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颗子弹偏一点,他就再也看不到苏宴了。
一想到这一点,秦予洲数次在睡梦中都心口一窒。
他没想到苏家人那么急切地就带着苏宴转了院,苏宴住院了十多天后回家静养,几乎也不出门。无论是在医院里还是在苏家,苏家人都严防死守,不让秦予洲靠近,准确地说,他们几乎拒绝任何外人接触苏宴,尤其是秦予洲。
秦予洲很想见苏宴,但是他也并不好硬闯苏家。只能让人每天给他拍些苏宴的照片和视频,他看了又看。
其实他和钟毓明差不多,这一个多月来几乎都是在b市,不过他毕竟没有钟毓明在国内这么清闲,秦予洲还是平均两天就要往返一次,这一个多月来,光是飞机他就坐了近二十个来回。
但是在b市,他明明见不到苏宴,却并不愿意回到a市。在a市除了处理公务之外,只要让他稍微有任何的空闲,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苏宴。
他甚至也不敢回秦宅,倒是回过一次,可秦宅的任何一处都像是能让他看到苏宴的影子,都像是能看到苏宴在秦宅里的各种模样,等待的模样,伤心的模样,沉默的模样……唯独没有高兴的,没有快乐的。
他不愿在秦宅多待,便每次处理完公事就匆匆赶回来。哪怕见不到苏宴,待在离他尽可能近的地方,也会让秦予洲的心没那么难受些。
只是他实在是太想见苏宴了,知道韩余何要来b市找苏宴后,秦予洲便给钟毓明的公司动了些手脚,调开他,这才终于有了跟苏宴见面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出现,苏宴就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攻略对象虐心值3,当前总虐心值为:32。】
谢以宴听到提示声,心中轻笑。上周目的惨烈结局对他来说挺不错的,至少这虐心值每天都能自己涨,没见面都涨到了三十多。
不过最近几天也是越涨越慢了,好在现在见上面了。
“苏宴。”秦予洲翠绿色的眼眸看着苏宴。
苏宴曾经很喜欢秦予洲的眼睛,因为六岁时见过的人,面容会模糊,但这双翠绿的眼睛不会,很多次他梦里都不记得那个少年的模样,却记得他的眼睛。苍翠地、沉静地、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像一汪浩渺却平静的湖水,让那个恐惧害怕的苏宴总是能在其中找到力量。
但好像现在这双眼睛只会让他感到害怕,他不再觉得这双眼睛承载的是坚定和温暖,而是寒冷,漠然。
“苏宴,我都想起来了。”
他听见秦予洲这么说。
想起来了什么?
苏宴没有理解,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现在“开口”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困难且并不习惯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你和我被绑架,然后我救你出来的事情。”秦予洲说。
如果秦予洲能把这句话对一个多月以前、被秦海盛绑架以前的苏宴说,苏宴一定会很高兴。可现在的苏宴,却好像找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再次生病的苏宴,情绪上其实并不像正常人那么多样,也没有那么清晰的逻辑链,世间万事万物都被他简单地划分为了两种,“在意的”和“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很少,除了恐惧的和害怕的之外,只剩下爸爸妈妈哥哥,和钟毓明。
而其他的东西都会被他划分到“不在意的”里面,他的情绪不会被这些人和事物调动,这些人和事对他来说就跟外界环境一样,是被他“屏蔽”的。他不在意,好像也失去了在意的能力和情绪感知。
如果苏宴没病的话,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听到秦予洲对他这样说,他会觉得遗憾,也会觉得厌恶,这都是按照他的性格,他原本“应当”感知到的情绪。但是现在他都感知不到了。
他只希望秦予洲能早些离开,其实这已经算是他非常难得的情绪了。
见苏宴没有任何回应,秦予洲忍不住上前握住苏宴的手腕:“怎么不说话,你不高兴么?”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那四十一天,我想起来那些孩子,我想起来我带着你跑,又只身留下来拖延住那些人……”
他把这段记忆说出,尽管它们已经被找回了一月有余,但这是他第一次把它们说出来。
秦予洲声音很低,甚至藏着些颤动。他想起来了一切,他想起来自己明明原本愿意为苏宴去死,可笨小孩找到他后,却被他轻视、猜疑、无止无休地伤害。
他紧紧看着苏宴,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回应,然而苏宴对此的反应则是拼命地将手从秦予洲的手中挣脱,眼中满是抵触和排斥。
而苏宴身边的助理见状也上前阻止秦予洲:“你干嘛?!先生请你放手!”
原本他听见秦予洲能准确叫出苏宴的名字,还以为是苏宴的朋友。见他站的距离也比较远,就没有很在意,毕竟如果真的是朋友的话,他也不好驱赶。
谁想到这人上来就是动手动脚的,助理头皮都麻了,这要是被钟总知道,他铁定没好果子吃。
秦予洲怔怔地松了手,助理顺势想要推着苏宴离开。
然而他却被不知道哪来的两个保镖按住了,助理顿时觉得事情大发了,这几个不会是什么歹徒吧?保镖却给他掏出了证件:“我们是秦氏集团旗下的安保人员。”
一说到秦,助理可算是茅塞顿开了,合着这男的就是秦予洲?!
