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得知,苏宴的希望和求救被秦予洲彻底抹杀了。
一直压抑着的莫大的担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钟毓明一拳挥在了秦予洲脸上。
秦予洲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击中,打偏了脸。但是他也并不是吃素的,在钟毓明再次挥来一拳时,直接用手肘挡住他的手腕,随后扣着他直接压在了墙上。
“你疯了么?”秦予洲低声问。
他嘴角被钟毓明的那一拳打得渗血,但神色却依然平静而冷厉。
“疯了的是你!”钟毓明无不狠厉地说。
他跟秦予洲都是练家子,秦予洲想要一下完全制住他也是不太可能。于是钟毓明挣开了秦予洲的桎梏,又是一拳向他挥来。
他拳拳都下了死劲。因为他一想到苏宴那时候该有多绝望,现在的处境又是多么艰难,再想到秦予洲这毫无所觉的模样,他心里对苏宴的心疼。担忧和对秦予洲的愤怒就根本抑制不住。
“你到底知不知道,苏宴对你说的那些意味着什么?!”钟毓明大声质问。
秦予洲原本漠然又平静的目光顿时一变,他忍不住出言问:“意味着什么?”
“你只知道他有轻微自闭,你可知道他的自闭是因为六岁的时候一场大规模记的孩童绑架案,他作为幸存者,被救出来后就得了严重的创后应激。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仇家,你让苏宴重新回到了他哪怕死也不愿意再次面对的东西!”
秦予洲闻言,神色一怔。他并不傻,他知道对一个因为绑架而确诊了轻微自闭和创后应激的人来说,被再次绑架意味着什么。
看着秦予洲意外的模样,钟毓明心中的怒气更上一层,他冷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更不知道,那次被绑架的孩子中同样有你!是你救了苏宴,所以他才对你有什么所谓的狗屁‘一见钟情’!”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被绑架过。”秦予洲强装冷静地说。他能确定自己并没有被绑架过,但是听钟毓明说到这个,他心中却有莫名的震动。
“你觉得你没被绑架过,那是你失忆了!苏宴一直都说,你把他从关押的地方救出来,但是歹徒却追上来了。而你为了救他,只身引开了歹徒,随后不知所终。”
“你真的没印象吗?被赶出秦家后,你在市井里流浪混迹。然后你被绑架了,和歹徒搏动中你虽然拖住了他们,但也摔下了山坡。然后你被当地的一个农民救起来了。在你的记忆里,你就不觉得自己缺少了半个月的记忆吗?”钟毓明冷眼看着秦予洲,将他这些天的调查结果都跟他说了出来。
是的,自从苏宴跟钟毓明说了秦予洲就是救他的那个男孩后,他就在暗中展开了详细的调查,他原本并不相信,但是调查后他发现,秦予洲那时候的行踪是完全跟苏宴所说的对上的。
而听完钟毓明这番话后,秦予洲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记得自己是缺少了半个月的记忆,莫名其妙就被一家农民救了起来,但是半个月的记忆并不算什么,更别说那时候秦予洲身无分文,也没有条件去医院检查。
而且随着钟毓明的叙述,有许多破碎的画面突然在他脑中闪过。他好像隐隐看见了一个脏兮兮,但是很漂亮的小孩子。但是那些画面都太零碎,闪过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捕捉到那个孩子的面容。
但是这似乎也佐证了钟毓明的说法。
秦予洲彻底愣在了原地,连钟毓明再次一拳打在他腹部都没有阻止,只是疼痛让他的思绪更加纷乱了。
这一刻,他终于给苏宴对他莫名其妙的爱慕找到了原因,原来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苏宴么,可他却一直以为是……
一直以为是那样,所以对最初对苏宴是排斥,后来是克制,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警告。
可现在……
“够了,毓明,别打了。”一旁的苏行说。
苏行没有在第一时间劝架,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阻止。
因为他其实也在压抑心中的情绪,他都不敢想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在那通电话里一次次被冰冷抛弃时的心情。
而当他听到钟毓明说苏宴对秦予洲这么死心塌地,是因为秦予洲就是曾经在绑架案中救过苏宴的人时,对他的震惊也是一点都不会小。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对苏宴的重要性,也知道那个人对苏宴3034记意义,尤其是当苏宴再次被绑架时的极端环境下。可苏宴一次次的求救和请求,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放弃。
苏行深呼吸着,他知道单在这一件事上,他怪不得秦予洲,秦予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应对当然是最明智的。哪怕秦予洲知情,他在那种情况下承认他对苏宴的重视,对苏宴来说也不是好事……理智和感性在苏行脑中不断地对撞,他勉强把自己的情绪压下来了才出言。
见钟毓明没有收手,他又补充道:“现在你生气有什么用,小宴还生死未卜!”
