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告诉她,谢榭已经死了。
重燕说,那就带我去他墓前,我要见他。
重奕同意了。他让人先带走流景,转天带着身着嫁衣的女儿来到谢榭坟前。
女儿伸手抚摸墓碑上的名字,眼里却没有一滴泪。
她说,在遇见谢榭之前,她嫁过五次人,每次都凤冠霞帔,珠翠满头,漂亮得不得了,唯独嫁给谢榭那天,她还没来得及抹胭脂挽头发,盛装打扮一番,只一块红盖头,天地为媒山河为证,仓仓促促就成了他的妻子。
她说,他都没见过自己这般漂亮的模样,却还敢说燕姑娘至纯至洁,占尽天下皎皎月色,他仰望明月,人世间其他颜色再好也不曾入眼。他一定是说来哄她的。
她还说,同他还有流景一起斩妖除魔,避世隐居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她靠在谢榭的墓碑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谢榭在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竟藏了这么多话想同他说。如今再想说时,他却听不到了。
夕日余晖打在孤坟间,重燕起身,看着一直站在旁边紧盯她的父亲,讽刺一笑:
“怎么,怕我自杀殉情?”
“盟主,我是您的女儿,身上留着和您一样薄情寡义的血。”她唇畔笑容凄楚而盛大,
“听闻谢仙子死的时候,您痛心之下呕出了心头血。您那么伤心,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您尚且如此,为何又觉得我会自杀?”
“你若去死,我不会放过谢流景。”重奕只能如此苍白无力地阻拦。
“我知道。”重燕淡声回答。
她转身,嫁衣裙摆散开,拂过道旁枯草,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再回一次头。
这对重奕来说,是做出种种选择之后,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可他没想到的事,女儿还是死了。
她在大婚当日布局好一切,服了毒药,送走流景后,独自站上高高的城墙,目送流景远远逃离这片吃人的漩涡。
身后有人不断唤她:“佳信,你快下来啊!”
“重仙子,莫要冲动。”
她回头,嫁衣被风吹得猎猎,是如血的颜色。
“我不是重佳信,我是重燕。”她说。
她叫重佳信,“佳信”代表第一次仙魔大战胜利后,传遍十四州的喜讯。人们一提起她,就会联想到她父亲的丰功伟绩,颂扬他为天下做出的卓越贡献。她是父亲赫赫功绩的象征。
但他们不知道,在她出生时,母亲为她起的名字其实是“燕燕”。
她在无数张焦急的面孔里看到了重奕的脸,她很想问他,自己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仙盟盟主的女儿;
仙盟盟主的下属;
还是仙盟盟主的工具?
罢了,不重要了。
毒入骨髓,她身形向后跌落,衣摆被风扬起,如同一只展翅而飞的轻捷燕子。
轰€€€€
沉闷余响只有一声,却拖得很长很长。
折翼的燕子没有乘风飞向向往的自由,她重重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流景,对不起,娘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恨啊……
她从出生起就作为重佳信活着,由不得她选,但至少,可以选择作为重燕死去……
她是重燕,不是谁的女儿,谁的下属,谁利益交换的工具;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孩子,还有许许多多会叫她“燕姑娘”的朋友。
她是重燕,她拥有很多,可是现在,全没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眼里倒映着的天空的影子逐渐黯淡。
……
虞渊从光阴长河中涉水而下,恰好与刚从长河进来的重奕碰面。
等半边身子都钻进光门里时,他忽然叫住重奕,遥遥道:
“重奕道君,我师祖他有话要我带给你!”
重奕脚步不停,没有理他。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然而虞渊作为师祖忠实的传达者,眼见无法将谢榭骂了半个时辰的话如数告知重奕,只好将其信达雅地精简浓缩成一句:
“他问候您全家,当然,他老婆孩子除外!”
说罢还对着重奕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等重奕回头时,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喊话时喊得多有气势,跑路时就有多怂。
当然,虞渊绝不承认那是跑路,他只是进行了一番战略性撤退而已。
那也绝不是怂,主要是他为人一向尊老爱幼,尽管重奕是个渣人,但虞渊高尚的道德品质让他就算打不过也不会向一个老人家动手。
他师父不要脸,还是把他留给师父收拾吧。
虞渊一步踏出光门,慎重地抓起剑灵跑出三里地,见重奕没追上来,才问:
“我灵,你还记不记得你主人叫什么名字,或者长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女主她离奇失踪
“干嘛忽然问这个问题?”
