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一共两张吃饭用的桌子,一张小圆桌,平日里叶父叶母用来吃饭,两个人炒两道菜,煮个粥或者煲个米饭,足够用。
不过一旦叶嘉和沈知韫在家,餐厅里常年用来摆设的大方桌就有了用武之地。
九月份秋高气爽,正是吃蟹的时节,蒸屉里整了六只大闸蟹,连清汤都是鲜美的。
“快来尝尝,趁热吃。”叶父夹起热腾腾的大闸蟹,往两人碗里一样放了一个,“肥的很,你妈一个个挑的。”
“好。”叶嘉拆开捆着螃蟹的绳子,湛了点料汁,“对门那个阿姨是怎么回事?”
叶父道:“刚搬来的,说是为了孩子读书的事。咱们家属院划片区划在附中范围内,今年夏天不少家长都来谈价钱,想要买房子。”
“也有人找你们了?”叶嘉问。
“是啊,一开口就是六十万,”叶母给他和沈知韫一人倒了杯椰汁,笑道,“这房子当初买的时候才二十来万。”加上学校给的补贴,总共十五万拿下。
十几年前的房价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再过一阵子,等确定了家属院会被划作附中学区,估计就是开价一百万,为了孩子上学,也会有家长来买。
一家人边吃饭边聊天,饭过半巡,叶母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放假了?”
她应该就此事担心了半天,沈知韫给叶嘉夹了一筷子菜,解释道:“嘉嘉电视台接下来有一个节目在筹备,所有无关人员都能放一段时间假。”
他说话叶母还是放心的,“那你呢?”
叶嘉和沈知韫对视一眼,两人顿了顿,道:“吃完饭再说吧。”
叶父叶母有养生的习惯,晚饭只吃五分饱。
一家人吃完饭已经九点半了,坐到客厅,喝着茶闲聊。
叶母心神不宁,一直在猜沈知韫是因为什么原因放的假,两个孩子躲躲闪闪的,让她心里跟着一阵忐忑。
客厅开着电视。
榕城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讲的是国际政治,背景是中东冲.突,噼里啪啦的炮声中,红茶香气蔓延,沈知韫轻轻放下茶杯,和叶嘉对视一眼,对二老道:“爸,妈,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叶母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叶父倒是乐呵呵的,专注的看新闻,顺便点头:“什么事啊?”
沈知韫开口€€€€
叶父又道:“要是说你们搬家的事,那就不用说了,我跟你妈已经知道了。”
“什么?”叶嘉脑袋一空,足足过了好几秒,才道:“我们搬家的事……对,是的,我们是搬家了,爸,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表姐结婚那次,我跟你爸其实去找过你们,”叶母叹气,“进了和平小区,敲门一直没人答应,我跟你爸就去问了门卫,门卫说那房子早就卖出去了。”
“是不是新房东赶你们了?”叶母关切的问,她放下茶杯,握住叶嘉的手,“这点事也值得你们瞒来瞒去,我跟你爸又不是控制狂,你们想搬家就搬,一切以住的舒服为主。”
叶嘉看着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是的,我跟知韫哥是换地方住了。”
叶母笑道,“我就知道。你们现在搬到哪里去了,离电视台和公司远不远?”
沈知韫放下茶杯。
很轻的一声响。
叶母的神经却被拨动,下意识看了过去。
“妈。”这个一向让她满意的女婿看着她,直到这一刻,叶母才忽然发现,沈知韫身上有些不像普通人的特征,无论是从容强大的气场,还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隐约间,她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听沈知韫缓声道:“房子是我买下来的。”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噗€€€€”叶父一口茶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笑:“什么?知韫你说什么呢?你买海市的房子……?”
他笑容渐渐消失。
看看沈知韫,再看看叶母。
叶母沉默着,好半晌,指尖才抬了抬,似在舒缓僵硬的神经:“怎么买的?”
沈知韫回道:“全款买的,记在嘉嘉名下。除此之外,我和嘉嘉现在住在云锦苑,这套房子也是嘉嘉的房产。”
云锦苑。
市场价已经上亿。
绝非普通人买得起。
叶嘉安静低头,一言不发,乖乖巧巧表示自己的无辜。
客厅很静。
只有电视背景里传出的新闻声。
不知过了多久,叶母才从惊骇中回过神,勉强冷静下来,去看沈知韫。
她神情疲惫、夹杂着愠怒和不理解,“知韫,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没跟我们说过你的家世。”
“五年前,我父亲因为车祸受伤重度昏迷,在国外疗养,我母亲为了照顾他和他一起去了美国。事实上,直到今天,他们还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回国。”沈知韫道,“妈,我和嘉嘉结婚绝非出于任何企图,我的财产、权力都与他共享。”
“如果未来不幸€€€€”沈知韫斟酌片刻,还是缓缓将话说出口,一字一顿,很清晰、沉稳:“我与嘉嘉感情破裂,那么我会净身出户,将华腾所有股权交给嘉嘉。”
“华腾?”一片寂静中,叶父冷不丁出声。
叶母皱眉看他一眼,她对商业不了解,一心扎在学校,但叶父不一样,他喝酒侃大山或者和几个朋友闲聊时,总会聊一聊国家政治或商业经。
华腾这个名字绝对是出现在几个老酒友口中的常客。
谁来都得嘴一口,过过指点江山的瘾。
叶父有点坐不住了,把茶杯放下,盯着沈知韫。
沈知韫道:“华腾是我名下的公司。”
叶父脑袋“轰”的一声,好半天,才抖着手,端起茶杯喝口水压惊。叶母也终于反应过来,声调微妙的抬高:“华腾?”
