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并不以为意:“我没什么大事,一变天总要风寒几日的,多谢小世子牵挂了。”说完笑着拍了拍谢阑珊。
他们吃了些饭,如同家常,并没有刻意讲究食不言的规矩。谢余担任了如同父兄的角色,分别考问了他们的功课,寒无见也不时添补两句。孩子们比想象中喜欢谢余,帝王的考问当然要比翰林老师更让他们兴奋得多。
完事又让侍女捡他们各自喜欢的点心装进漆盒,谢余又添了几样要赏的东西写上,才让嬷嬷领他们下去。
临去,寒无见又竖起一根手指,嘱咐:“……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
两个孩子齐声:“是。”
他们走远了,谢余笑:“我倒不觉得他们会听。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还说,你每次都耐不住性子要吃夜宵。”说完,寒无见意识到自己失语,迅速扭开头,装作好奇的模样把谢余随时搁在旁边的供纸拿起来看。
“是啊,我记得当时好像是因为,白天的饭食多少都会有慢性毒,我不敢多吃,只好晚上多吃一点御膳房剩下的。”谢余望向他,眼神变得柔和,“幸好后面你同我一道用膳,这样才没人敢再动点手脚了。”
寒无见知道这样的事,不过他也没再接话,只是把纸上要赐的看了一遍,蹙眉:“赏些书本茶具就是了,还给这么些金银做什么?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过是些打成各种花型的锞子,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挺喜欢这种小玩意儿。”谢余道,“反正我小时候挺喜欢的。我想着都是该疼的孩子,应该一视同仁,所以就均分地写了给他们。”
按道理,阑珊比景行身份贵重些,寒家地位是不比从前的。昔年寒无见入宫受的封赏是如同皇子的份例,相比之下,谢余得到的就寒酸得可怜,但他似乎从来不以为意。
寒无见站起来,深深朝他拜下:“无见替景行叩谢陛下恩德。”
谢余赶快扶住他:“你这是做什么?”牵动伤口,他吸了一口气,寒无见赶紧不乱动了。
“不用紧张。”谢余朝他笑了笑,“景行是你侄子,那自然也是我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虽不在皇室,但和阑珊一样是我青睐的孩子。如今他也有八九岁了,是该仔细选老师的年纪了,这对他未来的仕途也有利。这两天散了朝我就在想这件事,想着指他同阑珊一道读书,你觉着如何?”
寒无见听着他的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稍微有些惊讶。
“你的猜想是对的。”谢余道,“我有意立阑珊。”
四下皆已无人,夜色安静,守卫在外。谢余拉他坐下,一副要细致分析的模样:“我刚登记前几年,根基不稳,加上太后垂帘,各处势力跋扈张扬,别说储君,就是连个孩子都不能有。”
这点寒无见也是明白的,谢余跟他一路走来都是凶险万分,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作者有话说:
来,画个重点,寒景行模样越长越像寒无见,性格却有些像……(像谢兰因,超大声)虽然这孩子长到后期比较叛逆
第89章 回到朕身边来
“现在再要孩子也太晚了,到我不惑之年他连十岁都不到,更不用说关于储君的养育问题,未来问题只会越来越多,所以我的意思是,能尽早稳定下来,才是硬道理。”
朝局不稳是前朝就遗留下来的积病,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各种没有摆上台面的问题,没一件不让人头疼。如今他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下决定,稍有偏差就是倾覆,完卵难存。
寒无见听了凝神片刻,道:“这事你和哪些人商量了,内阁有几人知道?”
“内阁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插手。”谢余道,“这事目前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突如其来的信任,寒无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了想,道:“阑珊性情和能力都是皇室里最出众的,七王爷人是偏弱些,但牵扯的势力也确实不容小觑。如果阑珊立作储君,异议应该不大。”
谢余点头,拿了纸笔点画:“我正是这样想的,思来想去阑珊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祖父是老将军,华南大半老兵都是他带过的,或者是他的学生,如果阑珊即位,给他指几个元老跟着,再把那几个位置空给他的人,政局可能会偏向他们李氏,但会稳定的多,只要国库还盈实,一切都不是问题。”
寒无见记得景常末年,因为先帝昏聩,国库多项支出,亏空严重到要削减官员俸禄。父亲不止一次回家为先帝的大兴土木叹息不止。
寒无见知道如今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但他不好过问具体细节,只问他:“去年的灾年过去这么快,你是哪里省的银子,均出来赈灾的?”
