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您即将开展的宏图伟业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被他唤做仲父的人咳嗽两声,摸了摸稀疏发白的短须,装作不经意,“如今一切阻碍都即将成空,不考虑皇宫的谈和条件,我等但斗胆问您一件事。寒无见何时处置?”
“您兴许是高兴过头了。”谢兰因漫不经心给自己倒茶。
顾且阻止那人,插话:“是这样,您的一些举动稍微有些出乎意料。我们一致认为寒无见如今已经没什么价值,留着反而会夜长梦多。”
“您的意思?”
“杀了他,以绝后患。”一个人补充,几乎是喊出来的,言辞信誓旦旦,“他是谢余的人,没办法归降。就算他投降,也只是缓兵之计€€€€我们不相信他。他一直是棘手人物,他很危险,也很聪明,但跟错了人。这种人对待他最好的方式,也许可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住口。”谢兰因把茶杯重重摁回桌子上,他很生气,没有掩饰,“这种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遍,包括类似的。寒无见我自有处置,不牢您老费心,您应该记得,我并不是个多么尊老念恩的人。”
顾且冷笑一声,安静之中,像一条突然窜出的毒蛇,“知道您和他之前有些交情。不过依你之前歃血所誓,过去一切已成幻影,都作烟灭。您忘了您拿回所有的誓言,忘了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了吗?!”
谢兰因只是淡然一笑,眼里仍然像累着寒霜,反唇相讥:“您与其在这里试图教训我,还不如多管管您自己的儿子。我看影的心思早不在区区一个阁主或者几品官位上了。”
顾且迅速拧起浓眉,有关自己儿子的事情着实是他的软肋€€€€与其说软肋,不如说耻辱来的稍微贴切些。他对唯一的儿子的感情是极其复杂、他人无法猜透的。
“难道军中某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吗?莫非您还要为他而放过谢余那个小人?”
谢兰因几乎是瞬间被激怒,杯盏四分五裂:“谁告诉你的?你觉得我会放过谢余?”
“如果您还能记得那个奸佞小人带给您的耻辱,就应该杀了追随他的寒无见。寒无见此人不能留。”陆续的人都跪下了,“请您今夜即杀了此人。”
谢兰因怒火中烧,扶额,“行,那就依你们的去办。而且这个皇帝也得你们中的一位去做,难免有一天你们又要跪在我面前求我自刎堂前。”
谢兰因拂袖而去,不再详谈。这还是他第一次踹门而去,十足的怒火,从未有如此过。
寒无见弯腰在台子上临帖,门开了,听脚步就知道是谢兰因,对方毫无收敛气息的打算,比平素还重着。尽管心里做好了准备,谢兰因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着实还是给他吓了一跳,差点本能挥手。
“怎么了?”寒无见手一颤,原本没静下多少的心,重新踊跃了起来。
“你会回来的吗?”
“什么回不回来?你要放我离开?”寒无见笑,“那我肯定不来这里了。到别处去€€€€这里太潮湿了,我不喜欢。你喜欢吗?”
“我,不会,我无所谓,你知道我的。不过其实都无所谓,现在是春天,总是下雨,你觉得潮是应该的。等暖了就好些。对,放你离开,你不会骗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寒无见笑意更深了,“你的事情处理得好了?怎么感觉一身火气燎的。”
“没什么。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太久。不想继续忍那些日子。”谢兰因道。
“你总不能把我留在身边一辈子。”
“为什么?”谢兰因警觉抬头。
第106章 谁伤我们兰因感情了
“你会腻的。”寒无见稍微有些无奈,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我不觉得。”
“好吧,”寒无见想想,“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现在吗。”谢兰因反问他,从背后抱着他的腰,环着手臂,像把他制住了一样,寒无见没法挣开。
“行了,你这样顶得我胃有点难受。”
谢兰因这才松开他,一言不发带他出去。寒无见偷偷看他,谢兰因恢复了人前正经姿态。他们走了小道,绕开一道枯黄篱笆,站到融雪泥泞的小径口。
“这边的人都支开了。”谢兰因道,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再三询问“你真的要走吗”“为什么”“和我不好吗”,不过他本人并不问。
野灌木后有一只扎好的营帐。“里面也没有人吗?”寒无见问。
“没有人。”两个人不由自主跨走过去。果然是没有,里面陈设简单,地上有泥泞的脚印,看起来没走多久,很快就会回来。
“支开了多久?”