他们种总,和苏家小少爷,还有那秦家家主之间的爱恨情仇,助理可是知道的。
“我们秦总和苏少爷是朋友,他们就聊两句,希望你不要去打扰他。”
这,助理能说什么?他想说也打不过这些个保镖,只能低头给钟毓明发消息。他这一举动,保镖倒是没阻止。
另一边,秦予洲看着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苏宴,心中逐渐慌乱。
“你是还在生气,对么?对不起,苏宴,我知道这四年我对你很不好。如果我能早点想起来,如果我没忘记,我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把你一颗真心糟蹋成这样。
秦予洲看见苏宴沉默而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句话绕到嘴边,却并没有说出口。
苏宴微微抬头,看见秦予洲复杂和歉意的神色,如果换了从前的苏宴,哪怕不动容,也会觉得惊奇吧。
秦予洲何时在他面前有过这样的模样。四年来,秦予洲别说道歉,连不同的表情都很少,他总是冷漠的,冰冷的,看待苏宴的眼神,和看一颗草、一块石头都没有区别。无论苏宴做再多,都不会得到他任何动容,反而会招致厌恶。
所以从前苏宴也会忍不住去想秦予洲到底有没有心?这个问题在苏宴的心里盘旋了四年,知道顾若谦回国,他看见秦予洲对顾若谦温柔的模样,这个问题方才有了答案。
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心里没有他。而他无论如何,都走不进秦予洲的心。
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打破曾经的苏宴的绝望和求而不得,可这对于一个病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苏宴抬头看着秦予洲,目光中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动容,没有生气,没有仇恨,有的只有对“外人”的抵触,甚至谈不上厌恶。
莫名的恐慌满上秦予洲的心头,一点点淹没了他心中原本还在困守的孤岛。
第53章 金丝雀(17)
站在苏宴面前的秦予洲,他好像比苏宴记忆里还要高一点。或许是因为此时的他两腿骨折,只能坐在轮椅上,从前站着都需要仰视的人,如今就更是如此了。
他似乎比从前瘦了些,眉眼处更加深邃了,从前苏宴觉得那双眼睛像是纯色最好的绿松石,美丽而冰冷。现在却像是一双凌厉的鹰隼,被他看着就有种被巨力之爪勾住双肩的紧迫感。
他们两人此时呆在一处,秦予洲明明一点都不弱势,轮椅上的苏宴才是弱势方,可苏宴却莫名觉得这个一贯冰冷傲慢的人,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其实这并不关苏宴什么事,“外人”的情绪已经很难牵动他了,更难以吊起他任何类似愧疚、歉意的情绪,但是他有些厌倦跟秦予洲的纠缠了。
毓明快到了,从早上九点开始他就没见到毓明了,这让他有些不安,他想快点摆脱秦予洲去找毓明。
于是他费劲地去思考秦予洲刚刚跟他说的话的意思和意图€€€€这种寻常人本能一般的功能对于此时的苏宴来说是一种需要客观加工的东西€€€€于是他明白了,原来他是在跟他道歉。
他在为过去四年的事情道歉,可是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苏宴又有些不理解了。
但是为了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他试图跟秦予洲交谈,他语调缓慢地问:“可是为什么你早点知道那件事,你就不会伤害我?其实我很早就问过你了,你忘了吗?”
见苏宴终于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了,秦予洲心中先是一阵高兴,然而在听到苏宴的问题时,他心中又是一顿。
苏宴跟他说过吗?现在想起来,恐怕苏宴最开始见到他时,根本没有想过他失忆了。所以他见到秦予洲的第一面就很热情,昔日的感激化为爱慕,可这突如其来的爱慕并不被秦予洲所接受和理解。
他们是重逢后过了好一阵日子,迟钝的苏宴才隐隐发现秦予洲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试探性地问过他,得到的只是秦予洲觉得莫名其妙而厌恶的目光。
或许他那个时候觉得苏宴是疯了?为了能让自己喜欢上他而胡编乱造出这些东西€€€€这确实很像一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会做出的事情。而苏宴也只是问了几次,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在看到秦予洲厌烦的神色后,他就没有再提了。
这些在秦予洲的记忆里很浅淡,几乎想不起来,因为他从来不曾相信过。
“不是我不想相信,”秦予洲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旁人都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可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
“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所以苏家的人来找我了,这是你知道的。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你哥哥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他放言我如果不答应,便去帮秦海盛。”
