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阵中枢就在阵中,东南方向。具体……”
“神庙之内算一个,东南十里外枯树林中有一个,东北十五里,石头下。杀阵有三重。天发杀机,移星易宿,这只是第一重。”
昭明一剑挥出,满场人祸倒下,暂时为众人赢得喘息时间。
殊不知颇有些讶异,没想到昭明尊者身为不学无术的代名词,不仅精于剑道,对阵法也十分精通。
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第三颗凶星亮起后,人祸复生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不少,时不我待,他选定方向,立马朝山神庙飞奔,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走的路比前半生加起来都多。
等回昆山后,他后半辈子都坚决不从轮椅上起来了。
自殊不知走后,梁霄头也不回,冲向最远的阵法中枢。事关生死,魏先生也晓得利害,颤巍巍踩着人祸,冲向第三个阵法中枢。
“轰€€€€”
不多时,第四颗凶星亮起,冰原上裂开数不尽的地缝,业火如莲,自裂缝间缓缓燃烧,将一整块冰原切成数不尽碎块,阻断前路。
冰消雪融,远处矗立于两山交界处的山神庙随雪山沉没,正缓缓下降。
眼看三人快烧死的烧死,快淹死的淹死,昭明不得已放弃了稳妥法子,手中射出数枚灵石,布下一个小型阵法后,挥剑斩凶星,以力破巧。
天地震颤,散发红光的四颗凶星坠落而下,与此同时,第二重杀阵提前开启。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大地破碎得更加彻底,熊熊燃烧的业火海中,灵石光华闪烁,紧接着由冰霜凝结而成的巨龙仰天长啸,将火海与滚水中挣扎的梁霄和魏先生捞起,冲向苍穹。
然而就在下一瞬,地动山摇,一条身子几乎占满整个世界的长蛇昂起头颅,差点将苍穹遨游的巨龙整个吞入腹中。
对比之下,巨龙之于长蛇,恰如萤火之于皓月,渺小无比。
还有个殊不知在水里没捞上来。
昭明皱着眉,自己这个四师侄他多少有点了解,简直就是头脑发达四肢退化的真实写照,莫说游泳,恐怕连扑棱两下都不会。他想象未来老洛讹上自己的画面,愈发烦躁,宸光剑射出,一招将长蛇钉死在岸上,跃下冰湖:
“你们自己先撑着点,我去捞个人。”
那厢殊不知刚赶到山神庙,整座雪山便开始缓缓下沉。此时想在山沉前离开肯定来不及,殊不知有条不紊地搜着山神庙,心里冷静到出奇。
既然用怪风将他们卷到这里的幕后之人希望他们发现什么秘密,在达成目的前,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去死。
既然如此,那他还怕什么?
冷水漫过脖颈,最后只剩庙中诡异的断头神像未被仔细搜查,殊不知嘴上道了声得罪,费力将神像推倒。
年久失修的神像四分五裂,露出浇筑在里头的阵旗。
殊不知一把将阵旗扯碎时,湖水已蔓延到鼻尖。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既懒得扑棱也不屑喊救命,任由自己随雪山一道沉没。
不知沉了多久,冰湖下的黑暗如潮水褪去,四分五裂的神像散发微光,将湖水与寒意从他身边尽数去除。
他听见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回你该去的地方去吧。”
殊不知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问:“你是山神庙里的恶神?为什么救我?”
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道:“恶神尚在世间游荡,我不是他。只是感应到自己的神像碎裂,故而前来救你。”
“你的意思是,山神庙的神像并非属于恶神,恶神在山神庙里立下你的塑像,然后一剑削下头颅。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神庙中立你的像?”
“你该回去了。”声音变得渺远起来。
殊不知感觉眼皮愈发沉重,待再次醒来时,他已躺在一块摇晃的碎冰之上,起身左右四顾之时,骤然觉得怀中一沉。
他低头,狐狸眼与手上捧着的头颅四目相对,只一眼,便差点将他吓得魂飞天外。
怀中头颅栩栩如生,看脖颈上的断面切口便知其属于神像。然而最吊诡的地方在于,神像头颅上的脸,与虞渊一模一样。
它目光悲悯,仿佛正在冲殊不知笑。
远方一道剑芒划过天际,直朝这边赶来。殊不知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一扬,那颗头颅再次缓缓沉入水中。等再抬头时,他已挂上如常的温和笑意,若无其事道:
“尊者,您可算来救晚辈了。”
等昭明带着弱不禁风的四师侄御剑返回时,第三重杀阵已于无声中消弭。
除梁霄二人外,废墟一片的雪原上多了一道身影,轻衣缓带,墨发白袍,脸上带着一张纯白面具,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看人时总是半是淡漠半是悲悯,让人产生可望不可即的敬畏之感。
“尊者,您走之后,第三重杀阵正是这位前辈出手化解的。”梁霄看出气氛不对,出面解释。
昭明凤目微眯,抬指斩出一道裂缝让受困三人组先出去,随后斜着眼睛问:
“你来做什么?”
扶€€声音温和,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我的神像碎了,前来查看情况而已。”
“这么说你承认山神庙里那尊神像是你了?”
“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扶€€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与虞渊一模一样的面孔,
“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敢说,你敢听吗,昭明尊者。”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世情薄神性难测(二)
昭明朝扶€€短暂地笑了一下,下一秒恢复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敷衍得十分刻意。
身后扶€€站在原地,声音轻柔和缓,自顾自道:
“我和小渊相伴数十万年,而你和他相识不过三百年,这三百年间真正相处也不过十余年,十余年里聚少离多,剔除后最多也就三五年光景。昭明尊者,你也活了三百多年,以你的修为,还能活得更长,三五年对你只是弹指一挥,对他来说更是如此。”
“而你却觉得依靠这些须臾光阴的相处,就能揣度一位活了上万年的神的本性吗?你真的了解小渊,或者说,那个最初作为恶神的虞渊吗?”
