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些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致的诡秘微笑。
昭明不在,一群人里笑容最大,嘴角咧得最弯的当属掌门,他看虞渊的目光里都充满了诡异的和蔼,与平时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须发皆张怒他不争的模样大相径庭。
虞渊见此,狠命揪了一把自己,疼,不是做梦。
想想掌门的修为,被人夺舍也不可能。
难道……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难道他趁我受伤之际,与我滴血验亲,发现我其实是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那我以后可以在昆山横着走吗?
“横着走?我看你还是先关心自己三个月后能不能站起来吧!”
掌门忍了忍,没绷住脸上和蔼的表情,一掌拍在手边的桌子上,震得杯中碧绿茶汤起伏,跃出杯子在桌面洇出深色的不规则水渍。
他不笑时,一张国字脸配大浓眉,威严而板正,目如鹰隼,怵谁谁抖。不像个修仙门派的掌门,倒像村口凶神恶煞的杀猪胡屠户。
作为被盯上的猪崽,虞渊连忙捂嘴,看着周围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才察觉自己方才好像无意识地将心里话秃噜出了嘴。
对此掌门也是气极。
他原本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夸这孩子两句,来时还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对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不生气。
反正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嘛,还能把自己气死不成?
谁知他还是道行太浅,连一回合都没撑过,就已被对方刺激得破防。
虞渊见掌门对他的态度恢复疾言厉色,竟觉得心里莫名慰贴。
这才是他熟悉的掌门啊。
他松了一口气后,开始打量屋子里的人。
除掌门外,他的小木屋中还有不少人,坐在轮椅上笑容玩味的四师弟和他表情冷淡的道童,抱剑在怀身姿笔挺的三师弟,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两仪师叔,以及一众他从悲风原和夜云崖捞出来的冤种弟子。
木屋本就不大,更衬得这群人像被小锅煮了的大白饺子,挨挨挤挤,总没个落脚的地儿。
掌门身为一派之尊,事务繁忙,虞渊自然没有脸大以为他是特地来看自己的。估计是有事要找昭明商量,昭明不在,等待他的同时便来看看自己。
但他待得不算久,主要是怕又被虞渊三言两语挑动火气。
他走后,屋子里的氛围就像烧滚了的水,饺子们纷纷上下起伏,活络起来,有人感谢他的大义相救,有人因误会他是妖鬼走狗道歉,也有人说他家有一妹,问他是否婚配。
虞渊头一次这么有存在感,好容易打发走了一群弟子,除他以外,屋子里瞬间就只剩四人。
作者有话说:
我以鸽德起誓,明天日三!
第34章 昆山居鸡飞狗跳(二)
春风卷起李树上一段暗香,敲开小木屋半掩的窗,捎来洁白秀美的李花三两瓣。
花瓣白得近乎透明,比雪多一分晶莹,比玉少一丝坚硬,独得造化偏宠。
虞渊看着三人,剩下三人也看着虞渊,目光均能称得上虎视眈眈,但就是不说话。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被流氓盯上的大姑娘,裹紧身上的小被子,咽了下口水,警惕道:
“你们想干什么?再不说话我喊人了啊。”
三人彼此对望,最为健谈的四师弟殊不知率先开口,唇边笑意怡然:
“师叔是长辈,还是师叔先说。”
赵两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先出去透透气,春来李树林里风景正好,适合漫步踏青,先将时间留给这群年轻人,等他们说完再回来也不迟。
赵两仪走后,殊不知一双天然带笑的狐狸眼转而望向旁边的三师兄。
“可以,你先出去。”
多年相处培养下来的默契让三师兄一瞬间领会这狐狸的意思€€€€
他有话要单独和虞渊说,而且说的还不是他能听的。
三师兄心里升起淡淡的被排挤的感觉,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背着他有小秘密了。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冷着一张脸,心里决定,既然如此,那他也有话要单独对二师弟说,还得先说!
殊不知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可你来找二师兄不是因为执律堂的事吗,这有什么好单独说的?”
