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待完成 第29章

“八号桌吗?”营业员确认了一下,“他结过账了。”

她指了指远处的李昭。

梁泊言又在旁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看,我金主多大方。”

陈思牧快要被这个同性恋的不知羞耻气晕了。他又再次警告梁泊言,让梁泊言要么滚回去好好上学,要么找份正经的工作,不能影响他们乐队的声誉。

梁泊言说:“人呢,就是发展得越好,野心就越大。你想想你们最开始那么草台班子,有什么声誉。”

他话一说完,也不管陈思牧再说什么,就去找李昭了。临走只撂下一句:“下次打架自己进局子, 不要叫我。”

回酒店的路并不远,梁泊言一边走着,一边问李昭:“干嘛给他们结账?他们这年纪最他妈能吃,点的还全是肉,浪费钱。”

“也没多少钱。”李昭语气淡淡的,“你们一群人都是学生,也没什么经济收入,当然是我请。”

“我不是学生的哦。”梁泊言强调,“我是无业游民,兼职乐队主唱。”

说得仿佛一个光荣职业似的,想想梁泊言现在唱歌的那点收入,恐怕街头随便一个乞丐每日纯利润都高过梁泊言。

“我发现你现在舍得花钱了。”梁泊言意识到,他正摇摇晃晃地走着,偶尔撞一下李昭的肩膀,侧过脸去看李昭,“怎么了,终于意识到钱是用来花的啦?”

换做以前,李昭恐怕会让大学生们请他吃饭,因为耽误了他宝贵的工作时间,造成了他的经济损失,而不是反过来。

李昭甚至还又去坐了一次商务舱,虽然拿走了航空公司送的毛毯,但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梁泊言想起去年,他离开上海去香港之前,就老是在想李昭,想李昭应该对自己好一点,该花钱就花,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要是遇到运气不好的,比如他,三十几年就没了,留那么多钱干嘛。更何况李昭父母子女一概没有,不需要留遗产,就该把自己把钱用光。

李昭说:“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昨天还给人转账了好几万,买一份复印的档案。”

“啊!”梁泊言想起今天出门之前,李昭原本打算要给他看的东西,“就是你电脑桌面上那个pdf文件吗,就那玩意儿好几万?什么东西这么贵?值不值啊?”

“我也还没看。”李昭说,“感觉应该不太值。”

为梁泊言所花的钱,似乎全是一些亏本买卖,除了刺激消费之外,没有太大的社会意义。

但李昭仍然花了很多冤枉钱。

“其实本来,你不过来的话,我打算微信传给你的。”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李昭看着远处被染上金色的云霞,“我觉得有的东西,让你来打开比较合适。”

第50章

很快,梁泊言就知道了文件的内容是什么。

他问李昭:“你现在报警诈骗还能把钱拿回来吗?”

李昭说:“拿不回来了。怎么了?”

他把电脑拿过来看:“这确实是梁幻档案啊,你说得我还以为那人给我放了一堆葫芦娃截图。”

“这不就是她入学档案嘛,”梁泊言说,“我知道她什么学校毕业的啊,没什么好看的。”

“下面还有。”李昭提醒道,“不止一页。”

梁泊言这才看下去,滑动着鼠标,翻到了后面的个人简历,以及……对学生家庭背景的调查。

李昭注意到梁泊言的安静,没有过去看内容,只看着梁泊言的脸:“怎么了?现在值了吗?”

梁泊言呼出一口气:“还是贵了……不过,后面的东西还是有点意思。”

原来梁幻不是一开始就是孤儿,甚至以现在的观念来说,有着称得上良好的家庭背景。她的父母一个是小提琴家,一个是钢琴家,海外学成归来,也曾经叱咤风云,在某音乐学院任教。

然而也是这样的家庭背景带来了风波,学习的西方乐器,也成为了被攻击的理由。当一切风暴停止以后,生命也已经逝去。留下的,只是那短短的一行字:现已平反。

“但你为什么要去查她的资料呢?”梁泊言问这个问题,“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四十多年了吧,你跟我都还没出生呢。”

他说这话的事,语气并没有多激烈,但的确在找李昭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还要再挖深一点,追溯到久远的过去,是准备要什么答案。

李昭想了想,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别人写影评,写过一句话 ,‘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

他后来去查了原文,作家在书里写道:“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为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时间并无实体。”

时间不是被简单划分为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都是连接的,一切都有关联,一切塑造了人的本质。

但梁泊言说话冷了许多,好像笑都不太能笑出来:“所以呢,你觉得我也应该像你一样,分析一下性格的成因,从原生家庭里找到一切理由。是这样吗?干脆写成故事,讲给所有人听,讲完了,事情也就结束了,是这样吗?”

