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如果没有派来援军,他们都得死在这。
赫佩斯仰起头,颤抖的手握紧口袋中的光脑。
他刚与异兽进行过一场恶战,如今是全身脱力的状态,精神识海则处在动荡之中,根本没办法思考脱困办法。
帕特里苦笑出声,掰着手指头数:“维卡斯死了,切尔南死了……死了那么多虫,我要怎么和他他们雌父讲……”
赫佩斯颓丧地低下头,喉间像是哽了一块石头,声音干涩:“我应该拦着他们的。”
他原本能救他们的。
明明已经经历过那么多回,自己还在挣扎当中,还想着再出手救他们,结果只是奢望。
他们最终还是要走向既定的结局。
赫佩斯谁也救不了。
“怎么拦得住。”帕特里道,“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替他们报仇。”
与异兽对战后,他们躲在某个山洞里休息恢复体力。
不仅要应付流亡军,还要应付异兽,对体力消耗异常大。
“先活下去吧。”赫佩斯低声道。
山洞之外电闪雷鸣,大风骤起。
天色晦暗不明,将密林尽数掩盖,白昼恍若黑夜,景象模糊不堪。
闪电惊雷遽然劈落,状若巨蟒,劈开天际昏暗。
暴雨在惊雷撕裂开的口中倾盆灌下,像是瀑布倾倒,水汽弥漫。
“雨越来越大,不知道塔里安那里是什么情况。”帕特里看向外面的瓢泼暴雨,轻声喃喃。
距离太远,再加上受伤过重,精神识海的联系根本没可能。
信号被隔绝,通讯手段全是无用功。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赫佩斯随手撕下衬衫一摆,将手臂血流不止的伤口草草包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军雌体质强悍,医疗舱失效,药品紧缺,他们也能靠强有力的治愈能力慢慢恢复。
暴雨如注,异兽与流亡军的攻击也跟着减少,给帝国的部队一些喘息机会。
气氛实在压抑,赫佩斯被沉重的懊丧压得喘不过气,竟是触底反弹,开始插科打诨:“帕特里,不要这么沉默。”
帕特里靠着石壁缓缓呼吸,有气无力道:“说什么?”
这种情形,要如何开口?
赫佩斯摩挲口袋中光脑的外壳,轻声问他:“你想听我和雄主的爱情故事吗?”
“不是很想。”
“难得谈性大发,你还是听着吧。”红发军雌干干地笑了一声,自顾自说起来。
“我还是挺庆幸遇到他的……好像积攒那么久的好运气,就为了碰见他似的……”赫佩斯瞥了帕特里一眼,又咳了几声。
他身侧的军雌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然而这种天气与恶劣的情形,最忌讳意识模糊。
红发军雌用力捏了捏帕特里的手臂,沙哑道:“你能不能听我讲……”
掌心下的温度滚烫,帕特里模模糊糊应了一声:“赫佩斯,你事好多,我在听,说吧……”
“态度积极一点,我很少分享情感生活的,能不能尊重我。”赫佩斯手臂受伤使不上力,软绵绵推了他一把,强迫帕特里恢复清醒。
那头柔顺整齐的红色长发,如今乱糟糟地搭在身后。
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干裂,眼下一片乌黑。
浅灰色的眼瞳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景像模模糊糊。
“我做饭那么难吃他都吃的下去,还不会惩戒我,换别的雄虫早把我送进惩戒所了,一言不合直接抽鞭子……”
赫佩斯缓缓握紧光脑,仿佛能在言语的叙述中,想象谢长留平静的面孔。
黑发雄虫向来好脾气,性格也淡然,从未见过他情绪大起伏的模样。
那些过分激烈的情绪与谢长留并不相关。
赫佩斯笑了声,又低低叙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希望这次也能活着出去吧……”
帕特里没有回答他。
山洞外又一道闪电劈下,雷
声震耳欲聋。
赫佩斯忽地陷入沉默。他撑着石壁去触碰帕特里的身体,声音颤抖:“帕特里?”
“帕特里,醒一醒,现在不能睡。”赫佩斯呼吸一滞,拍了拍帕特里的脸颊,“醒醒!”