别的不说,华腾开的大型超市全国连锁。
三线以上的城市皆有腾安广场,只是规格没有海市的大而已。
就连榕城本地,逢年过节,叶母都会拉上一家人去里面购买生活用品、置办年货。
现在告诉她沈知韫就是广场的大老板,这还只是他名下公司的一个分支,叶母有点接受不了,她扶着额头:“……你知道的,知韫,如果当初知道你的身份,我绝不会让嘉嘉和你结婚。”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身世背景,叶嘉一个普通人,置身其中,毫无依仗可言。任何有良心的父母,恐怕都不会同意孩子与其扯上关系。
当初看重沈知韫,叶母未尝没有私心。
一个无父无母、温柔体贴、有上进心,好拿捏的女婿,比一个有权有势的女婿好多了。
叶嘉注定不会有孩子,两人的婚姻无法靠孩子维系,这样一来,日后就算婚姻真的出了问题,他们也好替叶嘉撑腰。
但是现在€€€€
叶母深深看了眼坐在沈知韫身边的叶嘉。
沈知韫握住了叶嘉的手,他掌心温热、身体紧绷,显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爸,妈,对不起,隐瞒身份是我的决定,也是我的过错,”他道:“嘉嘉事先并不知情。”
“所以嘉嘉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叶母皱眉问。
这一次,叶嘉开了口:“今年五月份,我拍《人生如歌》的时候。”
叶母闻言一顿。
今年五月份,叶嘉跑去山区拍节目,路遇泥石流。
当时叶父叶母还不知情,直到节目播出,详细的记录了泥石流爆发时发生的一切,叶母才打电话过去又气又怒的斥了两人一通。
因为华腾旗下的救援队驰援了叶嘉所在的灾区,再聚会时,叶父都开始为华腾说好话。
二老想起这段往事,态度软化了些许。
沈知韫愿意为了叶嘉深入尚未脱险的灾区,就感情和人品这方面,无可指摘。
突然,叶母想道,“嘉嘉姥爷动手术的事是你安排的?”
沈知韫点头。
叶母:“瑶瑶跟白朗订婚的事……那个什么饭庄,也是你们两个帮的忙?”
她很聪明,瞬间联想到徐芝瑶那场扬眉吐气的订婚宴。
沈知韫道:“是。”
叶母无声叹了口气,无法再说什么了。早在沈知韫还没坦白身份时,叶家人便受了他不少恩惠,他要是真的想把身份瞒到底,大可不必管这些。能管这些,就是在给叶嘉抬身份、给叶父叶母话语权。
整个叶家现在都以他们老两口的意念为先。
以前叶母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如今才回过味来,沈知韫肯费这个心,是真的把他们放在心上。
叶母胸膛里的火灭了大半,她捏捏眉尖,不知该如何是好。
“妈,”沈知韫适时地起了身,递过来一封信:“这是我母亲寄来的信,她暂时没法回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你交谈。”
信?
叶母愣了愣,接过来。
沈知韫坐回叶嘉身边,客厅的气氛还有些紧绷,这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足足过了一周才到沈知韫手里。
赵念情前几天给沈知韫打过电话,这对母子二十载来,真正相处过的时间不过寥寥,加起来可能还没五年。
少时,为了承担起沈氏集团总裁夫人的责任,赵念情由明转暗,兢兢业业为家族付出;
待到沈知韫长大,一点点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与寡言,她终于从繁忙的各种社交中回首,才发现年华已过,她与沈知韫之间已经筑起层层隔阂。
直到车祸发生,沈父重伤昏迷,赵念情下意识选择与沈父一起退至北美,紧接着沈知韫孤身一人回国,主持大局。
华腾风雨飘摇之际,赵念情无数个夜晚从睡梦中惊醒,为丈夫、为沈知韫、为自己,她这一生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处境,到最后,耗尽心血,才在无数监视的目光下,悄悄将自己和沈父手头的股份转移给沈知韫。
对赵念情,沈知韫的感官是复杂的。
他对母亲敬爱且尊重,却也像赵念情不知如何与他相处一般,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和赵念情相处。
这封信来得突然,思虑许久,沈知韫决定按赵念情说的那样,把信交给叶母。
掌心传来轻柔的力度。
沈知韫回过神,叶嘉抬眸看他,眼底藏着关心。
赵念情一共发回国两封信,一封是给叶嘉的,一封是给叶母的。
给叶嘉的信,叶嘉已经看过,他很珍惜的将信藏好,放在书房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