昭明脚步微顿,宸光剑斜撩而起,直止扶€€咽喉。
扶€€不躲不闪,看着他的眼睛道:
“在这之前的小渊,是你从来没见过的模样。他乖张,好斗,孩子气,最喜欢坐在高高的云端,漠然地俯视神殿里被他愚弄的所有人。更多的时候,他爱和我玩互相扮作对方的游戏,除了故意激怒大长老以外的其余时候,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的破绽,发现他不是我。”
“欺骗,伪装,愚弄他人,这才是恶神的本性。”
“乐此不疲地玩了这个游戏几万年以后,忽然有一天,他问我,相不相信恶可以成为善?”
“当时我并未回答他,在那之后,他便离开了神殿。直到在神庙里看到我的神像时,我才知道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段平旭是我放出厉善塔的,但是人祸非我所为,我也不会傻到让段平旭立自己的神像在与他有关的山神庙里。”
“比起我来,你更该小心的是小渊。别被自己所看到的迷惑,世上最完美的欺骗,无一不是先自欺,再欺人。”
今夜无月,雪原上空的星亮得出奇。
虞渊一身破布衣裳,头发蓬乱,拄着拐混在灾民队伍中顶雪前行。
他走得极慢,很快落到队伍末流。
身边的凌丹阙重重哼了一声,易容后憨傻的面庞上浮现出几丝高傲的不屑,然而落在旁人眼中,这番举动不仅没什么气势,反而愈发显得他像一只智力不高但攻击性极强的大呆鹅。
虞渊顶着痨病鬼般蜡黄的脸冲周围人摇头苦笑,顿时收获更多同情眼神。
今日是他们混进队伍的第三天,一行人又走了半个时辰,被巡逻的琅山弟子拦住去路。
为首的青年身着黑甲,面容和善,温声细语问明情况后,朝灾民道:
“琅山驻地回春城就在前面不远,既然遇到了,就由我等载诸位一程好了。”
四面感激之声不绝,凌丹阙又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
“气味不对,他们根本不是琅山弟子。”
“六师弟,这你都能闻出来?”虞渊咋舌,同时从怀中掏出一片布,
“那你再闻闻这个,一会儿方便徇着气息找人救人!”
“你把本大人当狗使唤呢!”凌丹阙瞪了他一眼。
“怎么会呢,凌大人,凌主将,狗哪能跟您比啊。”
“……”
二人说话的工夫,一众灾民已排队登上硕大飞舟,虞渊继续维持瘸子人设,慢吞吞踱着碎步观察飞舟,最后被看不过眼的凌丹阙一把捞起,扔了上去。
五日前,雪原中一伙前来投奔琅山的灾民无故失踪,驻守雪原南域的凌丹阙勃然大怒,立马拍脑袋想出了一系列“纠集所有兵力,三天灭冰原,五日屠群魔,半月反攻未昀城,敢教魔界换新天”的宏伟计划。
他的副将听完整出计划后惊为天人,甚至已经开始根据姓氏,合理猜疑凌丹阙是魔族专门派来搞他们的卧底。
就在他深思熟虑要不要找五百个刀斧手将这不省事的老六做掉时,猛然发现在场诸人没一个能打得过凌丹阙,于是不得已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为凌丹阙师兄弟的虞渊和凌零七。
彼时虞渊正准备随七师弟混进魔族军队中套取情报,刚走出哨岗大门就双双被副将抱住大腿。
已为凌丹阙兜过无数次底的凌零七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虞渊没他这般警醒,腿拔得稍晚,整个人被死死拖住,不得已留下忽悠凌丹阙,让他趁早打消念头。
最后在他的百般洗脑下,凌丹阙暂时搁置白日梦,决定智取。
二人又等了两日,才等来一小批前往回春城的灾民队伍,混入其中,直到今天终于被人掳走。
飞舟起航,穿行于茫茫夜色之间。
凌丹阙看了小白脸二师兄一眼,不放心地传音道:
“干了这一票,我真能升官?”
虞渊满眼真诚地与他对视,漫天胡诌:
“是啊,修真界不仅有打打杀杀,还有勾心斗角,人情世故。今天的你只是云州边境的一个小小头领,就算真把魔界打下来,功劳也会被仙盟高层分去大头,一层拨一层的,落到你头上也就那样。不如先将宏图伟业搁置,等在仙盟中步步高升,占得一定地位后,再徐徐图之,到时候不仅魔界你做主,仙盟也是你的囊中之物,岂不比现在快活?”
凌丹阙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又有些心动,皱眉道:
“你们人族真复杂。那本大人得升多久,才算有一定地位?”
“还是很快的,只要你这次将灾民从魔族手里救出来,升一次官,之后再努力升两次,那可就是连升三级啊!”
“好!”
凌丹阙拍了拍虞渊的肩膀,看虞渊的目光仿佛看狗头军师,
“好师兄,今日你帮我,我保证他年本大人统一人魔二界,实现儿时梦想后,一定最后一个吃你!”
“……”
飞舟一路平稳前行,一天一夜后,落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下溶洞中。
洞窟幽深湿冷,两侧火把照明,每隔三步便有着黑色藤甲,戴白骨面具者执械守卫,从打扮上判断就不像好人。
这下就算再迟钝的灾民都能察觉事情不对了,一人转身欲逃,身后的门却瞬间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