谢余淡淡道:“我解了边境四支驻军。是这样,我想,维持军队一年少说要一万金,现在可以削减八千,编一部分换掉之前禁军,皇城稳固的多,剩下的人回家耕种。现在就是和平年代,我们需要跟谁打仗呢?”
寒无见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谢余不喜欢打仗 可能是因为这明显不是他的强项,他史书读的多些,认为引起战争归根到底不过是土地分配的问题。对他来说,在边境维持一支什么事都不做还要花掉绝大多数钱的军队,实在是让他头疼。
“至于蛮族,和他们签订合约后,他们答应臣服,我每年赐给他们一千,过几年会通过和亲来稳固€€€€不用提醒我,阿姊显然已经不适合嫁人,那么到时应该是从王室里选一位郡主给公主封号。”谢余写了几个数字给他看,“剩下的钱我用来赈灾、修建水利工程和医馆了。对了,还有书院,我想把入学资格再将低一些,一些农庄和脱开奴籍的人的孩子也可以入学堂。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着很好,”寒无见也起了兴致,又问,“可是书院的维持,太草率也不好,这些钱应该从哪里出?”
“这个也不难。”谢余道,“朝堂有些官员权虚而位高,官僚臃肿,一并削去就好了。”
“这样也行,只是太容易得罪人。”
“这倒没事,”他道,“今时不同往日,没了王……没了那些事,倒不用再顾虑某些人了。”他去拉寒无见放在桌子上的手,“我昔年同你说的那些抱负,是不是都实现大半了?”
寒无见才发现他的手,小心收回了自己的手,收敛情绪,道:“陛下是明君。只是……”只是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他有些担心。
“这是这一个多月来,朕第一次看见你笑的这样轻松。”谢余感慨道,“我就知道,把景行和阑珊叫过来,你一定会高兴的。你高兴,朕就高兴。”
“多谢陛下。”寒无见神色黯然了许些。
谢余道:“正如我们所说的,只要一切稳当继续,什么都不是问题。朝堂最多是些吵嚷,只是我不确定应该什么时候把这事提上议案。”
“不用太快,”寒无见道,“七王爷那边怎么办?他应该也先知道过继才是。”
“和国公谈都比跟七哥说有用。”
寒无见听了有些好笑,谢余也笑了。
谢余道:“虽说是可能有所阻碍,他们未必就不肯。再说他还不止阑珊一个儿子,大不了再过继个庶子。王妃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也没有多迂腐,把嫡庶看重。”
寒无见点点头,道:“最好也和阑珊说说。他不见得……”看了一眼谢余,还是噤声了。
谢余笑:“没事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的对,其实这不见得是多好的位置。只是阿见,你要明白,有时候这不是个人能够选择的。这个世界上不能选择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如果我当年不往上爬,就会死,你明白吗?”
寒无见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说,”谢余长吐一口气,“也许我们应该先放点风声,以免太突兀。到时候肯定免不了又要被各种人参见、拜谒、递折子,但凡出点什么事,他们就能把人吵死,恨不得我换衣服的时间都要来与我说。”谢余笑起来,“我又不好把一些事分给别人去办。”
寒无见也笑:“我倒是占用了陛下探讨大事的时间了。”
“朕现在跟你谈的就不是大事了吗?”
寒无见又笑了笑。
“我总怀念我们景常末年时候,你与我秉烛夜谈的情景。那时候你总是害怕这个,担心那个,生怕我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你给我的建议总是最好的,你走之后 身边人总是不得力。”
“是这样吗,”寒无见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陛下总嫌我不会伺候笔墨呢。”
“那本不是你该干的事。”谢余道,“辛苦你了,阿见,这些年陪在我身边。其实现在的局势对我来说,并不比景常时候好太多。那时我还相当有抱负,觉得你应该信任我。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臣现在依然……可以信任陛下。”寒无见诚恳道,“只要是有利大魏国民的事,陛下尽管吩咐,我都会去做的,无见万死不辞。”
“看见你这个样子,朕稍微放下点心了。你前段日子一蹶不振的模样真叫人担心。”谢余道,“阿见,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无论什么时刻,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寒无见望着他,诚恳开口:“陛下,坦白说,从今往后,你我还当是君臣之谊,陛下是我的君主,我会为陛下赴汤蹈火,做任何事,但别的容易叫人误会的话,您还是留给自己……真正值得倾心相授的人吧。”
谢余微愣了一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寒无见也没有再开口,他希望谢余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样对双方都好。
谢余问他:“你是一时气话,因为我之前……还是就这样决定好了,以后都不会变了吗?”
