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环顾这熟悉的街区,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残砖碎瓦的世界。两边的房屋已经在工人们鹤嘴锄的敲击下倒塌了不少,而存留下来的许多也只剩下了一面墙或是空荡荡的框架。那些破旧的建筑物被粗暴地捅开,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一般,露出内部房间那寒酸的装饰和褪色的墙纸。
吕西安在一块碎的铺路石上擦了擦脚上沾上的黄泥,这里的路面已经被挖开,日后将要铺设最为现代化的林荫大道。在一夜的大雨过后,过去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条泥浆的河流,那些用来运走破砖烂瓦的载重马车的车轮深深地陷在泥地里,丝毫也动弹不得。原本栽种了行道树的位置变成了肮脏的水洼,气泡从泥水当中不断地冒出来,就如同在沼泽地当中一样。
萨弗瑞先生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免得一脚踏入到脚踝深的泥水当中去,而他的同伴们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在这片泥泞不堪的肮脏天地中,这几个身穿礼服和高档皮靴的身影显得十分奇怪,与那些浑身沾满了泥巴的建筑工人几乎不能称之为是同一个物种了。
“这里的样子让我想起1871年,”萨弗瑞先生在一面倒在地上的墙壁上平衡住自己的身子,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依旧兴致勃勃,吕西安猜想他是闻到了从废墟的缝隙和破碎的下水道口当中向外冒出来的金钱味道,“当时公社和政府军在街道上打了几天的巷战……您瞧瞧这座房子,就像是吃了一颗炮弹似的。”
萨弗瑞先生用手杖指着的,是一座只剩下底层的房子,那些残破的房间里堆满了过去构成其他楼层的瓦砾,一些工人用绳索捆住了其中的一面墙,他们正准备一举将它拉倒。
“您瞧瞧,那窗户边上还挂着半截窗帘呢,还是粉红色的。”那位纺织业的工厂主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不知道这里之前住着的是什么人……”
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另外的先生们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工人们拆除墙壁:他们先是松一下绳子,然后猛地拉紧,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你们瞧,那墙壁已经活动了。”那位房地产商人高兴地喊道,他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巨响,随即那面墙壁原来所在的地方,就升腾起一阵石灰的云雾,连这几位先生的身上都沾上了不少的白色尘土。
他们接着沿过去的街道向前走,这里的烂泥变得比之前少了,主要是由于铺路石还没有完全被挖开的缘故。道路两边的建筑还基本维持了完整的模样,一些工人正毫无保护地站在屋顶上,有的人用鹤嘴锄砸着屋顶的铅皮,剩下的一些人用脚把砸碎的石块从上面踢下去。
“好家伙,这些人还真有勇气。”萨弗瑞先生掏出烟斗,往里面塞上烟叶,“只是有些粗野了。”
那位纺织厂主冷哼了一声,“不得不说,现在的好工人越来越少了……都是些懒汉,受了工会和左派思想的荼毒,一心只盼着老板们破产,而政府只知道来折腾我们这些可怜的商人……”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当今的共和国,全然忘记了在政府持之以恒的“折腾”下,他的财产总额已经翻了两番,而他厂里工人的工资水平连续十年连一个苏都没有上涨过。
吕西安在一座公寓楼前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从大门一路向上移动,打量着那些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黑洞的窗户,于是如同潮水退去之后露出水面的礁石一样,过去生活在这里的记忆又在他的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他转过头,向萨弗瑞先生解释道,“在我刚来巴黎的时候。”
“啊,是吗?”萨弗瑞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从梦里被叫醒似的,“是啊,这里也让我想起我没发家前住的地方……两个又小又冰冷的房间,破旧的家具,而且没有壁炉,每个冬天都冷的人够呛……我在那里住了三年,那可真是要命。”
“看来我比您要走运些,我只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吕西安迈开步子,朝着这间公寓的大门走去: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赶在这里被拆除以前,再看一眼自己过去住过的那个破旧房间。
公寓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卸了下来,吕西安走进门厅,这破败的前厅如修道院一般荒凉而冷寂,墙角堆满了垃圾,水滴从湿漉漉的天花板上不住地朝下滴着,墙壁上甚至生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股浑浊的臭味和霉味,这些味道已经成为了这座公寓楼的一部分,将与这座楼一道共生,最后一起毁灭于鹤嘴锄之下。
吕西安登上了肮脏的楼梯,楼梯上到处都是被泡的看不出原型的烟头,发霉的果皮和卷成一团的废纸。另外的三位先生跟在他后面,这幅场景让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低落的神色€€€€这些百万富翁和绅士,在被巴黎变成他们如今的样子以前,也曾与其他的饥饿者和粗鄙之人一起,蜷缩在这种比老鼠洞好不到哪里去的公寓当中。
