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聋。”
在智叟的死亡凝视中,虞渊终于从仰躺状态一跃而起,枕在脑袋后的双手张开,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问,
“我又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现在可以再摆渡回去吗?”
“都到对岸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虞渊偏头看智叟不情愿的表情以及手上利索的动作,寻思应该是有什么规则束缚着他。
“这算是第三个问题吗,那我……”
“你住嘴!”
眼看智叟握着船桨的手上青筋跳动欢快,虞渊见好就收,盘腿坐在船头,时不时手贱伸出船外,搅乱盛着漫天繁星的河水,似不经意问:
“兄台,你在这渡口摆渡多少年了?”
“……”
“敢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有老婆和儿子吗,儿子有媳妇吗,媳妇给您生孙子了吗?孙子多大啦,如今修为几何,修的是什么道,今后会继承你的事业吗?”
“老朽没有儿子也没有孙子,你满意了罢,满意了就给我把嘴合上!”
“那女儿……”
“也没有,闭嘴!”
智叟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摇桨的速度,他在星雪湖畔垂钓多年,就没见过嘴这么碎的小崽子,简直比他家老婆子还烦人。
要是不他定力好,早把人一桨薅下水去了。
河岸上的木屋里有属于小孩子的涂鸦和玩具,智叟既无子女也无孙辈,看来屋子的主人并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璇玑天境的主人吗?
不过片刻,虞渊又不甘寂寞地开口:
“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兄台你姓什么,我姓谢,感恩的心那个谢,兄台你呢,就姓智吗?这个姓氏倒挺罕见的。”
智叟从听他说姓谢开始,便深深看了虞渊一眼,斗笠阴影下的双眼微眯,泄出一丝杀意。
但船上滔滔不绝和他聊家长里短的少年似一无所觉,面上表情生动,一张嘴叭叭叭地就没停过,似乎一切只是无意之举,他姓谢也只是个巧合。
舟到渡口,虞渊被若有似无的杀意笼罩一路,依旧若无其事地与智叟套近乎。
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或表现出丝毫异样,智叟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先说说我吧,我来自人间的名门大派昆山派,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盛产奇葩,我还有半个仙尊师父名叫……”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智叟没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了,也没问他师父名叫什么,更没问他到岸了为何不下船。
临近渡口,他拒绝被虞渊带偏,问他任何不相干的问题。
一路警惕,牙关紧咬,渡舟终于靠岸,智叟盯着少年清俊的侧脸,故意刁难:
“天上共有星辰几何?”
虞渊想也不想便道:“三亿五千万四百零二颗。”
“错。”
智叟想也不想便下结论。
反正这小子也不可能知道具体的数,无论他说多少,自己只要说错就可以了。
虞渊气定神闲:“你方才说的规矩是只要回答你一个问题就摆渡。错不错没关系,你就说我答没答吧。”
“……”
谢榭你个天杀的倒霉小子,说好下次进来就改改璇玑天境的破规矩,结果却放了老朽三百年鸽子,若非是你,老朽今日也不必受这气!
智叟在住进璇玑天境的第三百二十七年里,第三百二十八次于心底谩骂璇玑天境的缔造者。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璇玑境摆渡舟头(二)
虞渊如愿以偿再次登船,一路上,智叟将自己整个缩在蓑衣下,像朵自闭的老蘑菇。
整个过程中只有虞渊一人在兴致勃勃地讲单口相声,甚至他到岸耍赖不下船,智叟都不愿意对他多说一个“滚”字。
虞渊不下去,智叟不开口,二人在对岸僵持。
随后虞渊从储物符中掏出两串冰糖葫芦,问智叟:
“来一根吗?”
智叟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后掌心一翻,糖葫芦便不见踪迹。
虞渊见状再从储物符内掏出桌子木凳,茶壶以及瓜果点心,抬眼偷觑。智叟冷眼瞧着,无动于衷,拿出无钩无饵的钓竿继续垂钓,大有虞渊愿意在这儿耗到死他就奉陪到底的决心。
直到虞渊也从储物符中摸出钓鱼竿时,他的目光终于变了,如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老猫般厉声质问:
“你干什么!”