当务之急,是把苏宴救出来,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钟毓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虽然他一知道苏宴被绑架时就恨不得杀了秦予洲,但依然压抑着火气,他只是在听到那通电话时彻底被突破了心理防线而已。
听苏行这么一说,他心里的理智又被拉回来:现在没什么比救出苏宴更加重要了。
见钟毓明冷静下来,秦予洲哪怕神思恍惚,也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先不去想,从秦海盛给他打电话后开始的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第50章 金丝雀(14)
谢以宴刚从陆敛的世界出来,他只记得自己在悬崖上跟赵弋告别,随后便到了另一具躯体里。
还是熟悉地躺在一张床上,睁开眼时雪白的天花板和空气中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让他明白自己身处一个现代社会。
在8823跟他讲完这个世界的编号和任务后,曾经做这个任务的经历也都在谢以宴的脑海中一一展开。
他倒是有些惊讶。在上个世界里,谢亦是死了,然后莫名其妙复生了,而在这个世界里,他干脆没死。那股力量直接干扰了过去,让原本死在那场绑架案中的苏宴活过来了。看来这股力量真的很强大。
谢以宴也就随心这么一想,并未深思,因为发现他醒了之后,一个坐在病床旁的女人便激动又高兴地看向他。
女人并不年轻,看起来应该是五十多了,但是她五官依然美丽而大气,是位风韵犹存的女人。谢以宴当然认得她,她就是苏宴的母亲,左明香。
在得知苏宴被绑架后,苏行也将此事告诉了父母。虽然父母年事已高,但是苏宴是他们全家的心头肉,他性命相关的事情,无论情况如何,父母都有知情权。
苏父苏母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回了国内。e国的航班,加上必要的准备,他们在飞机上乘坐了十几个小时。他们回到国内时,秦予洲他们已经锁定了苏宴的位置,在y省,秦予洲和苏行已经先赶去了y省,而等苏父苏母赶到y省时,苏宴已经被救出来了。
然而医生说他腿骨折断,身上多处伤痕,头部遭到撞击,但是最严重的还是他胸口的枪伤,距离心脏只要一点点距离。这是在秦予洲和他的人闯进去时,秦海盛仓皇逃窜,又心有不甘,于是给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苏宴射了一枪。
还好当时秦海盛很慌张,他的子|弹射偏了,不然苏宴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哪怕没有射中心脏,情况依然非常危急,苏父苏母来时,苏宴还躺在急救室里抢救。
苏母站在手术室外,看着那冰冷的提示灯,她眼泪就掉下来了。这个看似温婉的女人实则此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在自己的孩子性命垂危之际,她还是险些崩溃了。
她来时,只在手术室外看见了钟毓明和苏行。此事皆由秦予洲而起,那秦海盛也只是秦予洲的仇家,他们苏宴遭受无妄之灾此时生死难料,秦予洲居然还不出现,一想到这个,左明香就怒火攻心。
她大声质问秦予洲去哪儿了,最后却得知秦予洲为了救出苏宴,在和秦海盛的缠斗中,头部被秦海盛的人用废弃工厂的重物弄伤,此时也在昏迷住院。
不止是秦予洲,钟毓明和苏行身上也有伤,但都还有行动能力。苏行还好,只是外伤,钟毓明手臂中弹,但是简单处理后就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要现在手术室前守着苏宴,一定要看到他平安才放心。
万幸,经过十六个小时的抢救后,苏宴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医生说他胸口的弹|片才取出,再加上原先就失血过多,这段时间务必静养。
而且苏宴头上的撞击非常严重,他们原以为是被歹徒弄伤的,但是处理的手却觉得这伤口怎么看都像是记自己撞的,等苏宴醒来后,更要注意他的心理情况。
医生这番话让才松了一口气的苏父苏母忧心忡忡,苏宴对绑架的应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如今他再次被绑架,而且凶险情况一点都不比上一次少,现在苏宴的身体是脱离危险了,但是心理情况才是他们接下来更大的挑战。
秦予洲是在苏宴抢救成功的七小时后醒来的。他头上的伤并不轻,医生说他有中度脑震荡,前三天必须要在床上静养。但是秦予洲也执意要来看苏宴。
他就没有钟毓明那么好运了,直接被苏母赶了出去。面对这样一个差点痛失亲子、泪流满面的母亲,秦予洲并不敢勉强。只能在苏宴的隔壁病房住下,随时注意苏宴这边的情况。
此时谢以宴醒来,距离他从手术室出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苏父原本就身体不好,被苏行强制拉去休息了,而钟毓明在处理好手上的伤后,跟着苏母一直等到了现在。
此时他还趴在谢以宴的病床旁睡着,听到苏母站起来的声音,他立刻就清醒了。
他一睁开眼,便看到苏宴已经醒了。
“苏宴。”他唤了苏宴一声,眼眶有些发红。
苏宴这才注意到钟毓明也在他病房里。
“小宴,你终于醒了,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母小心翼翼地拉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苏宴只是看着苏母,并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呀?是饿了吗?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妈妈让人给你准备你喜欢的雪梨粥好不好?”苏母又连忙说。