走廊里十分昏暗,但吕西安凭着记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房间的门锁着,他用力踢了一脚,那生锈的门锁直接从房门上掉了下来。
房间的样子和吕西安搬离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窗户的玻璃连同窗框一起不见了,窗帘被扯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了床上,上面沾满了污渍,像是一团肮脏的裹尸布。绿色的糊墙纸吸饱了水,颜色变得比记忆里更深,墙角的部分已经脱落,随着从空窗户涌进房间的冷风一起颤抖着。
“我是在两年前搬进这里的,”他自言自语道,潮湿的寒气落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只是两年,可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啊,您有些伤感了。”萨弗瑞先生笑着说道,“不过您现在住的很好,对不对?要我说,把这些破房子推倒,再盖起新的大房子,这是对过去的记忆最好的纪念方式。”
吕西安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黑漆漆的铁路线像一条长蛇,在他的窗户下面舒展着身体,而铁路的尽头,就是圣拉扎尔火车站。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站在窗前,发誓自己将要出人头地,而如今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他应当感到心满意足才是。
在从这房间离去之前,吕西安走到房间一角他过去用来刮胡子的地方,他发现那块曾经被他当作镜子的小玻璃片被人扔在了地板上,于是他掏出手帕,将它包裹好,放进了礼服的口袋里。
他们在三个街区以外找到了自己的马车,乘车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喝了些酒暖了暖身子。在酒桌上,几位委员一致认为,将勒塞尔布大道的这些地产估值为两千两百万法郎,是完全合理的,他们已经决定在下一次的委员会会议上作出裁定,要求巴黎市政府付给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两千两百万法郎的赔款。
他们在咖啡馆门口握手告别,吕西安登上自己的马车回府,然而刚出发十分钟,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突然不想回到那如今被他称作家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当中去,至少现在不想。
他要马车夫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了车,然后让车夫自己驾车回家去。
吕西安朝西边走了三个街区,来到一个小公园的旁边,那里停着几辆等客的出租马车,车夫们坐在座位上,用帽子遮住脸,打着瞌睡。
吕西安推醒了一个车夫,那车夫迷迷糊糊地在座位上动弹了几下,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哦,唉呀,先生,您要去哪里?”
吕西安犹豫了片刻,“奥斯曼大街三十六号。”
“这个天气得要十二个法郎呀,老爷。”
吕西安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拉开车门坐上了车,车夫一挥鞭子,拉车的两匹瘦马就迈开蹄子,在湿滑的路面上飞奔起来。
奥斯曼大街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于是一刻钟以后,吕西安就已经站在了那间之前他作为租客居住,如今又被德€€拉罗舍尔伯爵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公寓楼下。
他从殷勤的门房那里拿来了钥匙,拒绝了对方的陪同,一个人走上楼,打开了公寓的房门。
公寓里的景象与他两个月前搬走时没有一点区别,地板和家具的表面都整洁如新,连一点尘土都没有,想必经常有人来打扫。吕西安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安排,那么这想必是德€€拉罗舍尔伯爵找人做的,而就像他平日里的风格,这件事情他一点也没有在吕西安面前提起。
吕西安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屋子里没有生火,寒浸浸的。他感到自己的鞋子里进了水,于是他将湿了的鞋袜剥了下来,将两只脚也放在了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要见见德€€拉罗舍尔伯爵。自从他们从俄国回来以来,吕西安先是忙于迁居,准备舞会,后来又忙着给布朗热将军造势,而德€€拉罗舍尔伯爵也忙于外交部的公事,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在这个阴沉潮湿的下午,他想要缩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怀里,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度过一整个下午。
他想要打铃召唤门房上来,可手指尖刚碰到电钮,他却又犹豫起来€€€€他想到了阿尔方斯,阿尔方斯之前曾经提到过,他不希望再看到吕西安和德€€拉罗舍尔伯爵“打交道”,那时候阿尔方斯脸上扭曲的表情,令他现在想起来心里依旧有些发虚。
前些天里,当他得知阿尔方斯在巴拿马运河公司上的豪赌之后,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他将阿尔方斯当作一座富矿疯狂地开采,而阿尔方斯不但不介意,反倒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帮他兜底。而当他冷静下来以后,他开始感到惶恐不安:恐怕这辈子他都没办法还清欠阿尔方斯的人情了,阿尔方斯用几十亿法郎打造了一副枷锁,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要他如何能够挣脱出来?