暴雨将呼吸声淹没,他在阴沉的天色里,麻木的心脏再一次察觉到了绝望的存在。
第68章
帕特里身躯滚烫。
赫佩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暴雨滂沱,帕特里因重伤高烧陷入昏迷,手边没有任何药物。
受重伤,恢复能力也受到影响,不及时处理治疗,下一秒就是准备后事。
如果他们在战舰之内,还有可能撑一撑。
但他们为了查验情况离开战舰,在密林里搜寻停留,结果因为暴雨被困。
帕特里的情况拖不得,赫佩斯必须带着他返程。
“你得活下去……不准死……”红发军雌低声喃喃,拖着受伤的身体,背起了帕特里。
他没能让其他虫活下去,至少要让帕特里活着。
赫佩斯见证了太多死亡。他尝试过无数次挽救,然而都是徒劳,每个虫的死亡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好。
那一日的场景他至今记着。
年幼的他望向即将出门执行任务的维尔斯,小声地乞求他不要离开,不要去执行任务。
他无法插手,无法更改,就像眼睁睁看着雌父赴死一般。
因为他知道那场任务过后,维尔斯的生命将被永远留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然而维尔斯只是蹲下,与他平视的同时,难得用温柔的口吻安抚他。
“如果我不去,谁来保护他们呢?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骗子。年幼的赫佩斯想。
军雌有一头炽烈的红发,转身同他道别离开时,发梢轻摆,晃出明媚夺目的光,几乎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夺走。
年幼的赫佩斯看着维尔斯的背影,最终在心中沉默道别。
那是他与雌父的诀别。
他原以为自己见过了那么多场死亡,内心早已平静,可看见濒死的帕特里,他依旧难以忍受。
平静之上的遮羞布被拆下,暴露他惶惶不安的内心。
幼年时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再次席卷他,他只能站在空寂的客厅里,无望地看着雌父离开,看着一个虫又一个虫的死亡。
而如今他有了反抗的力量。
他不想放弃。
“帕特里,给我醒过来……”赫佩斯咬紧牙关,精神力释放,充做屏障罩住他与背上的帕特里,替他们挡开倾盆暴雨。
视野内水汽弥漫,一片模糊,他的精神识海也紧跟着刺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全身的伤口开始传来沉重的疼痛,背上的重量胁迫他,让他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艰难。
脚下如同沼泽,像是要将他彻底拖入深处,自此丧命。
耳侧是电闪雷鸣,混合无数喑哑暗语。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嘲讽他的顽固偏执,对他的执拗嗤之以鼻。
讥讽刻薄如影随形,到最后又紧密贴着耳侧,蛊惑似的劝诱他选择放弃,多年来的固执不过水中捞月一场空,皆是无用功。
他的命运早在最初便被既定,为何要选择对抗。
赫佩斯深吸一口气,口腔内是浓重的血腥味,他不知道是喉间涌上的血,还是咬破舌头与口腔内壁带出的痛楚。
全身骨骼发出吱呀的痛苦悲鸣,原先愈合部分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洇湿作战服,晕染开死一般的暗色。
他逼迫自己半虫化,像是要榨干身体最后一点余晖。
暗红色的骨翅猛然大张,半边骨翅受伤严重,让飞行都成了问题。
意识开始模糊,赫佩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将到极限,却奋力扇动骨翅,带着帕特里往驻扎地飞去。
只要到达驻扎地就好,他想,只要到了驻扎地,帕特里的伤就不会危急生命。
如此一想,连飞行的力气都有了。赫佩斯扇动那脆弱可怜的骨翅,猛然滑翔俯冲,终于在精神识海一角坍塌,精神力将将耗空时回到驻扎地。
“帕特里,快!”他语无伦次地将帕特里交给医护虫,自己却脱力倒地,趴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有没有虫!快,赫佩斯中将昏过去了!!”
“来不及了!快!”
他的耳侧是众多焦虑的声音,刺耳锐利,直接压过了那些嘲讽。
赫佩斯看着帕特里被送进医疗舱,急促的呼吸猛然一停,沉默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
他醒来时,暴雨已收歇,只剩飘摇的雨丝。
窗外至黑夜,时间并不早了。
赫佩斯缓缓移动头,浅灰色的眼瞳疲倦地看向灰白的天花板。
他的全身都在传来被锤打的痛苦,但是转头一个动作就叫他发麻,困难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