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李昭一下没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梁泊言说,“你不好奇吗?”
“首先我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李昭说,“其次,不管我的判断对不对,梁幻是个心理变态反正是肯定的。”
实在太变态了,走到哪儿薅到哪儿,一文钱都不放过,也难怪最后是为了横财而殒命,为人也实在不正常。之前是他们太天真,居然觉得梁幻会把钱留下来。
“刚刚应该问问律师,什么时候能交东西的。”他觉得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更该好奇她到底留了什么。”
梁泊言没有说话。
第79章
【2022年】
香港的道路不算宽广,地图上看起来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要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走下阶梯又走坡道,实在是辛苦。
西营盘到上环的沿途,便都是这样的路,还好楼与楼之间还能看到一线的海景,才平添了几分乐趣。
周围港大的学生还在上课,行人稀疏,人人都戴着口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梁泊言随便挑选了一家咖啡店走进去,老板十分热情,只点了咖啡,都还赠送可颂。
“你从哪里过来的?”不知怎么判断的,他似乎认为客人不是本埠人,用普通话问。
既然如此,梁泊言也配合了一下:“上海。”
“上海好啊,”老板说,“上海遍地都是咖啡店。不像香港。”
但他找错了知音,梁泊言这人只会饮酒,喝咖啡很少,不但加奶还要加糖,毫无品味。看老板眼神有些失望,他便说:“不加也行,我也能喝。以前有个朋友就钟意饮咖啡多点,家里还有一台咖啡机,牛奶都不加,做好就喝。”
老板说:“那样才能喝出豆子本来的味道啊,你朋友还是很懂啊。”
梁泊言觉得可能不是,李昭只是为了能更方便地提神,喝完再去熬夜罢了。不加奶不加糖,是因为这人本身也抽不出什么时间去锻炼,于是干脆把口腹之欲也一起俭省掉了。
他觉得李昭这是毫无乐趣的活法,赚完钱就应当享受一下人生,寻找更多的乐趣,不要执着在一人一事上面,但李昭这人好像听不懂。脾气还大得很,明明是追人的那个,倒是动不动就不高兴起来。
梁泊言说着恭维的话:“虽然我不太懂咖啡,不过都觉得你给我冲的这杯闻起来就好香,口感也很好,有不一样的风味。”
“那当然了,这是我在云南的咖啡庄园专门定的豆子,用了厌氧日晒的工艺……”
梁泊言咳了两声。
老板想起了什么,停下滔滔不绝的介绍,旁敲侧击地问:“你声音好沙,是不是着凉了?”
梁泊言明白他问的到底是什么,笑了笑:“没事,我昨天才检测过了,是阴性的。”
老板这才松一口气:“现在covid实在太让人紧张了,不过普通的感冒也要多留心。”
“是啊。”梁泊言一怔,但马上接上话,“我刚刚在港大医学院去见朋友,他都说前段时间在医院加班支援,日日医院爆满。”
港大医学院的朋友还说,劝他去做手术,虽然也不一定能保证存活,但起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也不要因为不能再唱歌,就拒绝做手术,生命可贵,应该更加爱惜。
沉默了一会儿,梁泊言说:“我内地的朋友也是这么劝我的。”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对方的语气也微微带了点怒意:“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听嘛,那来找我干什么呢?也是,你要是爱惜生命的话,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他觉得还是需要给自己解释:“我也没多自暴自弃啊,这不就是运气不好。那喝酒太多得个肝癌什么的也很常见嘛,我就是部位不一样而已。”
朋友说:“收声,我不想再听了。既然不想活,请你现在就滚出去,一路走到坚尼地城,找到最近的海,跳下去。多谢!”
