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妖师”一称最初起源于民间。
古时各地若有妖邪作乱,家家户户便于屋脊之上悬一面白幡,夜间以火把照亮,若有历世修行之人路过,见白幡则知妖祟,入内斩杀,民间便将此类人称作“诛妖师”。
诛妖师也是仙门中人,但斩妖除魔的仙门中人却并非谁都能被称作诛妖师。
在仙门之中,关于诛妖师的定义更加细致,是指专靠炼化妖族内丹修炼之人。这类人因修行方式缘故,往往在世间行走更多,遇妖不论善恶,一律杀之,甚至大多时候,他们都会主动出击,寻找妖的巢穴,布置陷阱以猎杀妖族。
修行之人最忌沾染因果,但诛妖师的行为一方面确实有效杜绝百姓免受妖祸,另一方面不问善恶也着实过火,因此在仙门中地位十分微妙。
仙盟中五位司律大长老至今仍为妖族是否该被分而待之争论不休,说不过就动手,每十年一期的仙盟大会,都能在修真八卦报上看到五位老者人脑袋打出狗脑袋的壮观场面,可谓武德丰沛。
而因仙盟迟迟不定法案,各地驻扎仙门便按自己往常的习惯执行。
时至今日,因猎杀妖族过多,因果缠身暴毙惨死的诛妖师数不胜数,因此正统诛妖师基本已经绝迹,但八大门派六大世家中,仍有一个世代沿袭,以猎妖为生的诛妖师家族€€€€广野张家。
如今仙盟登记在册的所有诛妖师,九成以上皆出自这个家族。
张家治下,整个广野是十四州中妖族最少的地方。
而眼前这只大白狐狸,除了嘴巴厉害以外,修为平平,能有找诛妖师这种想法,想来脑子应当也不怎么灵光,除了想不开以外,四人实在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目的。
“找诛妖师你不去广野反倒来中州,能找到就有鬼了。”
虞渊说到这里忽然察觉话中不严谨之处,中州云崖镇下面可不就是有鬼吗?
在哪个州就按哪家仙门规矩办事,昆山派一向奉行逢恶必斩原则,辖下无论仙魔妖鬼,一旦有作恶有害人性命者,重则当场诛灭,轻则因罪量刑,关进昆山净善台受刑。
对于不作恶的妖,则任其生存。
因此时有妖修之间争抢地盘,打闹厮杀,亦或诛妖师诛杀无辜妖族,便会有妖来上报昆山,请求裁决。
司律堂和执法堂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最不太平时,一个执法弟子才到达西南群山,他的其中一个分神却依旧在东海上御剑,一个人当三五个人使。
为避免因妖修告状而与昆山交恶,诛妖师几乎不会来中州。
狐狸却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诛妖师吗?”
这也是四人一致好奇的点。
要说他想不开吧,可风烟渡口的河上又没有盖子,直接往里一跳干净利落,犯得着找除妖师千里送妖丹么?
“那是因为……”狐狸说到这里时对了对前爪,雪白皮毛下狐脸微微发红,
“我喜欢上了一个诛妖师。”
“……”
平地炸起惊雷。
那一刻,殊不知止笑,三师兄蹙眉,虞渊脱口而出:
“……羊爱上狼?”
无数近些年来看过的情节猎奇的话本从纪瑶迦脑海中呼啸而过,但她依旧觉得止不住的荒谬,纠正道:
“确切来说,应该是瓜皮爱上人。”
狐狸当即怒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也骂妖!”
纪瑶迦一愣,随即解释道:“没骂你。只是个比喻罢了,人妖相恋并非没有。”
甚至十年游历间,仙门子弟与妖相恋,她所知道的也不在少数。
有的门派开明,确定妖未曾作恶后,便将弟子除名放他与妖下山,有的规矩森严,遇之不问原因二人一齐打杀。
她继续耐心劝导:“但是你可知道,妖在诛妖师眼里,无论化不化形,都只是一个会动的容器,就像西瓜,妖丹是西瓜肉,而你只能算西瓜皮。你扪心自问,若是自己,你会爱上一块瓜皮吗?还是放弃回家去吧。”
她语气温柔,像母亲劝导不知世的孩子,狐狸凶巴巴的态度也不由松软下来,将到嘴边的脏话吞回肚子里:
“可是……”
还不等他说出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殊不知便笑眯眯地打断:“师姐不必管,劝他一句已是尽了天命。剩下的由他自己决定便好,抱歉了,我们帮不了你。”
此狐来路不明,又恰逢登榜大会将至,骤然出现在昆山附近,无论如何都惹人怀疑。
更何况昆山位于中州西北,除从平丘与云州方向过来会途径悲风原外,其余各大门派前来都必路过风烟渡口,这只狐狸守在渡口附近,想打什么主意他不知道,但肯定没安好心。
“他说得不像是实话。”
虞渊也道。
狐狸妖力太弱,一旦碰上诛妖师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该被剥皮拆骨了,哪里还有机会喜欢上对方再四处寻找?
纪瑶迦叹了口气,对狐狸的态度依旧温和,只是道:
“念你从未作恶,回家去吧。”
说罢一行四人就要起身离开。
不是说仙门的小弟子都迂腐又好骗吗?