“如你所见,钓鱼。”虞渊淡定道,“我又回答了你一个问题。”
“老朽不许!”
“河是你的吗,河上写你名了还是你唤它一声它会答应?”
“……这河里的灵鱼受璇玑天境蕴养多年,早已开了灵智,岂是你这种小儿轻易能钓上来的,老朽这便等着看你笑话!”
智叟说完以后,带着自己的钓竿和木桶径直去了船尾,不和虞渊一般见识。
而虞渊则悠哉地往鱼线上绑了昆山灵植园中培育的新灵果作饵,开启垂钓之旅,同时在心底默默回忆一遍《璇玑奇谈》的内容。
《璇玑奇谈》是上辈子虞渊被昭明胁迫“自愿”替他打扫房间时偶然从桌脚抽出的一本闲书。其中记载的故事精彩纷呈又过分无厘头,例如爱吃狐狸的酸葡萄,住着散花天女的迷花洞,男人只要被亲一口就会怀孕的圣女国,有些类似修真版的志怪游记。
而《璇玑奇谈》中的第一篇故事就名叫《智叟》,讲的是一个靠摆渡为生的老头因为沉迷垂钓常常三年五载不回家,终于惹恼了妻子。
其妻收拾细软离他而去,本意是想让他急一急,甚至特意留了封信待他来寻。谁知他过了半年都没意识到自己老婆没了,等他妻子回来时,他还在钓鱼。这次彻底触怒了妻子,她临走前狠狠甩了智叟一巴掌,并留下了其永远钓不到鱼的诅咒。
常年钓不到鱼的智叟放不下这个爱好,又接受不了一次次看鱼脱钩而走,只好撤了钩和饵,仅凭吊线悬在河面,若是有人问起,他就说他钓的不是鱼,而是一整条河,假装高深莫测。
第一次听到智叟这个名字时,虞渊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直到第三次乘船后终于想起。
一经试探,他发现智叟似乎真的和书中记载一样,心头一动,如此说来,师父和谢大阵师确实有什么联系。
就在他沉思之际,竿头传来沉重触感,虞渊抓紧钓竿轻轻一甩,一尾鳞片泛着银光的肥美大鱼便被他甩到船上,不断挣扎弹起;
与此同时,智叟的鱼线下也隐隐传来拉扯感,几百年没见动静的鱼线被一只傻鱼咬中,他心里一喜,连忙将鱼拉上。被钓上来的大青鱼径直朝他脸飞来,鱼尾一甩舞出残影,扇了他几巴掌后又跃入河中消失不见。
而虞渊则在第一次成功后,钓上了第二只,第三只……很快便装满三桶,将渡船的吃水都压深了几分。
智叟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虞渊每钓上来一条,他的心就揪紧一分。
“够了,你不许再钓了!”
眼看整条河里的傻鱼都快被他钓光,智叟终于出声制止:
“你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冲老朽来,它们是无辜的!”
“想要我把它们放回河里?”
智叟怒气冲冲地点头。
“那好,无规矩不成方圆,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一条鱼如何?”
智叟再次点头,反正没说不能撒谎也不能乱说。他就让这小子尝尝他吃过的苦!
“当然,为了防止亏本,每三个问题里至少得有一个是真的。”
虞渊补充。
“第一个问题,你收下我的冰糖葫芦是准备给谁?”
“一个和你一样讨厌的小混蛋。”智叟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地选择说实话。
虞渊如约放走一条赤鳞大鱼。
“你很喜欢那个小混蛋?”
“老朽只是怕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拿点东西堵嘴,免得妨碍老朽钓鱼!”
“第三,他多久没来了?”
“不知道!”智叟说到这里时,微微偏开头,语气冲了不少。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他和谢榭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你认识昭明吗?”
“不认识。”
“……”
一问一答持续到月轮西沉,虞渊桶里只剩下七八尾游鱼。
直到这时,他终于正经了几分。
“你老婆和你感情好吗?”
“好得很!”
“这百年来你一定钓上来很多鱼吧?”
“当然!”
第三个问题,虞渊开始以传音的方式讲述:
“今日你一共在璇玑天境里载多少人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