然而苏宴依然没说话,平时明亮清澈的桃花眼此时好像照不进任何人的模样。
他这幅模样,立刻就让苏母和钟毓明想到了他六岁时被救出来时的样子,也是这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魂的木偶娃娃。
顿时两人心中就狠狠一沉。从接到苏宴被绑架的消息开始,到此时苏宴睁开眼睛,苏母一直在压抑着心中几乎没顶的担忧和焦虑。此时见苏宴这副模样,苏母心中的心理防线直接断了,泪水再次涌下。
“小宴,你别吓妈妈啊,你说说话……”苏母声音颤抖。
钟毓明也心中揪起,他缓缓半蹲下身,让自己平视着苏宴,轻声对他说:“苏宴,秦海盛已经被抓捕归案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看着钟毓明眼眶含泪却强撑着,看着苏母几乎崩溃的模样,苏宴摇摇头,伸手抓住了钟毓明的衣袖。
钟毓明一愣,苏宴却很快放开了他的衣袖,然后紧紧抓住了苏母微凉的手。
他依然没有说话,但是却似乎表达了一种在内心再度封闭时,对仅剩的几人依然存在的信任和特殊。
苏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有高兴,但更多的是悲痛和难过。
但至少,她的孩子还没有彻底沉入绝望,不是吗?
她上前小心地抱住了苏宴,缓缓拍着他的后背,颤声说:“没关系,小宴,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苏宴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记…………
得知苏宴醒来后,苏行和苏父也立刻从附近的酒店赶了过来,这种一家人劫后余生的场合,钟毓明倒没有硬凑。他去了隔壁,秦予洲那里。
秦予洲头上还缠着绷带,手腕上也缠着不少,然而这样的画面在他身上似乎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只是他靠在病床上,周身似乎沉了一身的冷寂。
见钟毓明走进了他的病房,原本对钟毓明一直冷面以待的秦予洲这次反而有些反常,钟毓明一进来秦予洲就紧紧盯着他。
等钟毓明在秦予洲病床前停下脚步时,秦予洲便语气颇为急切地问:“听说苏宴醒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钟毓明却没有回复他的打算,他一双凤眸放在秦予洲身上,此时显得凌冽又具有侵略性,他咧嘴开口:“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秦予洲手指微颤,略微一顿后他缓缓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一醒来就疯了似的要见苏宴。你从前虽然在乎他,但是却一叶障目,还死撑着不愿意承认,连自己都要骗。哪怕他被绑架,你用尽全力救他的时候,面上也装得足够冷静。你醒来时的模样,却是一点都不像之前的你,我就多想了一些。”钟毓明轻笑着说。
“医生说你脑震荡,我想着,这有没有可能,把你失去的记忆给找回来呢?”他看着秦予洲,语气轻缓。
秦予洲没有说话,原本看不出情绪的双眸此刻却神色复杂。
正如钟毓明所猜测的,秦予洲想起来了。
在昏迷的时候,曾经的一切都如同一场极其真实的梦,再次重演在他面前。
其实他在苏宴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苏宴几次,那时候他还在秦家,是秦家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大少爷。秦家和苏家虽然没有太多私交,但毕竟是国内一个圈子里的,他们有过几面之缘非常正常。这几次的记忆,倒是一直没有丢失过。
苏宴从小就生得相当漂亮,皮肤像白瓷,眼睛很大,五官精致得像画上走出来的。而且苏宴小时候非常活泼,逢人便笑,走到哪儿都是开心果儿。
他跟苏宴见的第一面,是在苏宴爷爷的七十岁大寿上。
那时候的秦予洲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打小便生性冷漠,再加上他那时候还是秦家家主的独子,有资格冷漠,他便一直独来独往。原本这样的宴席他是不想参加的,苏家和秦家相隔那么远,就算他不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然而秦父却嫌秦予洲这么小性子就这么冷淡,他说秦予洲应该认识更多的同龄人,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就把他带来了。
秦予洲其实懒得理会父母这种强买强卖的“认识”,正打算在角落里等到宴会结束,然而宴会进行到一半,他的裤腿好像被什么拉住了。
他低头一看,是个白生生的奶娃娃,看起来才两三岁左右,手臂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胖乎乎的。他扬起笑脸,冲着秦予洲傻乎乎地笑。
奶娃娃一直努力地朝秦予洲身上爬,那时候年岁也不大的秦予洲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放到一边。然而奶娃娃像是感受不到秦予洲的嫌弃一样,被一屁股蹲地放到地板上,他又自记己爬起来,笑呵呵往秦予洲这边走。
在奶娃娃几次的不懈努力之下,秦予洲只能认栽。他顺着奶娃娃的意图,把他放到了自己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