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元年,在大魏和少数民族政权下夹缝生长了十几年的淮南两汉灭亡,大魏同南周联合政权最后的谈判余地彻底崩盘,由此拉开长达两年的魏南战争,也昭示着武帝统治下的大魏政权版图扩张的开始。
一直到嘉和四年,大魏领土东起流离海,西至天山,北达漠河以北,南抵南海诸岛,版图较之前祖龙皇帝时期扩大了一倍不止,为大魏后来的天铭盛世奠定了坚实基础。
而做到这一点武帝只用了不到四年。四年,如果正史就他本人的谬误远远没有他的逸闻野史那么多的话,魏武帝(追谥)谢兰因做这一切时还不到三十岁。他大多数是亲征,历史上少有的热衷军事到一个极端的皇帝,有人觉着,如果不是武皇帝突然英年暴毙,他恐怕会打到西伯利亚,将东西世界版图的大融合提前五百年。
嘉和二年,冬。
公主打开密卷,低眼扫过,转手递给陈相因,后者也迅速捕捉完重要字眼,扔进火盆里烧了。
“一群蠢货。”谢池一脚踢上炭盆,“谢辞那个蠢东西呢,运送粮草的队伍出了问题,他不去解决,他带兵跑回来,我怎么就摊上这些个目光短浅的兄弟!”
“公主稍安勿躁。”陈相因递给她一封新的密函,“谢辞要反,他知道拖延下去没什么意义,已经给王李几个守关的将军寄信了,最晚三天,他们会带兵直入皇城,您只有三天时间思量。”
“你的意思?”
“拦人,必要时,谢辞,”陈相因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我去做,您放心。”
“他太心急了,倒不至于死,让我好好想想。谢兰因也还不能死,他活着回来,南关过河铁骑到城下可以只要一天,现在内乱不管结果如何对我们都没好处。谢辞这个蠢货,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找了他这么一个帮手。”公主道,“去,拦人,顺便让谢辞来见我,撤掉他的兵器,就说我能在谢兰因前保他的命。”
门被推开,煦华摘掉纱笠,顾不上礼数,就地拍掉肩头落雪,他道:“殿下,不能让四王见你,他听了几个幕僚师爷的拾掇,恐怕要同您分道扬镳,他想杀您。”
“煦华公子说得对,”陈相因道,“他知道您手上有祖龙皇帝的皇印,他是想学破釜沉舟了,自立为王。”
皇印是谢余拿到的。得知下落的时候他已经被谢兰因设计的圈套围困了,谢兰因就是要让他死在瘟疫里,而且是顺理成章地死,勾掉自己弑亲的罪名。
为了杀他谢兰因也是煞费苦心,连累无数平民一起(当然也有控制瘟疫的意思,一箭双雕)。谢余意识到自己走不出去了,所以借寒无见的手把关于皇印的消息送出来。他知道谢兰因再怎么样也不会杀寒无见。谢余,一个最后连自己的死都要利用一番的人,寒无见恐怕也发现了,谢池派人偷偷跟上他、拿回被埋木偶的时候,寒无见的神情和姿态很难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不说话而已。
谢余习惯掌控舆论,他始终认为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必要时要蒙上百姓的眼睛甚至他们的心,让他们坠入神话和彩云编织的迷雾。
谢兰因对这方面倒是很懒怠,所以他没那么在乎所谓得之可得天下的皇印。恐怕他永远不会介意别人怎么评论他是否正统,他连祭天这种事都潦草以待,祖宗在他眼里都是死人,别人说他太难听大不了拖下去砍了,他觉得大多数人的意见都不中用,全是“愚民”,真正值得考虑的是“质”,而非蠢货的大多数。谢兰因傲慢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他们迟早都要为自己的性格缺陷付出代价的。谢池掂量皇印的时候想。时机还不够。
寒无见这些日子最常梦见的场景是谢兰因与他那日的诀别。
其实当日谢兰因并未同他告别。时谢余死了不久,两个人的感情降到冰点。谢兰因始终觉得寒无见爱谢余而不是自己。寒无见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竭力纠正他的想法,只是摇了摇头,简单做了否认的回复,然后没了。他累了,整日郁郁寡欢,话语很少,尽管他心里明白很多事,但他仍然无法避免,谢余是为他而死的想法。他像把自己冰冻了起来,谁也不见,除非谢兰因强来,强行用情欲浸染他,让无动于衷的神情变得绯红动人,把他压在床上,逼他叫出来。
直到有一天,谢兰因不来了。寒无见坐在床上,再一次感到人生无常,白马过隙。他心底空落落的,提不起兴趣,什么都不太重要。
一个小侍跑过来,告诉他,陛下走了。
寒无见问,去哪里?