李昭仍然看着梁泊言,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睛,如同没有听见梁泊言那些字句里的尖锐和讽刺。

“你痛苦过吗?”他问,“这么多年,你会因为她这么对你痛苦吗?”

梁泊言深深地呼吸,来抑制他快要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人应该是这样的,生病会痛,受到伤害会觉得委屈。”李昭说,“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是所有事情都会顺其自然。你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为什么会伤害你,但你还是可以怪她,这是她的错。”

梁泊言想,草,李昭这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没有一个人来怪就不能活了是吧。他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这种破事记着,这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还是说指责他人真的能让人停止精神内耗,反正把自己的各种问题归结给他妈就好了?

他很想把这些话骂出来,或者再激烈一点,把这台价值不菲的电脑朝着李昭的头扔过去,让李昭的剧本全部报销,让李昭那本来就不太好的脑子受到一些小小的冲击,或许还能治好李昭。

但梁泊言始终是梁泊言,他也做不出这些事情来。

他想,既然李昭喜欢写故事,他也有一个故事,告诉李昭。

“这个档案也不是完全没用,”梁泊言说,“刚刚看的时候,其实我没有想别的,不是那种悲惨童年啊这种事情,就是想起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晚上,他跟梁幻走在香港的一个商场,中庭有一个乐团在进行表演,都是一些古典乐曲。走着走着,梁幻突然停了下来,走到栏杆边上,冲着下面的方向,听着一首曲子。

而中庭的乐团里,小提琴手在表演着独奏。他也跟着听了听,发现有些陌生,曲子很特别,可能是自己听得太少,那似乎不是任何一位西方名家的曲目。便问梁幻这是什么音乐。

那可能是梁幻人生中脾气最好的几个瞬间,梁幻连眼神都是温柔的,跟他说:“这是马思聪先生的《思乡曲》,以前有个电台,每天播放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一首,是献给海外侨胞和台湾同胞的。很多人听着这首小提琴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他听得懵懵懂懂,但也不敢多问,怕多说几句,梁幻就变了脸色。一曲终了,梁幻也准备离去,但走错了方向,他在后面叫梁幻,说走错了,那边的门才是回家的方向。

梁幻如梦初醒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对,我要回家去。”

但命运如此捉弄,她又如此堕落,到最后,并没有真的回去那个她想回的地方。

甚至梁泊言也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那首曲子,一直到今天,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遗憾的是,他给李昭提供了这么好的素材,结果李昭说:“这是敏感题材,不可能写进剧本的。”

李昭想通了,他相信自己有这个驾驭现实题材的能力,但没有过审的实力。

“那算了。”梁泊言没有坚持,但他也再次跟李昭说,“我觉得这个档案挺好的,让我又想起了一些比较好的事情。”

他也只想记住那些好一点的事情。

也让他越来越明白,他跟李昭都是在心里缺了一块东西的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互补。他们彼此仍然有不同的方式,把那一块东西补全。所以有时候,他会突然尖锐,突然刻薄,就像李昭想要强迫他说出伤口一样,也不赞同李昭的做法。

但当他想起那首曲子,想起那个人时,他想或许李昭没有错,时间是一场幻象。过去的某一刻,在此时,才终于完整。

或许他应该感谢李昭。

“我地香港人有一句话,做人最紧要系开心。”他跟李昭讲粤语,这么简单的话,李昭应该是听得懂的,“为今天欢笑唱首歌啦。”

