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又奇特的感觉充盈心间,一时让虞渊觉得啼笑皆非。
引路的魔女见他停步,怕魔帝惩罚,带着一丝惶恐再次轻声细语道:
“大人,陛下为您安排的住处在东极宫附近,您若觉得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
虞渊拨开花丛,看着层层叠叠花枝下掩盖的苍白枯骨,眼有些晕。
他正欲起身,便见远处一道人影缓缓行来。
黑金锦袍,俊美邪魅,神色却淡漠,赫然是段成璧无疑。
两年不见,他模样倒没多大变化,只是身形消瘦,面色略微苍白,走两步咳几声,就差在脸上贴张条,上书“我有病”三个大字,展示给全天下看。
呵,做作。
虞渊在心底悄悄翻了个白眼,自己当初在昆山逃避早课时装病装得都比他真。
似乎感受到此处的目光,段成璧暂时驻足,看虞渊裹得密不透风的打扮,微微凝眸,嗓音低醇:
“这位是?”
魔女俯身道:“回尊上,这位是丁纵丁大人,我族暗探,功成身退后回来向陛下复命。”
虞渊继续代入苦海来使骄纵没谱的人设,没起身行礼,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仿佛第一次见面,目光充满新奇与打量。
段成璧何等人物,很快意识到这并非“丁纵”,但他并未追问,收回目光后很快离开。
待他走后,虞渊起身,继续如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般向魔女套话:
“刚才那位是?”
“那位是魔尊大人,陛下的外甥。”
“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也能成为魔尊,看来魔界真是无人了。”
虞渊嗤笑一声,大步朝前走去。
他知道,魔女一定会将他的一言一行原封不动告知魔帝。
他身为“苦海来使”,可以接触魔帝,自然也可以选择扶持段成璧。
询问段成璧身份是为让魔帝意识到这一点,产生紧迫,贬低段成璧则让他放松几分。
棍子加枣,一直是古往今来最有效的方法。
色泽艳丽的花朵扎根白骨之上,散发芬芳,段成璧刚走出花园,凌晚晚便趁势上前,目光痴迷地跟在段成璧身侧,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段成璧神色依旧淡漠,视她如空气,连一丝一毫的不耐烦都懒得给予,偶尔不胜其烦,才会张口回她一两个字。
王宫里的所有人早适应了这副司空见惯的景象,因此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无人探究。
“刚才为何停步,那个人有问题?”
“……”
“看来是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又从父帝的寝殿出来,身份不会简单。我总觉得,这会和我们探查多年的东西有关。”
“丁纵。”段成璧缓缓吐出两个字。
“知道了,苦海的卧底嘛,我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凌晚晚表情羞涩,像是在叙述甜蜜的情话。
“虞渊。”段成璧又说出一个名字。
凌晚晚蹙了蹙秀眉,没跟上他诡谲的思路:“什么意思,你怀疑刚才那人是那小子,为什么?”
“本尊无恶不作。”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留下凌晚晚原地皱眉沉思。
半晌无果后,她只能传讯远在昆山的卧底凌零七,查探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疑中疑李逵李鬼
上古开天辟地后,清气升为天,浊气降为陆,神殿高居于亿万星辰之上,万古以来云雾浮冉,清净冷寂,不沾一丝烟火俗气。
而自大长老接回两位神子后,这种万年不变的死寂状态却一次又一次被打破。
“……今天要教两位大人的术法名曰‘赋灵’,天地有道,主宰自然,生灵万物之命数规律皆蕴含其中,众生命数既定,然而或百或千年,总能出现些许气运逆天之辈……”
“扶€€,扶€€,你快看窗外,今天的云像不像一只螳螂?”
“哪能有这么像的,你昨晚是不是又跑出来偷偷捏云了?”
神殿正中心的一方小小讲堂内,花白山羊胡的九长老端居上首,满脸严肃褶子,沟壑深深的脸上让人很难找到哪两条缝是眼睛。
九长老下方是两个模样相似的孩子,一个着白袍,在云团上正襟危坐,腰挺得比戒尺直;一个穿黑衣,东倒西歪,活像座位上被人放了钉子,时不时东戳戳西碰碰,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
山羊胡九长老眉毛动了动,对下首两人自以为小声的耳语听而不闻,继续讲解:
“这些气运不凡之辈或能于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或能于太平时日开创盛世,或资质平凡,却奇遇不断,短短百年便能修为卓绝,甚至可能一无是处,却天然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你知道吗,昨夜捏云时我发现厉善塔附近有一片微薄云海,风吹来的时候能看到人间的灯火,还挺漂亮。今夜你和我一起去看么?”
“天上的星星还不够你看?小渊,听课。”
扶€€一本正经地将虞渊朝他歪过来的身子扳正。
“这怎么能一样……”虞渊撇嘴。
“气运来源并非平白无故,乃道之所赋也,所谓‘赋灵’,即是借法则之力,在特殊时段赋予‘天选之子’气运,以助他们功成名就,维持世间平衡。具体‘赋灵’之法包括以墨书写气运之子经历,纸张承载法则,如预言般一一上演,天选之子则相当于两位大人的笔下造物。此法较为死板,且限制颇多,以两位大人目前的神力,只能做到这一点。”
“第二种方法则是言出法随,以心念为气运之子赋灵……”
“第三种最难,也最接近大道,便是……”
偶然前来巡视的几位长老路过窗前,驻足逗留。
大长老满意地看了看扶€€,目光扫过虞渊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虞渊大人,虞渊大人!您的手指就那么好玩么?”