出征。
寒无见赤脚跑出去,头发都跑散了,那也是个霜降的天气,栏杆冷得凝冰。
他没有看到谢兰因,他根本想不起来御驾亲征这回事了,他气喘吁吁,心似乎要跳出来。
他正打算从阑干上攀过去,一只手攥住他的领子,把他拎了回来。
是顾影。顾影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裹住他,跟他说,您有什么要告诉陛下的,我捎给他。
寒无见动了动唇,捂住了眼睛,摇摇头,又快速道,让他活着就好。
好的。顾影道,那我也走了。
他这才发现顾影也穿着盔甲。
寒无见问他,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这么晚……?
顾影没有告诉他。但寒无见能想到,顾影是特意来找他告别的,他在这边跑的时候,顾影就在后面追。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跑来见寒无见,尽管寒无见的悲喜始终与他不甚相关,他也几乎无法了解。
我以为您要跳楼了。顾影轻声道。我听说那个人的事了,你要好好的,陛下会想念你的。说完他又小小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寒无见感到遍体生寒。他点点头,站起来,转身离开。他没有见到谢兰因。在后面的每一场梦里都没有谢兰因的身影,只有京城层林遍染的寒意和提前到来的大雪。
作者有话说:
注:帝台春背景是架空世界,各种背景、机构名称和权利运行方式来自虚构或者不负责的历史借鉴与缝合,概不可考,大魏与历史真实的大魏毫无关系,年号如有碰撞纯属巧合,种种封号也和历史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第202章 回京
雪夜肃杀,栅栏无声滑开,十几匹黑色骏马竞先穿过陆续开放的三道城门,风一般长驱直入,黑色斗篷飘荡在雪沫里,留下一串微妙的血腥味,像是来自黑夜的幽灵使者。
海平战大捷。五十万兵马指挥回朝事宜,因为大雪停驻,谢兰因只带三千精兵秘密回京,说秘密也没保密到一种程度,只是并不昭告天下,他需要维持一定的稳定,内外都是。
下了马,他踩着雪回到寝宫,拽下披风,开始解头盔,第一句先问掌事大太监:“寒无见呢?”
大太监瞿如跪下:“恐已睡下,公子最近身体不适,陛下要不要明天再€€€€”
谢兰因瞥他一眼,瞿如是他授命的新总管监理事太监,给了点肉沫他反而胃口更大了,果然如此。
“把他叫起来。”
瞿如慌忙道:“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顾影抱着自己的头盔一路跟着他,忽视肩部的纹章细节从背面看,两个人几乎无差,像是一对孪生兄弟。
谢兰因递给他一张纸:“去,把这九个人从他们的床上拽下来,挑四个取首级,剩下的五个带回来面见我。两个时辰内做不到就提你自己的脑袋过来见我。”
顾影领命下去了。
夏知在门外徘徊,他连夜爬起,看灯火通明的阵仗还以为要打仗了呢。谁都知道四王的兵驻城内外,这打个喷嚏可能就要变天,冷不防听说陛下回来了,陛下当今真是内外忧患,谁知道他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就不怕四王狗急跳墙?
瞿如出来,他笑脸相迎:“师傅怎么样师傅?”
瞿如搓着手,冷脸:“去,把姓寒的收拾一下送过来,陛下可能要他服侍。”
夏知去敲寒无见的门,如梦这个点肯定已经睡下了,没人应;夏知虚张声势地把门踹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寒无见确实经常不老实,他有武功,又熟悉宫廷,拦一般是拦不住的,他们也不想管他,但没想到今天他也不在。
寒景行绕了两段路,蒙面黑衣人仍然追了上来。他咬咬牙,拔剑,手背一阵疼痛,剑被按了回去。
一道银光闪过,来人一身灰衣踩过梅枝,挥剑利落解决两个刺客,剑法精准优雅又沉稳,让人眼熟。
灰衣男人拉着寒景行蹿入窄巷,捂住他的嘴,等待巡查人过去。
他们过去了。寒景行乍然出手,对方两招轻松化解,将他一把按到墙上,压制住了。
寒景行扭头怒目呆住:“你€€€€叔父?”
寒无见给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等了一阵只听见落雪的声音,遂放开他,“这边不安全,跟我走。”
寒景行一边跟上,一边偷偷打量寒无见。寒无见裹着暗灰色披风,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像个面具。他一直在偷偷跟着他们,黄雀在后,而他却没有丝毫发觉。
幸好有叔父。他想,随即又为这个想法懊悔,他已经不是依赖叔父的小孩子了,叔父的形象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高大,虽然仍然具有十足的安全感。意识到这点,寒景行非常恼火,想趁隙溜走。
寒无见拽住他:“走错了,往这边。”
寒景行推他的手:“干什么去,去哪里,我不要!”
“送你回家。”寒无见道。
寒景行不吭声了,仍然别扭得想把手抽回来。但寒无见怕他跑,把他拽着,毫不松手。
“这些人一直跟着你,不亲自送你回去我不放心。下次不要再乱跑了,一天天的,在家陪陪你祖父母,不好吗?”