当然是这个道理,但李昭想,是到了最近他才想,他其实希望梁泊言开心。

爱一个人的话,其实不该这么晚才想起这件事。

“那你现在有没有比以前开心一点?”李昭问他,声音如同从极弱的电流间穿过。

梁泊言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

“有的。”

第51章

在A城回归街头演出,是梁泊言的主意。

A城大搞旅游宣传,相对的,为了文化气氛,对街边占道这种行为管得也不是很严格,但毕竟异地,他们设备没有带齐全,尤其是陈思牧,他的架子鼓最不方便携带,梁泊言建议他找大排档的老板借了几个铁盆代替,被陈思牧忿然拒绝。

然而唱歌是哪里都能唱的,哪怕客人点的歌,其他人不会演奏,梁泊言也能随手在网上搜到伴奏,连接着便携音箱,就马上可以唱起来。

“我好久没有听过有人把这歌翻唱得这么好了。”客人大声赞扬着,“一点不像十几二十岁的人能唱出来的,你应该去参加唱歌比赛。”

梁泊言想,因为这不是翻唱,就是他自己的歌。他问:“是不是唱得很像梁泊言?”

“不像,”客人斩钉截铁地说,“梁泊言那个高音唱法特别不科学,完全是用假声顶上去的,唱到后面声带闭合越来越差,气息又跟不上。哎,歌手会倒嗓,比男人会阳痿还让人伤心。”

梁泊言被这样批评,一时语塞,半天才说:“已经在改了,别骂了。”

点歌的客人却把梁泊言叫到桌子的另一边,悄悄跟梁泊言说:“其实我看过你们的直播表演,我也是干这行的,你现在这样确实太埋没了,有没有考虑签个公司?”

梁泊言自然是立刻拒绝:“我不会抛下我的兄弟们的。”

“我好像没说只签你一个吧?”客人反应倒是很快,“看来你小子自己也很清楚啊。要一起签也行,反正你们这草台班子也快成气候了,怎么分成你们自己定。”

梁泊言觉得,如果再跟客人说一些不想红不想签约的废话,又要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开始发疯:“好啊,但我身份有点问题的。”

“你家里有老赖?”客人敏感地问道。

“其实我系梁泊言来噶。”他压低声音告诉客人,“唔好话俾其他人知。”

“你是不是有病,梁泊言会讲普通话的。”

梁泊言只好把声音变了回来,继续用普通话:“我想给你证明一下嘛。”

“会讲粤语就是梁泊言啊?”

“那还长得像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这种问题争辩,整件事情都荒诞且好笑。

“年轻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不要光想着模仿别人。我们当年,那些明星模仿秀节目特别多,电视上天天能有十个刘德华,比你这相似度高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明星是不可代替的。”客人居然开始劝他,甚至又扫了二维码,多付了一些小费。

而这个年轻的歌手似乎听进去了,他问客人:“梁泊言是不可代替的吗?你刚刚还说他唱得有问题。”

“他当然是。后来嗓子都不那么好了,很多歌还是只有他唱得最有味道。”客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应该向他学习,但不要模仿,模仿都是死路,乐坛是最需要个性的地方。不然现在大家为什么要人来唱歌,如果只是要唱得标准,电脑合成的最标准€€!”

梁泊言于是又化身自己,多谢了好几次,强调自己就是梁泊言,成功把客人吓跑。

他又走回去,带着他们乐队公用的收款码贴纸。

现在卖唱真是与时俱进了,他想,以前老板们都是打开钱夹给现金的,为了面子也不能给太少,哪像现在,扫码付款,根本看不到钞票,没有一点实感,说不定给他只扫了0.99元。

陈思牧作为收款码账户的持有人,对回来的梁泊言说:“你干啥了?他居然打了五百块钱。”

梁泊言很无辜:“没干什么啊,他就说我唱得好,很有故事感。”

这次陈思牧居然没有当杠精,颇为同意:“说实话你唱歌的时候确实状态不一样,不然我这么有眼光的人怎么会选中你。那你跟他说了没,怎么唱出来的?”

甚至梁泊言自己也能感受到,除了嗓音状态以外,还有某些无法形容的事物在变化。

他突然又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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