“一个时辰。不过我想他们呆在酒场上的时间会更长一点。”谢兰因道。他是想和寒无见多呆一会儿的,不过不行其实也没什么,他自己这么觉得,想了一会儿,这个想法仍然挥之不去,想藤蔓一样紧紧缠着他。
“真是经验之谈。”寒无见道,“不过,你也多少管点,我觉得喝酒赌钱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让他们屠城的话,总得找个别的东西发泄。只要不出格就好。又收有放。”谢兰因瞥了他一眼,“总不能指望他们没事都去读书写字。”
寒无见觉得谢兰因似乎有点刻意冷淡了,“好吧,那我走了?”
谢兰因道:“行吧,之后再见你。等等,”谢兰因把一块令牌抛到他手上,“拿着这个,没人敢伤你。”
寒无见摸着它,道:“这……”
“就这样,你不拿我就生气了,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走吧。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太好的样子。”
寒无见点点头,道了两句“我走了”,回头又补了一句“我会再见你的,和战事无关”。
寒无见快步走开了,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聚起的浓雾之中,像被抹灭了一样。
谢兰因感到心底不可压制的愤怒,正要一脚踢向什么,脚步声重新响起来,寒无见又跑回来了,急切地吻住了他。
唇细细碾磨着,含糊湿润的字眼和着暧昧温热的气息一并吐出来,“快,只有一个时辰。”
谢兰因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按到一张桌子上,快速解着他繁复的衣服,细细纠缠了一翻,从桌子上,到墙上,寒无见手指绞紧了谢兰因的袖子,不时喘两声,睁着湿淋淋的眼睛望着他,还能疲乏地笑出来。
“是谁伤着我们兰因的感情了。”寒无见扶着谢兰因的肩膀,笑,“不会是我吧。”
谢兰因半跪着,用手帕为寒无见擦拭沾着黏渍的小腿,握着他的脚踝给他穿鞋,寒无见因为某些经年累月的原因和突然的刺激因素,暂时没法下腰了。
谢兰因站起来扶着寒无见的腰:“你说呢,寒将军当心今晚又得热病。”
谢兰因送寒无见出去,寒无见问他:“现在开心了?”
“更不。”谢兰因道,“不尽兴。”
寒无见脸色泛红,他咳嗽两声,道:“好了,这次真的要走了。”
谢兰因抱住他:“你能不能不走?”
“只是去两日。”
“那好,我两日把皇城拿下来。”
“……倒也不必如此。”
到了利益争夺的最后阶段,他当然要休整入场,搜查各种情况,关于归降派系、旧朝事务甚至外邦安抚的政策,这种时刻只要慢下来就不会发生战争。
“又不是不见你了。”寒无见吻了吻他的唇畔,“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是真的。兰因。”
谢兰因抓紧了寒无见肩部衣服,缓缓松开了。“好,那我相信你。”
寒无见徒步跑去最近的农庄,借了一匹马。挑着灯的农夫谨慎地盯着他,似乎在考量到底应该把消息透漏给哪个阵营。
寒无见知道平民之间的流言早已遍布,不仅仅只是朝堂的举棋不定,但无论谁做皇帝,于他们而言只是希望获得更多的短期利益罢了。
百姓过得都不容易,寒无见感到心酸,多给了他们银子,骑着马走了。
一直绵延入三月的雪终于要止步四月,桥头开了零星几簇花,细碎短小,不辨品种,不求人折,笼在细薄的烟雨里颤着。
寒无见意识到下雨了,他伸出手,烟灰一样的雨,落在手心像铺了一层细糖粉。
他走的皇宫密道,几乎快辨不清路线,一路上没有撞见什么人,不知道是算幸运还是某种寓意深远的不幸。
下马时候他感到头一阵发晕,眼前像笼着一层薄雾,差点摔下来,心想下次不能再过分放纵兰因,他从来没有轻重不知收敛。
他从密道爬出来,叫住一个宫人,对方惊异地看着他,跟见了鬼一样。
“这是哪儿,陛下,陛下呢?”寒无见抓住他。
“您,这,奴才是没法儿知道陛下的。”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看起来年龄不大,他是没资格见皇帝的。他哆嗦了一下,盯着寒无见,“不过,您等着,我去问一下。”
寒无见感到焦急,他是没办法等下去的。皇城的人大多以为他是死了,不然就是降了。这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不能打草惊蛇,他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解释如何出现在皇宫,解释不清,所以他不能堂而皇之进来,寒无见回城,对他自己、对谢兰因都是麻烦。
寒无见打算跑开,小太监回来了,告诉他:“陛下还在皇宫,我叫师傅去求见了。寒大人,您认得我吗?”