他当然不会去跳海,但是眼看快要天黑,去海边看看日落,也是不错的。
不过一路走过来,很快感到了疲惫,还好有这家咖啡店,能让他暂时落脚。
咖啡饮完,也该继续去看日落了。生意萧条的咖啡店,老板送他出去,又让他下次带那个懂咖啡的朋友来。
他这下没有随口答应,认真想了想,才对老板讲:“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带他过来。”
老板要过一段时间,在新闻里看到梁泊言的脸时,才后知后觉遇到过谁。他不是没有听过梁泊言的歌,只是那天客人的嗓子太哑,他才没有辨认出来。
那日坚尼地城的海蓝得出奇,日落的金光倒映在海面上,有街头艺人在吹萨克斯风,是一首流行乐,他也会唱,不过最好还是别开口了。
他想起了这些遥远的事,于是带李昭去喝咖啡。
侦探已经被赶走,只有他们两位。老板居然还记得他,拿出珍藏的咖啡豆款待,说起这是他今年在拍卖会上高价拍得的,菜单上没有,只有少量用来款待朋友。
“这是红标瑰夏吧。”李昭对老板说,“他倒是真会交朋友,才见过一面,你就舍得拿来请他喝。”
老板一愣,霎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梁泊言拍了一下李昭的手背:“不要发神经。”
李昭这才正常一点,老实喝咖啡。
老板放松下来,又把李昭当做同好,问着李昭,上海是不是真的遍地咖啡店,品质怎么样,跟他的店相比如何,如果他把店开到上海去,能不能行得通?
李昭迷惑地看向老板:“我不住上海的。这个真不太清楚。去上海的时候我也不怎么喝咖啡。”
上海物价在另一个世界,如果要喝,他会选择九块九的连锁咖啡店。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那个时间到处逛街,从安福路到武康路,在装修得充满情调的咖啡馆里泡着。
他通常都在梁泊言的房子里,更多情况是在梁泊言的卧室里。不需要咖啡,也能彻夜不眠。但梁泊言人缘太好,电话邀约不断,虽然梁泊言都一一拒绝,但一转头,又看到李昭脸色不好看。叹口气过去亲一下,手指缠着李昭的头发,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又在赶剧本,头发长了都没剪。李昭不回答,但按住梁泊言的肩膀。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在喝咖啡。
老板疑惑地问:“但你朋友不是上海的吗?”
“我不是啊。”李昭说,“双城生活。”
老板听得迷迷糊糊,但很快又转移话题,问起梁泊言能不能给他签名,跟他拍照,他好挂在墙上。
“签名可以。”梁泊言笑着说,“但影相就先算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如果拍下来,并不是他真实的样子,还是不要了。
但李昭突然说:“拍一张吧,我帮你们拍,你别耍大牌。”
他甚至没有征求梁泊言的同意,拿过老板手里的拍立得,指挥着老板坐到梁泊言旁边,数着三二一,按下了快门键。
等了片刻,拍立得相纸才显影出来,老板一看,相纸上俨然只有梁泊言一人,至于老板,别说人影,连竖起来的剪刀手都没被照进去。
李昭说:“你这个取景框也太难对准了,我明明是对着两个人拍的,算了,把你手机给我,用手机拍一张就行了。这张你拿着也没用,还是给我吧。”
梁泊言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无赖,白喝了人家的咖啡不算,这还要白拿人家一张相纸。只是留了老板的联系方式,说回去再寄礼物给他。
“为什么要拍照呢?”他问李昭,“如果老板把合照发到网上,到时候网友会以为我去整容打针了的。”
“不会的,”李昭说,“他们会觉得你只P自己,不给素人老板P图。”
更何况,梁泊言消失在大众视野里这么久,让老板发个照片证明他还活着,也不算什么坏事。
至于那张拍立得,就只是李昭的私心了。
坚尼地城的海边,今日仍然有璀璨的日落。如今这里成了新的网红打卡地,游人们在固定的地点吹着海风拍照,然后乘坐着叮叮车前往下一个地方。
“拍张照也好,”李昭看着那张拍立得,“这个时候的样子,也不知道能留存多久。”
梁泊言说:“怎么没留存了,其实我们超级收音机乐队的抖音号上也有我的视频,你又不是没有转发过。”
“那不一样。”李昭反驳,“视频大家都能看。”
他总是这么觉得的。
梁泊言是大众歌手,所有人的明星,很多人的朋友。他的歌是公共的财产,播放在商场和小店,大家都能听,影像放到互联网上,大家都能看。
所以梁泊言是一个过于花心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大度和遵纪守法,实在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先不说照片了。”李昭将拍立得收起来,胳膊靠在栏杆上,“你那天去了港大,去了咖啡馆,去了坚尼地城,然后呢?”