狐狸急眼,眼见他们真不管自己,也不在地上瘫着了,起身追着四人的背影,越过殊不知与三师弟,直接扒拉住虞渊的腿,“嗷呜”一声对他一口咬下。
“你是狗吗!”
虞渊下意识抬腿将他甩开,盯着被狐狸咬出血的地方,满脑子都是修真界有没有狂犬疫苗,他要赶快回山让小师弟诊诊脉。
狐狸咬完人后,还咂了咂嘴,琥珀色竖瞳里闪过一丝痴迷,鼻子对着空气嗅了嗅:
“你的血,好香啊,我好像在哪里闻过你。”
边说边靠近了两步,似乎还想再来一口。
虞渊边后退边抽剑警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抽你可就算正当防卫了!”
说完后他便感觉自己经脉内的灵力流动似乎有些不大对,心里不由一跳,这狐狸不会真有毒吧?
那要是真有毒,他会不会死?
“二师弟,没事的,他好像只是和你缔结了主仆契约。”
许是虞渊脸上的表情太过绝望,纪瑶迦连忙宽慰道。
虞渊仔细一感受,终于发现识海中确实多了一缕与狐妖的感应。
电光火石之间,若要准备结契不可能,那只狐狸一定早准备好了,只等随时用此招阴人。
虞渊简直气笑了,他走在最前面带路,这狐狸放着后面三人不咬专门咬他,可见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偏偏狐狸还摇着蓬松的尾巴,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我不管,反正我是你的灵宠了,你必须得带我一起走!我记得你们仙盟好像有规定,若随意遗弃灵宠,要缴纳巨额灵石罚款。”
“……”
“带你走可以,你先把你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虞渊被戳中死穴,深吸一口气,只觉世道无比艰难。
宸光峰上半个人,一只猪,还有一位至今没走的大爷全靠他养。
如今又一场碰瓷,让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前路漫漫,他一眼望去,所见皆是贫穷。
作者有话说:
每日一问,加入昆山执法堂和司律堂之前必须要学的法术是什么呀?
第49章 闹哄哄齐上昆山
悠悠林中古木参天,阳光被层层枝叶遮挡,任外面日头再毒辣,身处林中,一年四季所感受到的唯有阴凉,绿意下埋藏着死气沉沉的黑。
“我……”
狐狸嚅嗫片刻,终于还是直视眼前之人,道出了真实目的,
“我是真的想找一个诛妖师。听人说中州昆山近期会举办一场什么大会,到时候天下的修行者都会聚集于此,我就想混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
这次虞渊能明显感知到他说得是实话。
“为何要找诛妖师?”
“十年前,我从外头觅食回来,却发现一个诛妖师找到了我的巢穴,我哥哥为了掩护我,被那个诛妖师带走了。所以我想找到他,确定我哥哥的……死活。”
狐狸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尾音带颤,仿佛又回忆起十年前,他还是一只幼狐时,所见到的噩梦一般的场景。
那是一个秋天,记忆中枫林如火,衰草凝霜,太阳栖在光与暗的交界之处,将整片天空染成不祥的暗红。
“那天我第一次偷偷去人间,吃了一顿晚饭,晚饭有酱猪肘子,红烧肉,叫花鸡,王八汤,松花蛋……”
“能挑重点说吗,别报菜名了。”
尽管知道这个故事的基调为悲,虞渊仍忍不住开口打断。
“这就是重点!”狐狸看着虚空,渐渐陷入回忆,
“然后我吃撑了,就四处散步消食。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这么多好东西,所以那天晚上格外撑,于是散的步就远了些,故而回家也就晚了些。再然后,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就出门遛了个弯子,等回来的时候,家就没了。”
狐狸依旧记得那天的场景,西天暗红,小窝附近干枯的草尖沾染血珠,等他按熟悉的路线返回时,家就没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狐狸的尸体和……尸块,七零八落,鲜血犹未干涸。
他沿着回家的道路前进,小心翼翼避开地上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妖的尸体,直到走回草丛深处,他才确定,这里除了他,连个下蛋的母鸡都没活下来。
他伏在母亲硕大染血的本体上,再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草丛间却忽然有一丝细微响动,随后沙沙的脚步声钻入耳中,有人踏过泥沼,越过草木,直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身上沾染着洗刷不净的妖血的味道。
狐狸一向胆小,整只妖都被滔天恐惧淹没,伏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直到那人在他身前站定,举起手中的灭妖杵,他被吓晕了过去。
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他哥哥忽然从身后扑上去拼命拖住那人,那人黑沉沉的眼望了他所藏身的草丛后,他便彻底失去意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等醒来后,已是深夜,那个人和他的哥哥都消失不见,唯他瘫坐在母亲与其他兄弟姐妹的尸体间,怔怔枯坐到天明。
“我知道以我的水平怎么也报不了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报仇,我只想要我的哥哥。”
狐狸说到这里,像个被人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大滴眼泪不要钱似的砸在地上,
“你们帮我找找他好不好,人间实在太大了,我去了好多地方,但怎么怎么也找不到。”
那是狐狸第一次知道天下原来这般大,山南水北,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世间之人又实在太多,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走,此生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许终身都不会有再见之日。
狐狸想要再找到那个诛妖师的概率实在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