寒无见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陛下是聪明人,想必知道,把时间和心思花过多在儿女情长上是不值当的。”
谢余突然笑了,道:“那好。我们继续说回去。此番叫阑珊和景行进宫,并不全然单纯是叫你见了高兴,有这方面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我要为他们择一位相当的老师,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你。”
寒无见猜到了。他道:“多谢陛下厚爱,抛开个人谦逊套话,这固然是比较妥当的,但鉴于家父有意不再入仕,我想着家族不能再牵涉入局太多。这也就意味着储君的老师最好不能是寒家人。确保景行连带效益没有那么复杂,以后阑珊也才好用他。”
谢余点头,问他:“那你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呢?”
寒无见拿过笔,写了几个姓氏,是新起的勋贵和氏族,他道:“也许从这里面择人会更好些,首先人品要有保证,其次都可以再看。”
“连了姻的也许可以。”谢余记得几个人名字,道,“秋狩时候看看,说不定就定下来了。到时还得你看看。”
寒无见抬眼望了一眼月色,“秋狩。”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兰因,居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兰因真的死了吗?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应该在哪里,过的怎么样,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对,也许他就在外面找自己,自己被困在深宫太久了,得不到他的消息是正常的。寒无见想,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说不定兰因正在四处寻找自己,找不到他一定很难过。
寒无见想着,他想再去玄城一次,他要亲自去崖边看看,他不会死心的。
“我确实应该出去看看了,”寒无见道,“夏天结束得太快了。”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谢余道,“我是想安排你重新去禁军做将军,虽然不是阑珊他们师傅,但也能在校场指导他们一二,别人我都不很放心。”
“我……”寒无见有些犹豫,“纵观全局,比我有为的后起之秀大有人在,我怕是已经有些废驰。像相因这样就很好。”
谢余正色道:“这可不是同你商量,这是朕早已决定好的了。”
寒无见点头:“臣接旨。”
第90章 谁去玄州
天光尚早。
深秋入冬,霜色在枯草上染得浓重了,洇开一片,湖水更加清远,荷塘枯枝成了一派水墨素色。
几场连绵的雨过后,落叶满城。
一匹快马踏过石板上的薄霜,马蹄溅起泥泞,以飞快的速度跑过荷塘,一只麻雀在枝头啁啾,惊起,掠入墨影深处。
城门口的守卫才刚刚拉开城门,一匹快马掠过排起长队的农户,高声嚷道:“急报,避让!”
天冷得要死,守卫张嘴一个哈欠没打出来,想骂人,却看清了对方手里通关文书的加急印章。
通报的消息传下来的时候,寒无见正在纠正寒景行的射箭姿势。
谢阑珊在旁边喝茶,他已经能熟练地上弦拉弓射箭,相较之下,比他小两岁的寒景行要慢一些。
寒景行力气不太够,小脸涨得通红,寒无见半跪到地上,附身上去,帮他把弓再拉开点,对准,一声令下:“放。”
中了。
谢阑珊鼓掌,大叫一声:“好!”
寒无见拍拍寒景行,笑:“很棒了。”
寒景行有些泄气,道:“哪里棒了,我连弓都拉不开。”
谢阑珊在旁边呼唤道:“三哥哥,快和景行来喝水吧!”
寒无见拍拍寒景行,以示嘉奖,偷偷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小时候也拉不开弓。”
寒景行瞪大眼睛:“是吗?”他一直以为叔父无所不能,是最厉害的人了。
“是啊,”寒无见笑,有些片刻失神,“是你皇叔叔帮我拉开的。”
水还没喝上一口,许陌年快步走了上来,脸色很不寻常,寒无见问:“怎么了?”
许陌年脸色凝重:“将军,陛下急召。”
寒景行看着叔父和许陌年叔叔匆匆离去,问谢阑珊:“发生什么事了?”
谢阑珊耸耸肩,大口大口喝水。
寒无见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和下属策马入宫,天已然冷了,汗水还是打湿了他半张脸。李高领他们进去,再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