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洗完澡,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半湿漉的长发用竹枝松松挽起,显得清风朗月,玉山临前。
他没找到谢兰因,天际已经发白,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木屑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兰因,兰因去哪里了?他心中一紧,他刚刚还在觉着他成长了,转眼他就不见了,难道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所以擅自做主逃开了?
寒无见心中焦急伴随着疼痛腾起,苦味涌上他的喉头,他在房间里也没有看见,床上还是昨夜两个人颠鸾倒凤的痕迹,不及收拾。兰因没有来过。
寒无见大叫起谢兰因的名字,跑出门,不管路上行人目光如何,嘶声力竭叫着兰因的名字。
某种强烈的直觉,他绕过院子的后门,穿过一条小径,在土坡前看见了谢兰因。
谢兰因刚好拢了两个土坟,把写好的灵牌插在前面,“暂时只能先这样了。”他道。
他听见了动静,是寒无见来了。
谢兰因跪在坟前,把两杯酒往地上洒了,再斟满,预备给自己喝。
寒无见在他身边跪下,谢兰因磕头,他也跟着一起磕了,他们一起磕了三个,谢兰因拿起一杯酒,对着陇下死魂,再对向对面活人,幽明难分。
寒无见也举起另一杯酒,与他干了。一饮而尽。
谢兰因听见自己问他:“高堂好友孽镜台,我们这算不算成亲了?”
寒无见道:“算。”
他们拍掉泥土走回去,两个人默默地走,走到街上,再往家里走。“家”,这个温暖又有点刺痛的字眼。
寒无见尽量随意一点:“想吃点什么?”
他们走到门边,谢兰因停了,大梦初晓般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寒无见重复了一遍:“我们吃点什么?要不要……”
“不是这个。”谢兰因道,“你刚刚说我们成亲了。”
寒无见笑了,“嗯,是我说的。”
谢兰因突然冲过来箍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抱起,寒无见吓了一跳:“兰、兰因。”
路边走过两个人,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二人毫不理会他人目光,谢兰因抱着寒无见转了两圈,两个人撞开木门,进了院子,直到寒无见喊腰疼,谢兰因才放下他。
“我太高兴了,”谢兰因握着他的肩膀,害怕弄伤他一般,“我这辈子最无法想象的糟糕事和最高兴的事一起,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寒无见道:“没事,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难过我跟你一起难过。”
谢兰因又抱住了他,然后松开他。
“接下来做什么?”寒无见望着他已经有了奕奕神采的眼睛,拍拍他的脸,“洞房吗?”
“昨天已经行过了,以后哪天都可以。”谢兰因抚摸他的腰,问,“还疼吗?”
“还行,”寒无见笑,“你要是在床上的时候也能顾虑到这点就好了。”
谢兰因低头跟他认错,抓着他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仿佛一切又回到往昔的模样。
“所以,”寒无见问他,“我们吃什么?”
“都可以。”谢兰因道,“你爱吃什么?”
“我……我可以给你做试试看?”寒无见问他,“你会烧饭吗?”
“会一点,我也可以给你做饭。”
作者有话说:
是定时发布,不用担心作者精神状态
第81章 悬崖
谢兰因比寒无见会做饭。但是谢兰因表示很喜欢吃寒无见煮的粥和面。
寒无见支着头在他身边,看他把汤也喝完,伸出手抹了抹他嘴边油渍。
“有那么好吃吗。”寒无见有些担忧,会不会又把盐什么之类的放多了。
“好吃。”谢兰因简单擦了嘴,手按着桌子偏身过来亲了亲寒无见侧脸,“你真好。”
寒无见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象征性擦了擦自己侧脸,侧了他一眼,“又黏又腻的。”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平淡恬静,似乎危险都已不复存在,过去的事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他们,而未来,近在眼前,一切触手可及。
有时候寒无见会想到给父母写信,也许他们会理解自己的举动€€€€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同谢兰因如今的关系,也许暂时不能。但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报个平安回去,也不知道阿余是如何和他们说的。说到底寒无见还是害怕牵连到他们,知道二老至今安好,便是安心。
这天寒无见为了了解布料生意,买菜顺路去看了染坊和布场,回来颇有兴致想和谢兰因谈论,结果在厨房里没找到人。
往常这个时候兰因已经在做饭了。
他又去房间里找了一圈,有时候兰因就是会突然间找不到,刚开始他会觉得很正常,这没什么。但慢慢的,他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他迈出门槛,走过院子,再到了门口,背后什么东西掠过,一只苍鹰。
不,还有人,呼吸,尽管控制得很好。寒无见立刻警觉。
身后也有脚步,放得很轻,像一只猫。腰猛然间就被拦抱住了,寒无见惊觉自己无法判断对方同自己的距离,但绝对不是自己疏于练习,对方深藏不露。高手。
谢兰因在他耳畔轻笑,像一阵风拂过。
“怎么了,又在找我吗。”
是兰因,怪不得很熟悉。但自从几年前比试过后,寒无见就再未同谢兰因打过,印象里的谢兰因招式很稳,出手又狠又重,收又收得很快,叫人看不清来去痕迹。
也是,寒无见想,这大几年过去,他自然还是进步的,不比自己卸甲之后就无长益,大有荒疏之感。
寒无见用手肘轻撞了一下他:“去哪里了?”