吕西安有些害怕,如果阿尔方斯知道他今天请德€€拉罗舍尔伯爵过来,会不会做出些疯狂的事情€€€€这个人发起疯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在乎。吕西安很怀疑一旦东窗事发,他会不会被绑起来,脚上再挂上一个五十公斤重的铁球,被狞笑着的阿尔方斯扔到塞纳河里去。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下定了决心,按了按电铃,把楼下的门房叫上了楼。
“您叫一个听差过来,我有一封快信要他送。”他向门房吩咐道,同时塞给他一张五法郎的纸币。
门房走后,吕西安赤着脚走到书房里,坐在了写字台前,这张写字台是阿尔方斯送来的礼物,之前的那一张被他派来搜索运河公司文件的那些人大卸八块了。吕西安看到这张桌子,就想起那时候房间里的惨状,这记忆让他的决心坚定了些。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个信封,打开桌上的墨水瓶看了看,欣喜地发现瓶子里的墨水还没有完全干。
他给德€€拉罗舍尔伯爵写了一张便条,邀请他来这里喝茶,然后将便条塞进信封,封上了口。
听差被门房带了上来,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小男孩子,光着脚,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的小脚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的泥印子,像是一条小狗闯进了房间似的。
吕西安冲着那些印子皱了皱眉头,那孩子吓得低下头,似乎就要哭起来了。
“别哭了。”吕西安将那个信封连同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一起塞到了男孩的手里,那孩子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把这封信送到奥赛码头的外交部大楼,给国务秘书德€€拉罗舍尔伯爵先生,明白了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对不起,先生。”那孩子怯怯地说道,“您一定是弄错了,送一封快信的价钱是两个法郎,您却给了我二十……”
“恐怕是我弄错了。”吕西安做了个鬼脸,“不过您的诚实值得奖赏。”他从钱包里又掏出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塞给那孩子,“送完信后找个地方喝点热茶吧。”
那男孩瞠目结舌地看着吕西安,门房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他才想起来向这位阔佬道谢,而后飞一般地冲出了房门,就好像是害怕对方反悔似的。
吕西安笑着摇了摇头,当他再次像一只刺猬一样在沙发上缩起来时,他感到自己的心情似乎莫名变得好了一些。
第128章 夜游
“您不应当不生火就睡觉的。”
吕西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扭动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德€€拉罗舍尔伯爵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翻阅着文件,壁炉里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像橡皮糖一样拉的老长。
吕西安掀起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他身上的毛毯,用手撑着沙发的扶手,坐起身来,这时他才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一种深深的墨水似的蓝黑色。
“几点了?”他又揉了揉眼睛。
德€€拉罗舍尔伯爵从兜里掏出怀表,“下午六点三十五。”
吕西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记得我要请您来喝茶的……”
“那恐怕有点晚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耸了耸肩膀,“如果您没有在沙发上睡了快三个小时的话,那倒是来得及。”
吕西安尴尬地干笑两声,“真是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我把要处理的公文随身带着,在您这里办公和在部里都是一样的。”伯爵在手里拿着的那份文件上用笔划了几下,扔回到公文包里,“所以我们现在要开始喝茶了吗?”
“不如我请您吃晚饭吧?”吕西安盘腿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您想去哪家餐厅?”
“一个府上有厨子的人,请人吃晚餐还要去外面吗?”德€€拉罗舍尔伯爵两只手交叠起来放在腿上,脑袋向后仰,他的样子莫名有些像心理医生,或是听忏悔的神父。
“我想出去透透气。”吕西安说道,“那座宅子很好,但住在里面总让我感觉有些……”
“不自由?”
“不真实。”吕西安叹了口气,“感觉就像被困在了一幅画里。”
阴影中传来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一声轻笑,“我懂这种感觉。”
伯爵站起身来,走到吕西安面前,他脸上的那种开心的笑容是吕西安之前还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识过的,“您先去换衣服,然后我带您去逛逛巴黎。”
“换衣服?”吕西安有些不明白伯爵的意思,“我并没有带第二套衣服过来呀……”
“去您的卧室里看看。”伯爵朝着卧室的方向指了指。
吕西安满腹狐疑地走到卧室里,拉开衣柜的门€€€€他惊讶地看到衣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有普通的礼服,工人上工的工服,园丁的背带裤,学生的校服,甚至衣柜的角落还藏着几件女装。
“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吕西安惊恐地朝后跳了一步,就好像他在衣柜里看到了一条蟒蛇似的,他甚至连对伯爵的称呼都变了。
“我考虑到您或许有时候不希望被别人认出来。”德€€拉罗舍尔伯爵此时已经走到了吕西安的身后,“于是就擅自做了一点准备。”
“可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吕西安上下打量着德€€拉罗舍尔伯爵,他感到今天就好像是新认识这个人似的。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脸上泛起一点淡淡的红色,像是几滴红墨水落进了浴缸里,“来自中学时代的一点小经验罢了。”
吕西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睡觉的时候被人灌下了一杯烈酒,“您是逃课还是夜不归宿?”他还以为德€€拉罗舍尔伯爵读书时候也是个古板的模范学生呢,他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伯爵逃课,或是穿着园丁的衣服从家里的角门溜出去这一类的场面。
“都有过吧。”伯爵含含糊糊地说道,他走到柜子前,在里面翻了翻,掏出几件衣服来,“您今天穿这一身吧……需要我出去等吗?”