三师兄不为所动,铁面无私:
“你非执律堂之人,亦非当事人,既然如此,便听不得。”
殊不知自然不能从三师兄的铁面上看出他内心丰富的心理活动,无奈地摇了摇头,由着道童将他推出,顺便贴心地关上了门,随两仪师叔在林间赏景。
木门“吱呀”一声阖拢,将半淌进来暖融融的春光重新拒之门外。
门内只剩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虞渊等了片刻后,喊他:“三师弟。”
三师弟也淡淡颔首:“二师弟。”
“……”
长久的沉默。
从听到“执律堂”三字开始,虞渊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得知这事还要单独说,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深重。
但他冥思苦想,自己最近都不在山上,怎么也犯不了事,且下山之事也和执律堂报备,并在规定时间内回到昆山,甚至还提前完成了这段时间的课业,怎么也犯不着让三师弟这个执律长老的亲传弟子亲自来通知吧。
他思绪发散,不知不觉飘远,直到三师弟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虞渊干脆道:“先听好的。”
“二师弟你此次突破筑基,根据《昆山律令》规定,是时候可以入昆山剑冢选一把新剑了。但昭明尊者说你已经找到趁手的剑,便帮你拒了,将奖励换成了灵石。”
虞渊眼前一亮:“多少?”
说完后又摆了摆手:“算了,还是别说了,坏消息肯定是我的钱全被混蛋师父卷走了对吗?”
三师弟点了点头,看二师弟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莫名联想到灵兽峰上毛茸茸的小动物,强行按捺想上去把他头发揉乱的冲动,继续道:
“另在你离山期间,飞剑刻录阵中检测到你曾在御剑途中离开飞剑,导致它一直悬停高空,直到灵力耗尽坠落,影响恶劣,记大过一次,取消上次御剑考核成绩,三年内不得重考。”
晴天霹雳。
虞渊瞪大双眼,想起三师弟说的正好是他被传送到凌晚晚虐宋凝珑现场那次,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也不想这样啊,他悬梁刺股一年半,好不容易通过的御剑考核啊!
但人生总是这样,当他以为自己跌到谷底,低得不能再低时,三师弟却偏要告诉他,此谷土质松软,可以打洞。
三师弟的声音在小屋中不疾不徐地响起:
“根据《昆山弟子御剑法》新出的规定,有重大过失者,三年不得再考,考时由执法弟子监督,难度加倍。”
“二师弟,好自为之。”
他说完后,拍了拍虞渊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将虞渊直接从坐拍回了躺,脑袋重重砸回软枕上,两眼无神,前途无亮。
虞渊这才知道三师弟说话是何等的没有语病且严谨。
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们。
三师兄走出屋子后,目不斜视,只在经过殊不知身旁时顿了顿:
“他需要静静。”
“无妨。”殊不知懒懒歪在轮椅上,再回来时襟前别一朵犹沾晨露的李花,颇有文客风流,
“我去去就回。下山的路不好走,你可得等等我。”
三师兄没应,但也没走,沉默地目送他被道童推进小屋内。
正在床上伪装尸体的虞渊见四师弟进来,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指着自己满身的绷带,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四师弟,你的大吉卦!”
殊不知笑而不语,自行将轮椅推近,一双微弯的狐狸眼里满是戏谑:
“二师兄,我的名字好用吗?”
虞渊三丈半的气焰瞬间矮进地里,眼神闪烁,左顾右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殊不知换了副面孔,咄咄逼人:“就仗着我从不下山,你,大师兄,三师兄,乃至五师姐,哪次惹了事不是冒用我的名字?魔尊都已经全部交代了你还想抵赖?”
边说他边伸手,将虞渊脑袋上的头发揉成鸡窝。
虞渊见他笑得渗人,没敢躲,默默把被子又裹紧了些,只觉得自己这个二师兄当得一点威严都没有。
当初昭明收徒的时候还骗他自己在弟子中的地位仅在大师兄之下,而大师兄身为昆山首徒,未来掌门预备役,整天忙忙碌碌见不到人影,所以整个昆山弟子他排行最高。
等拜完师才知道,昆山的弟子排行根本就是乱的,想叫师兄叫师兄,想叫师弟叫师弟,完全由着心情来。
不止如此,身为亲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所有师兄弟虽外表年轻,但最小的也比他大了一轮,要么爱逗他玩,要么就像四师弟似的爱玩他。
不是揉头发就是捏脸,每次都把他精心€€饬的外表弄得像乞丐堆里跑出来似的。
等四师弟玩够,虞渊也顾不上自己的头发,终于想起被他抛之脑后的大明湖畔段成璧,忙问:
“段成璧现在如何了?”
“你干的好事。”
殊不知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趁人家失忆,非说他是你师弟,现在他认定了自己是昆山弟子,赖着不走了,还坚持要来见你。”
虞渊有些意外:“他是魔尊,掌门和长老们就由他留着?”
“你还不知道,自从悲风原上魔界小公主掳掠昆山弟子意图夺舍后,昆山内部乃至各大门派都在自查。
魔族近年动作频频,魔帝野心勃勃,所图甚大,此次他敢往我派安插内奸,我们自然也得礼尚往来,将他的左膀右臂留一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