一声压抑着不耐烦的怒吼打断九长老的念经。
无聊至极的虞渊一见大长老,便立刻想起他多次将自己关进厉善塔的仇,笑嘻嘻开口挑衅:
“自然比几位长老€€€€尤其是大长老您€€€€板着一张脸授课有意思多咯。别误会,我也不是针对谁,只是看您不顺眼而已,至于言语间牵连其他长老,还请别往心里去,反正你们不待见我,也清楚我有多烦你们。”
“小渊……”
扶€€左右为难,拉住虞渊的胳膊弱声制止。
虞渊梗着脖子冷笑,气势上分毫不输:“大不了就是厉善塔走一遭,可比每日和您见面快活多了。”
大长老也冷冷朝他勾了勾唇:“虞渊大人敢口出狂言,想必是已将赋灵之术融会贯通了吧。既然如此,别说老朽不给你机会,三日内若您能当着诸位长老的面完成一次纸墨赋灵,日后您做什么老朽都不会指摘,若不能,今日过错,当进厉善塔。”
他说罢拂袖而去!
讲台上九长老抖了抖眼皮,抬手一挥,一张轻飘飘的云纸便飞到虞渊面前。
“虞渊大人,请吧,纸墨赋灵需将天命之人的人生经历写下来,越细越易成功。”
说罢他也转身离开。空旷的学堂内很快便只剩下兄弟二人。
扶€€抬手唤来一张云纸,铺陈笔墨坐于虞渊对面,温声道:
“还在为大长老上次关你的事生气呢?”
虞渊没应声,闷闷问:“又不关你的事,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怕某人三天时间连故事都写不完,更何谈赋灵,所以来帮忙咯。”
上次二人一同构建小世界的事便让扶€€意识到弟弟在“创造”方面完全没有一点天赋,不,应当说他极端厌恶创造任何东西。
给他三天时间,他恐怕能用笔把纸戳出千百个洞也不愿写哪怕一个字。
面对扶€€质疑的眼神,虞渊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早已打好腹稿,你要是真想帮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扶€€倍感不妙:“你不会又想得罪大长老吧?”
“哥,不会要你做什么的,帮我一次呗。”虞渊眨着眼,摇晃扶€€的胳膊。
“……那好,就一次。”
三日后,到了验收成果之日,众长老早早来到殿前,期待虞渊出糗后,能以师长之名说教一番,以解心头之气。
待兄弟二人来到殿内,大长老为防扶€€替虞渊作弊,先发制人:
“扶€€大人,听说您也写了一份,不妨与虞渊大人一并交上,我等顺道为您点评,如何?”
扶€€咬了咬唇,看了虞渊一眼,一脸为难地将手中纸张奉上。
大长老接过后定睛一看,扶€€所交上来的纸张上竟写了一个又臭又长的爱情故事,天命之子乃是一个霸道冷酷,邪魅无情的魔族,他爱上了一个人族女子却不愿意承认,对她冷酷无情酿下大错,二人分分合合纠缠误会半世,最后魔族脑袋一抽幡然悔悟,不要江山要美人,人族女子的脑袋也被驴踢了一脚,忘却仇恨,二人之间圆满落幕。
整个故事天马行空,情节荒谬离奇,一看就知道并非出自稳重的扶€€之手。
大长老心里有了计较,看了虞渊一眼,点评道:
“需知纸墨赋灵,所书内容越荒谬,赋灵就越难成功,此篇赋灵书内容杂乱,通篇歪门邪道,言之无物,甚至还有文辞不通之处,实在是一无是……”
“咳咳。”
大长老说到激动处,却听旁边的三长老咳嗽两声,他一抬眼,便见面前的扶茫然地看着他,表情受伤,连眼眶都有些红。而他认为写出此篇赋灵书的虞渊则垂着脑袋,完全没有一点被批评后该有的情绪。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篇天马行空的赋灵书还真是扶€€写的。于是话锋一转,道:
“虽然如此,但总体来说瑕不掩瑜,头一次书写,能有如此新奇大胆的想法,内容虽杂却趣味颇多,也算推陈出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后加以练习,定能达到创世神尊的水平。”
他勉励地对扶€€笑了笑,转而去看虞渊:
“大人您的呢?”
一身黑衣的少年也递上一张纸。
大长老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毫不客气道:
“内容上倒是中规中矩,无多大可错,这对大人来说已是极为难得。但您若真的用心翻阅创世神尊昔日的赋灵书,便不难发现,此篇完全是那些赋灵书的堆砌挪用,通篇无一点自身思想,只得其形,未解其意。老朽给大人三天时间,大人却只愿意花一盏茶来东拼西凑敷衍老夫不成?可叹,可叹呐!”
黑衣少年一声不吭地听完,难得今日没有跳脚,拱了拱手,有些委屈:
“大长老的教诲我谨记在心,是我愚笨,没有参透赋灵的要义,但这一字一句确实是我花三天时间琢磨出来的,不敢有丝毫怠慢。今后我一定勤加练习,还望大长老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