然后,便是去了原本约好的律师那里,看了那段他始终没有想起来内容的影像。
“你想起来了吗?”李昭似乎明白了一些,“就是之前在寺庙里的时候。”
“想是想起来了一部分。”梁泊言也有些犹豫,“但就像我跟冉东说的,全是口供,毫无证据,她人都没了,说她是编的,也不是不可能。”
梁泊言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身世,十几年前知道冉东不是他亲生父亲的时候,也完全没有过寻找生父的念头。但如果两边都不是的话,实在也过于荒谬了一些。
“如果不在乎的话,”李昭看向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霓虹灯纷纷亮起,这是属于香港的风景线。
梁泊言决定讲一讲,他还记得的那部分。
第80章
录像里的女人仍然看着那张照片,感慨着她那时候多么年轻漂亮。
不过下一刻,她又拉开抽屉,将照片收了起来。
原来和他们推测的并不相同,照片并不是录像的主角,正式的录制,下一秒才开始。
“讲个身世秘密同你听,”梁幻说,“其实你不是我个仔。当年,冉东个衰人……”
她的粤语已经很标准,但讲完这句,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很不顺口,又变回了普通话。
“当年,冉东这个傻x,不知道什么时候耍阴招让我怀了孕。我那时候还没有在香港站稳脚跟,他知道我想做生意就离不开他,又怕我成了气候就跑,搞这种卑鄙手段。”梁幻讲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又开始点烟,“不过还好,我刚好在做检查的时候,遇到了跟我怀孕时间差不多的人。”
哪怕是一九八几年,那样保守的环境下,仍然有一些意外会发生。她在医院里遇到了未婚怀孕却被抛弃的女孩,舍不得堕胎,却又无力抚养。
她给予了丰厚的物质条件来利诱,承诺将对方的孩子当亲生的来抚养,将女孩带去香港,改了出生证明。
而她自己,一早就做了流产手术。待女孩离去,冉东飞过来,看到的已经是一副伪装好的景象。
“他由头至尾都没发现!”梁幻大笑,“蠢得像猪,迟早翻船。”
可是笑完之后,梁幻倒是有片刻的愣神。
“前几天我在一条街上遇到你母亲了。”梁幻说,“她原来没有回去,留在香港做工人,正在帮忙卸货,看起来还行。不过真奇怪,她没认出我来,就是说着唔该,从我旁边搬东西过去。我觉得她如果认出来,大概会问你过得怎么样。或者问我对你好不好。”
梁幻倒是有这个自觉,说不出好字,但是想半天,居然还给自己辩驳:“是她自己听错了,我当年也没说什么要对你好,我说的是当自己亲生的来养。其实如果你是我亲生的,我也会这样啊。”
“不过……”梁幻似乎也没多少愧疚,“我也不会告诉你她是哪位叫什么,总不能等我走了,你倒是享福拥有完整家庭了吧。如果你非要补偿的话,我倒是有一份东西留给你。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交到你手上。你daddy,啊不,冉东和我,一起替不少人洗过黑钱干过脏事,所以我也留了一些备份。如果多年后你穷困潦倒了,拿去敲诈勒索,应该也能换不少钱。如果威胁得太过份,被人灭口了,只能怪你手段太低级,不要怪我。”
“你应该不会想着拿去举报吧?”梁幻最后才给出这个选项,“那样很危险的,而且那些备份,威胁敲诈还行,举报就不一定够分量了,灭口的可能性还更高。如果你要这么选的话,你还是别说是我儿子……丢,你本来也不是。总之,加密文档在律师那里,你自己选。”
说完这番话,录像也该停止了,这似乎是梁幻自己在家里录的,旁边没有别人,开关机都需要她一个人来完成。
眼看人已经走近,就要按下停止键,但隔了一两秒,画面又动起来,梁幻又回到了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那张照片。
“哎。”她轻声叹息,又说了一遍,“我那时候真漂亮,虽然现在也不差,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