秦予洲说到这里,苏宴神色中终于有了异样的情绪。原来这才是秦予洲答应的原因,怪不得过去四年来秦予洲明明那么厌烦他,却还是跟他在一起。
明明以秦予洲和秦海盛当时的局势来看,秦予洲的胜算更高,他好像没有为了得到苏家助力而接受一个他很厌烦的人的必要€€€€其他人可能会那么做,但秦予洲却是个独断□□的人。更别说当时顾若谦还没有远赴海外,他们之间还存在可能。
原来是这样。
于是苏宴轻轻点头,还是语调迟缓地说:“原来是我哥哥逼迫你……你应当早点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就算以前的我对你再执着,也不会愿意勉强你逼迫你。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
苏宴说的非常通情达理。作为这段感情自始至终的受害者,还因为秦予洲险些废了一双腿没了命,但这些在苏宴心中已是难以掀起一丝波动,更没有用这个去找秦予洲问责的情绪。
他只是对自己家人的逼迫行为感到了一丝愧疚€€€€此时也唯有这些人能调动他的情绪。
然而秦予洲却并不为苏宴的宽宥而感到高兴,反而心中更加酸涩难堪:“你不需要道歉,我接受了苏家的帮助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也并不是想说这个。”
“你还有一点不知道,你哥哥不仅说了这些,他还与我说,你之所以会喜欢我,只是把对钟毓明的依赖移情到了我身上。”
换句话说,就是把秦予洲当成了钟毓明的替身。
秦予洲语气低沉,这是他藏在心中四年未和人说的心病。哪怕是多疑如他,在苏宴所谓的“一见钟情”之下,在他毫无保留的偏爱、依赖之下,他不是没有几个时刻想要去相信。
他虽然没有被绑架时的记忆,却依然有着孩童时见过苏宴的记忆。他虽然对自己的说辞是觉得这个小屁孩又烦又笨,但是每次参加宴席,只要听到苏家人来了,他总是会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小小的身影。
在秦予洲被赶出秦家后,他在市井中艰难求生,后来他被福利院收养,除了对秦海盛的恨之外,他也偶尔会想起苏宴。想到苏宴的时候,他先是会轻笑,但慢慢地,目光又会沉下去。
他成了丧家之犬,在角落里苟延残喘,而苏宴,还是苏家人捧在手上的小王子。
所以,在被苏宴“纠缠”的时候,哪怕秦予洲多疑,冷漠,哪怕他不承认,其实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高兴的。哪怕苏行胁迫他,秦予洲也并没有很生气,在商场,刀光剑影数不胜数,苏行这类的在他看来连“威胁”都说不上。而且他也并不抵触苏宴在他身边,所以苏家这个胁迫其实与他无关。
可直到他听到苏行说,苏宴对他只是所谓的“移情”。
这倒并不是苏行故意要给秦予洲难堪。而是他们真的就觉得苏宴只是把对钟毓明的依赖转移到了秦予洲身上。他们并不知道秦予洲就是苏宴小时候一直找的“那个人”,那对他们来说记忆太久远,并不是在思考的时候会第一时间被想起来的选项。
而苏宴对钟毓明的依赖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说句难听的,他们身为苏宴的家人,哪怕他们把苏宴捧在手心上,做的也未必有钟毓明好。苏宴对他们同样依赖眷恋,但是这么多年能真正懂得苏宴,走进苏宴的心里的,也只有钟毓明。
而谢以宴在听秦予洲这么说了之后,他的演技都快绷不住了。
一直在听的8823没有谢以宴那么好的忍功,它已经开麦了:【好家伙,这可真是一个充满替身的世界,秦予洲这么多年找的“顾若谦手办”和“顾若谦局部手办”,我觉得已经够离谱了,合着他居然觉得自己才是钟毓明的限量手办??他找顾若谦手办是为了同态复仇吗??】
【等我演完这场再吐槽好么宝贝,你这样我要绷不住了。】谢以宴忍不住说。
【好的好的,老大你继续。】8823不敢打扰谢以宴,又去潜水了。
而谢以宴也忍着破功开始超常发挥演技,他微睁双眼,看着秦予洲说:“但是……你明明和毓明一点也不像。”
秦予洲和钟毓明,乍一看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人,但是却有一双非常相似的眼睛。苏家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而秦予洲在苏行这么说之后,他也找到了钟毓明的照片,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眼睛非常像。
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秦予洲的眼眸是绿色的,而钟毓明的母亲虽然有二分之一的a国血统,但钟毓明的眼瞳却还是属于亚洲人的琥珀色。
可这一点苏宴却从未注意到,在他眼里,秦予洲就是秦予洲,钟毓明就是钟毓明,他们两人都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人,他怎么会混淆呢?
于是在听到苏宴这样略带迷茫的说了之后,秦予洲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似的苦笑。
“是啊,明明一点都不像。”秦予洲轻声重复着。
可是为什么,当时的他就信了呢?
曾经的秦予洲恐怕并不想承认,他对苏宴的一切多疑,其实都来源于他的“自卑”。他秦予洲可以俯视任何人,面对苏宴,他却是自卑的。
或许,是因为他哪怕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会想起苏宴,可那时候,两人之间的地位却悬殊得如同天堑。
因着这样的“自卑”,他不会轻易地相信苏宴是真的喜欢他,而且比起所谓的“一见钟情”,确实是移情之故显得更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