“您还有什么没看过的吗?”吕西安翻了个白眼,他将伯爵塞给他的衣服展开,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些什么玩意?”
“某家公立男子中学的校服。”德€€拉罗舍尔伯爵重新回到衣柜前,他背对着吕西安,在里面翻找适合自己的衣服,他的耳朵红的像要滴血。
吕西安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地穿上了伯爵给他的白色衬衫和一条很短的裤子,还有一件蓝色的学生服外套,一双磨损的很厉害的圆头皮鞋。吕西安的身材并不算瘦弱,可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有些大,像是几个面口袋被套在了身上。这身衣服的最后组成部分是一条套在头上的罩衫,一路拖到膝盖下面,就像是一条裙子似的。
“您确定这不是女子中学的校服吗?”吕西安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怀疑地问道,上一次穿这样长的罩衫,还是他小时候参加教会的唱诗班的时候。
“设计这身衣服的人审美有些奇怪,可能是受到了教会学校的影响。”德€€拉罗舍尔伯爵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换上了一身灰色的裤子和外套,这些衣服的剪裁也并不算合身,表面也起了些风毛。这一身衣服穿在外交部国务秘书身上未免显得奇怪,可若是穿在某个保险经纪人或是办公室的职员身上就十分合适了。
“为什么您穿的衣服就这么正常?”吕西安不满地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
“您不是不想被别人认出来吗?”
“我不想被别人看见,可也不想装成中学生出门。”吕西安翻了个白眼,“再说我们走在一起,别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德€€拉罗舍尔伯爵伸手帮吕西安抚平罩衫上的褶皱,“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冒充父子。”
“您可真不要脸。”吕西安在伯爵的那只手上用力拍了一下,“如果您要当我的父亲,至少您得把头发染白了。”
“那就说我是您的哥哥吧。”德€€拉罗舍尔伯爵想了想,说道,“我是个巴黎市政府的职员,而您是我在外省上中学的弟弟,放暑假来我这里过几个月,怎么样?”
“您确定吗?现在才五月份。”吕西安无语地看着对方。
“那就说您想要转学来巴黎,对,就这样。”德€€拉罗舍尔伯爵终于对吕西安的造型感到满意了,“不过我猜也没有人会问到这些。”
他戴上一顶呢帽,“走吧,我亲爱的弟弟。”
吕西安按捺住羞耻心,跟在伯爵后面下了楼,为了不让看门人看见,他们从通向背街的后门出了公寓,在巷子口叫了一辆出租马车,车一来吕西安就火急火燎地钻进了车厢。
雨依旧在下着,但由于下午太阳从云层之间露头过一段时间,这天晚上倒是非常温暖。他们在全景街的街口下了车,当吕西安下车时,德€€拉罗舍尔伯爵一直扶着他的胳膊,以免他因为脚踩到罩衫的下摆而摔倒在地上的水洼里。
“我上中学时经常偷跑来这里。”德€€拉罗舍尔伯爵向吕西安介绍道。
这条街道并不算宽阔,甚至只能勉强让两辆马车并排行驶,可却是一条极其热闹的商业街。街上的每一家店铺的门口都挂着明亮的霓虹灯,让站在街对面的人也能看清楚挂在门上的招牌,一些商家甚至把煤气灯的灯罩做成了灯笼和扇子的形状以吸引来往行人的眼球。每一家商店的门口都撑起了挡雨的天棚,大约一刻钟之前,这一带下了一阵短促的阵雨,这骤然的雨水把周围的行人都赶到了这里,此刻整条街都人头攒动,人们只能在店铺之间缓慢地挪动身子。
德€€拉罗舍尔伯爵紧紧牵着吕西安的手,样子倒真像是一个害怕弟弟被人流冲散的好哥哥,他们顺着人流,缓慢地从五光十色的橱窗前走过。透过镜子般闪亮的玻璃橱窗,吕西安看到珠宝店的首饰,时装店的衣服,颜色鲜亮的丝绸,以及玻璃上反射出的一张张光怪陆离的人脸,这些脸来自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无数人,每个人的脸都被煤气灯的光线照成一种单调的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