剑灵先是一愣,随后警觉道,“是不是光门里有关于我主人的线索,你快说啊,急死人了!”
观剑灵如此表现,虞渊就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现在尚且是满脑子乱麻没有理清楚的状态,万一光阴长河出现了失误,他直剌剌地对剑灵说“我可能是你的主人”结果证明只是误会一场,依剑灵的性格,就算离他而去,恐怕逢年过节都还要将他拖出来嘲笑鞭尸一番。
虞渊顿了顿,斟酌开口:
“我只是忽然好奇,你既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以后该如何去寻他?”
“反正大会结束咱俩就一拍两散了,无需你管。”
剑灵美滋滋地哼起了歌,走在前头,宝石红的瞳孔间满是奴隶即将获得自由的欣喜。
他十分不屑虞渊的问题:
“本剑灵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与主人默契十足,要是见了他,一定会一眼认出来的。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吧,说了你也不懂。”
“你为什么会不记得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为什么从前明明很怕鬼,现在却成了可以奴役万鬼的存在?
这些问题虞渊从前只憋在心里,出于对二人一拍两散未来的尊重,从我过问。
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剑灵脚步一滞,恼怒道:
“要你多管闲事!别以为你和小爷结了血契就可以随意过问小爷的事。我警告你别打剑的主意,等事情结束也最好老老实实地解契,否则小爷要你好看!”
“搞得好像谁稀罕那破剑似的。”虞渊翻了个白眼,
“平时‘我佛慈悲’谁也打不过,关键时刻直接献祭主人谁也打不过。我打它的主意是嫌日子过得太顺遂给自己增加点难度吗?”
还不如他在昆山十枚灵石买的物理学圣剑呢。
二人一路吵吵嚷嚷出璇玑天境时,其余百名弟子也已经走出。校场上气氛肃穆,隐隐有血腥味伴随哭声于风中回荡。
他甫一出现,三师弟五师姐等人立马围上来,反复打量他,直到确认他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
“平安回来就好,这三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有师兄师姐在呢。”
纪瑶迦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眼里无不疼惜。
三师弟没言语,高大身躯默默挡住身后惨状,只将伤药灵丹塞到他怀里,难得关心一句:“回去休息。”
二人对待虞渊的态度像极了对待温室的花朵,易碎的瓷娃娃,看得剑灵冷笑连连。
呵,这货在夜云崖被各种鬼追玩各种骚操作的时候可比这生猛多了,就这小场面还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不成?
虞渊没有回去休息,只问:“外面现在伤亡如何,段成璧抓住了吗,我师父呢?”
“此次璇玑天境之行,魔族余孽被全歼。正道弟子二七死三十二伤,问乾榜上百人中有五人为魔族奸细,那二十七名死去的弟子,大部分都是被亲近之人偷袭而死的,昆山弟子有伤无死。段成璧早在事发之时便失踪了,昭明尊者前去追他,至今未归。”
虞渊点了点头,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嚎,心情不由又沉重几分,他环视四周问:
“怎么不见四师弟?”
“洛长老寻他有事。”三师兄淡淡接话。
“何事啊?”虞渊追问。
“弟子食堂的母猪难产了,洛师叔找四师弟想想办法。”
说到这里,三师兄虽面无表情,但心里仍有淡淡的郁卒。当他委婉表示自己在照顾灵兽方面很有一手并修习过灵兽的产后护理这门课,想观摩实践一番时,洛长老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随即他直言三师兄事务繁忙,不便打扰,便拽着殊不知匆匆走了。三师兄敏锐地感知到,这只是洛长老的借口,他在故意支开自己。
他分明是不信任自己的产后护理技术!
“什么母猪难产需要他在这时候亲自去?”纪瑶迦蹙了蹙眉,满脸不信。
三师兄不动声色地将虞渊护至身前。
身为师兄,不能让二师弟一个人直面五师姐。
纪瑶迦开口还想说什么,便听一声惊呼响起:
“不好啦,少主,小小姐她失踪了!”
不远处正在欧阳身边给他喂丹药的宋冽琅一把愣住,华丽的声线有了一丝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