他搂着寒无见的腰,把他控在怀里,手放在他腹部,轻轻摩挲,“去那边买米了。你都不看米缸的吗?”他把脚边一袋米踢下去,拉住他的手,扣稳在自己手里,“不过先别管这些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回来再收拾。”
谢兰因拉着寒无见跑开了。
一只苍鹰扑腾翅膀,顾影踮脚从屋檐上轻身落下。好险,寒无见也是高手,在判断气息和内力上确实不容小觑,要不是世子,自己差点就被他发现了。
苍鹰落到他肩上,梳理自己翅膀。顾影抚了抚它,久久看向兰见二人消失的地方。
谢兰因拉着寒无见跑入人群,两个人在人群里跌跌撞撞,谢兰因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过去的神采,散发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
寒无见笑着问他:“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还不是因为你。”
玄城灯会每月半一次,上次两人忧戚还重,并没有出去游玩,也怕被人盯上,这次自然得多。
他们在街上闲逛,很是悠闲,去翻弄书摊旧书,但由于大部分看过,而且纸质不够高,只得暂时放下买书的冲动。
兵器摊有严格的官府管制,他们也只是看一下,谢兰因单手掂了掂一把大砍刀,笑说这还没屠夫的杀猪刀锋利。
茶叶来了新品种丹露,对外宣称是南国供品,两个人闻了就知道是土特产,但确实是嫩的,成色很新。两个人相视一笑,买了一封,剩下的钱偷偷给了街尾刚死了父亲很可能要卖身葬父的孤女。
这也让寒无见意识到必须赶快挣钱,他郑重跟谢兰因说了此事,后者一个劲说“好”,拉着他去看戏。
民间高楼排了一场《霸王别姬》,颇有创新意味。
末路豪杰正挎着大刀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旁边有人嚼着瓜子谈论国事,说着底下起义和内战的事。
他们看完戏,立刻赶赴城边郊的烟火会,一簇簇的烟花在湖边盛放,夺目璀璨,台阶上放着盆栽的花,各种各样,看起来都很柔软。烟火的余烬落下来,在花朵里熄灭变冷。
寒无见觉得很高兴,谢兰因问他不是在宫中见过更盛大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里的灯火都很阑珊。”寒无见道,“盛大但同样寂寞。”
谢兰因买了两个面具,自己戴上,再给寒无见戴上,然后又用另一只手把它取下。
寒无见歪头看他,有些好奇的模样,眼睛微弯,温情而坚定地望着他,笑意悉数堆叠在眼角。
“怎么给我取下来了?”
谢兰因举着面具,勾起唇,透过面具温柔地望着他,“不戴比戴看着好。”
“无见。”谢兰因亲昵地叫他,“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寒无见点点头,谢兰因只来得及说了一个“我”字,路边卖折扇的摊子猛的被人撞翻了。
一大群官兵冲出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身着皇室甲胄的几个人走出,看了一眼谢兰因,又看向寒无见,向寒无见作揖:“我等来迟,请寒大人离开王府余孽,速与我等回宫。”
寒无见挡在谢兰因面前:“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也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这是陛下的命令。”那人拿出黄牌令,高声,“处死重犯谢兰因,带寒无见大人回宫!”
话音未落,官兵冲向二人。
谢兰因脚尖踢起一把折扇,捏碎扇骨,分作利器掷了出去,精准刺入好几个官兵的眉心,后者当场毙命。
寒无见抬腿踹开两人,谢兰因捡起扇子,扔给寒无见一把,后者翻身接住,但打人只是致伤不致死。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官兵越来越多,武功再高二人也无法打疲劳战,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迅速靠近,携手往山头跑去,试图甩开追兵。
这里已经快出玄城,没有设门,就是因为出口通向一道悬崖,刀斧砍削而成的一般,只有体型巨大的苍鹰才敢往上盘旋。
两个人跑至悬崖跟前,此前寒无见还不知道玄城居然有这么高的地方,一块突兀巨石。
碎石从二人脚边滚落,何止是万丈高度,掉下去绝对是万劫不复。谢兰因抓紧寒无见,仿佛害怕他突然跌落。
他们回头,官兵追上,就连皇家专门的大内高手也被派遣而来,寒无见知道这样下去简直无法回头,他与谢兰因道:“我掩护你,你从下面跑开。”
“那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
“你会被他们抓住的!”
“没事,没事的,”他抓住谢兰因手臂,祈求般,“看着我兰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不同,他们会直接杀了你,我被抓回去还能想办法再逃出来的,我出来就一定会找到你我能找到你!相信我,真的,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你不能死你知道吗兰因你不能死。”
谢兰因看着他,不断摇头:“不,不要,你被抓住他们就会把你囚禁起来,你就没法自由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他看向潮水般冲上来的人群,狠道,“我去把他们都杀光了,没人敢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谢兰因冲下去,寒无见大叫:“兰因!”
谢兰因杀退一波官兵,另一波人盖上,前仆后继,铺天盖地。皇家暗卫出手,一共是九名,都是最好的兵器和身手,招招致人死地。
寒无见飞身下来,加入混战,两个人都落了伤,寒无见伤在手臂,谢兰因伤得重些,但他还在疯了一样抵御,把寒无见护在身后,半身是血,阴鸷的目光狠厉盯着对面黑压压的对手,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流血的伤口。
又撑了一炷香时间,寒无见大声叫着让谢兰因快走,他没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