这样嫌弃。”阿尔方斯低声向吕西安说道,他的音量控制的很精准,让德€€拉罗舍尔伯爵恰好能听到;但又不显得过大,这样伯爵如果因此发作,那就显得他好像是在偷听别人的谈话了,这样的事情想必高傲的贵族老爷是不屑于为之的。
吕西安尴尬地笑了笑,有一瞬间他甚至希望他脚下的地板能够裂开,让他从洞里一路掉到地狱里面去,那也比受这样的活罪强些。
蒂贝尔先生终于回来了,吕西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是去达喀尔拿房间的钥匙了吗?
“两位大人的房间准备好了。”竞选经理殷勤地鞠躬,“请和我来吧。”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那么我们晚上再见。”
当两位大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大理石楼梯尽头时,夏尔颇有深意地看了吕西安一眼,“我想我今晚恐怕也是搬到这里来住好些,我可不想被别人当作眼中钉。”
“您想多了。”吕西安若无其事地说道。
“您说是就是吧。”夏尔无所谓地摊开手,“现在我们该干正事了,您还有一场选举要赢得,有一场晚会要举办,至于您怎么应对那两位先生,那就是您自己的事情啦。”
吕西安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着€€€€为什么夏尔€€杜布瓦说的是“两位先生”。
第52章 欢庆
天色逐渐黯淡下去,卢瓦尔饭店宴会厅当中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吕西安的支持者们纷纷前来捧场,他们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因为他们所支持的候选人取得胜利而感到与有荣焉。虽然最终的选举结果尚未公布,但根据各方传来的消息来看,吕西安€€巴罗瓦将是毋庸置疑的胜利者。
除了莱菲布勒一家人以外,城里的头面人物也都纷纷到场,这些人的热情洋溢和吕西安的竞选起步时候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吕西安也并没有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而是和他们像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一样互相问候,毕竟他也不打算和所有人为敌,就连死硬的波旁王朝,在复辟之后不也承认了拿破仑颁发的爵位与荣誉吗?聪明的政治家懂得向前看,将过去的敌人变成今天的盟友;而纠结于过去的恩怨当中而不能自拔,则只能把今天的朋友也变为明天的敌人。
在热闹的晚会当中,两位来自巴黎的客人格外引人注目。布卢瓦的好市民们已经熟悉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并见识到了他那一掷千金的排场;但他们还未曾见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这位家世显赫的贵胄。自从路易十四的叔叔,奥尔良公爵加斯东死在布卢瓦城堡之后,这座当年的陪都里就很少见到这一类的大人物了。波旁王朝的国王们精力充沛,他们对缺乏生命力的瓦卢瓦王朝国王们所喜爱的这些阴暗城堡缺乏情趣,他们更钟爱有着巨大落地窗和开阔宫苑的凡尔赛。
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专程从巴黎来为吕西安€€巴罗瓦庆贺,想必会令这些城里的头面人物重新评估一番吕西安的分量,那些目前还对这位新议员的崛起郁郁不平的家伙,也会重新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要接着搞那些小动作。政治家和银行家一样,银行家存在的关键是让客户觉得你有支付款项的能力,而政治家要坐稳位置,就要让对手们觉得你有毁了他们的能力€€€€重要的都是营造一种形象。
一些家里有适龄女儿或者妹妹的来客,看向这两位贵宾的眼神又包含了一重另外的意思:若是能把自家的女眷送上这两位的床,哪怕是作为情妇,恐怕也能捞到不少的好处。于是那些和善的父亲们纷纷对两位大人点头哈腰,而打扮的像火鸡一般的母亲们则用力把向后躲着的害羞女儿们用力拉到面前来展示,那动作比起马贩子还要娴熟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