他语气里透露着讨好意味,寒无见觉得他眼熟,也许差他拿过什么东西。其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对方快速自我介绍道:“大人,我是掖庭看门弄花的小夏子,您不记得了?我当时冒犯了您,我还给您端过茶,我跟着师傅也给王爷他们也做过点事的,初次见您时候简直惊为天人,您还教我要好好做人……”
寒无见急切打断他:“等等,你意思说这里是掖庭哪里?”
小夏子不动声色地住嘴,换上一副更恭敬有礼的腔调告诉了他,继而继续问他:“大人,您要不再等一等,我这边……”
“不必了,我有急事,谢谢你。”
寒无见匆匆说完冒雨跑开了,根本没把他放眼里。小夏子捏了捏手心的雨水,咬了咬牙,心里咒骂一句。
寒无见感觉自己又迷路了,他似乎跑到了冷宫附近,雨中的红墙砖瓦看起来都区别不大,这已经不是昔日他所熟悉的皇宫了,各种陌生的气息都无疑在向他暗示、强调,这里蕴藏着极深重的灾孽。
谢余他们还没有离开皇宫,为什么,他是打算死守这里吗,兰因,兰因又怎么肯和他讲和。他还不知道对方就是兰因……
他向前两步,摔倒在地。
有人用什么柔软的物什戳了戳他的脸。寒无见睁开眼,李暮蹲在他面前,手里摆弄着一枝新鲜湿润的花枝,穿着他们还在学院的服饰,面容也是十几岁模样。
我们要起来了。李暮怯怯地告诉他,陛下很快就会打道回府,到时候我们就见不着他了。
这是清明祭祀的日子。寒无见想起来了。他们在帝台,对面是佛寺,高塔,水鸟掠过湖面,满山遍野都是山花,姹紫嫣红,都在烟雨中。
他们偷偷出来看帝王风姿,老师说帝王仪态是凡俗世人无法比拟、只能瞻仰的。这话也许对包括李暮在内的学生有统摄力,对经常面见皇恩的寒无见来说并不是那么回事。
陛下只是个酒鬼。也许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有为的青年,但现在他的才情早随时间同他的英俊容貌一样消逝在风流挥霍里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出来?他想起来了,是因为谢余很少能看见父皇。他是跟谢余出来的。那兰因呢?
他甚至问出来了。李暮感到不解,问寒无见在说谁。
谢余走过来,拉起寒无见的手,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一个不存在的人。
寒无见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你还不明白吗,谢余道,他存在我就不存在。我们这些年的情谊、扶持都算什么?他可以害死阿暮,也会杀了我。你要看着他杀了我吗阿见?
不。寒无见想扣住他的肩膀,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的李暮消失了,他落在地上的花也消失了,紧跟着谢余也消失了,然后是帝台、湖水断桥,佛寺,高塔水鸟,周围的花簇,通通消失了,阴影像蛇一样蔓延,在他周围盘旋而起,缠绕,将他死死围困。
他恍然发现自己正在枯井底下,天光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好像是在尸坑,那么多人在杀人,有人在埋尸,大部分人都死了,幽灵在水底徘徊,他在其间奔走、相顾,突然冲上去摘下一个人的面具。是兰因。
寒无见抱住了他,但是他全然无动于衷。
寒无见悲伤地叫他的名字,紧紧抱着他,不令他走。
谢兰因抬手,蓦然将一把匕首刺入了他腹部,冷漠地注视他。寒无见瞳孔骤缩,仍然抱着他,并没有松手。
作者有话说:
ps:其实寒无见和谢余关系是很好的,可能我写的不够突出。余见暮是竹马竹马,从小一块长大,寒无见很重感情。另一方面,谢余是“很会”的,他就很了解寒无见,尽管心里巴不得谢兰因死无全尸,但还是装怜悯pua寒无见说:我没想杀谢兰因,是其他人都要杀他,他坠崖也不是我干的啊,他毕竟是我侄子,我做一切都是为了大魏朝廷,我做的一直很好,但是谢兰因却想置我于死地巴拉巴拉。
寒无见当然知道谢兰因过的很不容易,他心里已经明显向着谢兰因(毕竟他死过一次了,寒无见对他很宽容),但也知道谢余的为难,所以寒无见是非常难做人的,还要被群嘲叛徒墙头草甘为人下做男妾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