“不好。”寒景行甩开他的手,“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为谁做事?你说别人跟踪我,其实根本就是你在跟踪调查我,你以为这样就是护着我,以为我会感激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暗中保护,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我知道你长大了,长高了,叔父看到你就很高兴。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你知道,”寒无见把手放上景行的肩膀,语重心长,“现在事态很严峻,先入关的是南宁军,朝中会有一半人直接造反。地方常驻军有至少三分之一会响应,其他的都是群龙无首,他们要的就是混乱的局面,如果你们想收拾残局未免胃口太大,四王不是傻子,不会任人宰割,说不定会放手一搏。都是些亡命之徒,这之间的诡谲弯绕你又了解多少,你替那些人办事?你只是个孩子,好的,就算你长大了,懂事了,你在叔父眼里永远是个孩子。我不希望他们利用你,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你懂吗?”
寒景行早就惊讶于寒无见对形势的洞察力,几乎和公主姑姑的判断不相上下,寒无见肯定也多少偷查探过密信和消息,以他自己的身手想做不至于做不到,尽管他在深宫深居简出,一再扬言不会牵扯任何政事。纵使知道这些,寒景行内心的虚荣感还是使他不愿向自己的叔父低头。
“叔父,我知道您好谨慎,但这样下去是会被任人宰割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和公主姑姑谈一谈,她一直很欣赏您的能力和为人,你也认识相因哥哥。你自己觉得自己游离在外,其实根本就是牵涉其中。”
“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而已。”寒无见道,“我也不希望别人利用你。”
“其实说到底你心里还在期许谢兰因。你向着他,所以不肯和我们为伍。”寒景行轻薄地嘲讽道,“您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上位至今劣迹斑斑,难道你居然会认同他是明君?”
“你还什么都不懂,这不是我们能够轻易评判的。好的,到门口了,我看着你进去,我再离开。”
寒景行停下,转身道:“你参杂私心才说这种话。你被他迷住了,蒙了心。这个疯子,你难道没听说他坑杀十二城数十万俘兵的事吗,连同平民一起,这难道是人做得出来的事?”
寒无见的心一阵痉挛,想咳嗽,忍住了。“我不知道。”寒无见侧开头,确实太残忍了。但是他觉得自己无法掌握全部讯息,下不了定论。但就传言来说,确实太残忍了。他因此感到痛苦。
寒景行觉得达到了目的,颇为满意转身走了,门打开,他走进去。门迟迟没关上,寒无见看向那里,看到了寒祁之半张脸。
有女声问:“老爷,是谁?”
是母亲的声音。寒无见下意识想上前,犹豫着后退两步,快速跑开了,钻进巷子,把背贴到冰凉的墙上,扯了扯嘴角,神情却是黯然。
父亲老了。不过只要他们安好,那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第203章 红梅
寒无见翻墙回宫。手攀上宫墙的时候,心口突然一阵痉挛,他从墙上滚下来,幸好下面是雪堆,雪堆里是堆起的枯叶,他没有大碍,只是手心擦出了点血。
他拍落身上的雪粒走回去,半道被夏知拦住。
“你这是去哪里了?”夏知很焦急,“行了行了,您跟我这边走。”
寒无见狐疑:“做什么?我要回去睡觉了。”
“睡什么,这天都快亮了。”夏知道,“陛下回来了。”
兰因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很高兴,然后就是心口一阵收缩,伴随着后来的忧愁。心口疼痛可能是刚刚护景行打斗所致,也可能是某次重伤的后遗症,各种病根层出不穷,他都习惯了。
夏知说的没错。天快亮了。他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已经能清晰得辨认出门口淌出的血迹了,衬着门外的新雪,刺眼得很。
通报后,寒无见掀帘走进去。谢兰因在修剪梅枝,寒无见探头进来,花枝打到了他的额头。
谢兰因斜眼望他。从寒无见的角度看,谢兰因似乎更高大了,也更强壮,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盔甲,扎起的发丝凌乱,周身弥漫着一种粗犷的气息,和他手上纤瘦的梅花格格不入。
寒无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下跪行礼,两个人对望,有些许尴尬。他们有大概九个月没见了。九个月前也只见了一次,没什么好说的,也没有睡觉。他听说谢兰因在外面有女人,只是不招进宫,他不是很相信。
谢兰因示意他抬脚:“踩到了。”
寒无见低头,后撤两步,他踩到血了。
“你在这里杀人了?”寒无见问,有些不可置信。
“没有,只是叫人把蒋宜敬的头拿过来了。”
寒无见道:“他不是反意最显眼的那个,你就这么把他杀了,反倒不能以儆效尤,可能会逼他们狗急跳墙。”
“他不是。还有其他人,我只是很讨厌他说话的口气。”
“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