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零七庆幸自己不在舟上,同时悄悄打量身旁的同僚。自宸光剑斩落飞舟后他便满眼欣赏,止不住地拍手赞叹,让凌零七觉得此魔比自己还像个卧底。
他的目光并不隐晦,高大魔族很快扭头与他对视。
月光下,那魔整张脸被一条从右太阳穴一路延伸到左下巴的可怖伤疤盘踞。狰狞的陈年疤痕几乎将他脑袋切成两半,可见白骨,被黑暗环境一渲染,更教人见之生畏。
即使一路上看了许多眼,凌零七仍旧眼皮一跳,恨不得把小殿下的面具扒拉下来扣他脸上。
“你在疑惑我为什么会夸昭明?”
高大魔族率先开口,出人意料的,他声音沉缓,倒显得十分温和。
凌零七面上做出怯懦表情,但仍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还、还请赫离大人不吝赐教。”
“因为昭明是个强大的对手。”赫离微笑时牵动伤疤,显得愈发狰狞丑陋,
“想要战胜一个强大的敌人,就要做到既欣赏他,又藐视他。正视敌人的优点,敌人的强大,承认自己在某方面不如他,才能时刻警醒,保持进取之心,直到战胜他。”
“说得好!”凌零七捧场。
赫离看了凌零七一眼,语气平静:
“说来简单。可少有手下败将咽得下那口气,愿意承认对手确实比自己强。他们总爱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时运不济,对手使花招,一时疏忽等诸多原因,认为下次再碰上,自己一定能赢。这种人,连正视对手都做不到,一辈子都是失败者。”
凌零七继续维持这个身份的萌新人设:“那,咱也不能光欣赏啊。”
赫离道:“接下来我就要开始藐视他了。昭明此人,亦不过尔尔。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我魔界十大高手在雪原结阵伏击他,大战三天三夜,直杀得天地变色,山河崩摧,其余九大高手尽皆殒命,呵呵,最后还不是被我逃出升天。”
凌零七被他骄傲的语气迷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说你们十个是去干什么的?”
说好的藐视呢,怎么还是长他人志气,这魔究竟是哪头的?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吹嘘昭明有多厉害。而是想证明,昭明再厉害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就会无意中放跑敌人,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我要做的,就是给他制造问题,然后抓住那千载难逢的破绽,一举将其击垮。”
赫离摸了摸面上深刻的疤痕,目光渺远,
“魔族进攻是外患,人间十四州防御大阵之分歧是内忧,云州天谴劈下,此番飞舟巡弋,他表现得越强势,就越证明其外强中干。纵我武力上不能战胜他,却可从别处添柴加火
摧毁他。”
“我的第一把火,名为人祸。”
凌零七心底发寒:“云州人祸不是已经平了吗?”
赫离面对凌零七的发问,仰头大笑,露出森森白牙:
“真正的人祸,其实还从未开始。凌零八,你知道你来魔族前线做什么吗?”
凌零七忙不迭点头,在这方面他相当有觉悟:
“做傀儡,当挂件,偶尔受受夹板气,必要时推出去当炮灰。”
赫离对他的自知之明很满意:
“我不管你究竟是谁的人,也不管魔尊和小殿下如何明争暗斗,我来此地,仅是为打我的复仇之战而已。任何胆敢影响我复仇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明白吗?”
凌零七挺身立正:“明白!”
随后催动传讯灵宝千里一线,将魔将赫离透露的情报悉数披露于仙盟。
正在他递消息递得不亦乐乎时,赫离冷不丁发问:
“听说你兄长千面魔君凌零七早年被人族探子顶替,混迹魔界多年,你不会也与他一样吧?”
凌零七心里一惊,连忙赌咒发誓:
“凌零七这个狗东西屡次出卖我魔族,坏帝尊千秋大计,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怎会与他同流合污!我发誓,我若向人族传递消息,就让我全家死绝!”
说罢反手继续泄密:“他的第一招依旧是利用人祸,但具体如何利用,却不得而知。”
赫离却不依不饶:“万一你是孤儿怎么办?”
“……我发誓我家里还有人,有老父,有兄姐,虽然最近刚死了一个,如若骗你,我就……”
“就如何?”
“死全家。”
“可万一你是个孤儿呢?”
“我发誓家里有人,不然骗你死全家。”
“……”
沉默的空档,凌零七输送最后一句情报:
“赫离此魔,胆大心细,谨慎有谋,是个能成大事的魔,望务必小心。”
最后“能成大事”的评价并不夸大。
凌零七纵观身边,发现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多少都沾点不要脸。
当然,他绝对没有影射谁的意思。
嗯。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藏宝阁融魂暗藏
云州城内,松下打坐的重奕接到凌零七千里一线的传讯后,睁开双眼,身形瞬动,顷刻来到仙盟地牢前。
地牢扣押着大战中俘虏的魔族,其中便有魔族大殿下。自梁霄重任南域守将后,此地便由昆山六弟子凌丹阙“升任”代为看守。
重奕站在漆黑铁牢前,高大身形隐于夜色之中,瞳眸深邃如潭,负手问道:
“如何?”
饕餮形态的凌丹阙甩了甩尾巴,将地上尘土拍打得扬起,金瞳懒散:
“此魔油盐不进,口感略柴……咳,本大人的意思是,严刑逼供了这么多天,他依旧什么都不肯说,连我都拿他毫无办法,这绝对是个心机深沉的大魔头!”
“随我进去看看。”
重奕除自己外从不信任何人,尤其是以不靠谱出名的昆山老六,闻言只淡淡吩咐一声便抬步踏入幽暗潮湿的地牢。
牢房最深处,大殿下被两只骨蛇穿骨缠绕,奄奄一息。然而目光无意扫过凌丹阙时,他却回光返照般挣扎起来。
骨蛇威胁嘶鸣,大殿下眼里含着滔天怨愤,不顾撕裂骨肉的剧痛,誓要扑上来与凌丹阙同归于尽。
重奕道:“听说这么多天来,你始终不肯透露一丝关于魔军内部的情报,倒是个硬骨头。”
大殿下胸口剧烈起伏,眼珠依旧一错不错瞪着凌丹阙,语调凄厉狰狞:
“本殿下倒是想要透露,你们他娘的也得问啊!这些天来,那混蛋对我施加严刑,时不时还放到嘴里嚼两下,一直问我说不说,说不说……想要我说什么你们倒是说啊,何苦这么折辱于人?”
说罢啐出一口血水。
这些年来活菩萨他见多了,活阎王也没少见,但如凌丹阙这样的活牲口,倒还真是生平头一次。
重奕回头看凌丹阙。
“他们只让本大人严刑逼供,也没告诉本大人还得问问题啊。”
凌丹阙答得理直气壮,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语气中还夹杂几分对上层领导办事不利的不满。
“你还是人吗!”大殿下咆哮。
“我凶兽也。”凌丹阙骄傲挺胸。
“……”
眼看两人要起争端,重奕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老六退下,看着狼狈不堪的大殿下,言简意赅:
“魔将赫离已来南域接替你在魔军中的统帅位置,你已彻底沦为魔帝弃子。若痛快回答本君的问题,还能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尽管早认清了父帝的无情,大殿下眼中仍闪过失望,破罐子破摔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但父帝从未真正信任我,有凌零七在,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赫离是谁的人?”
“表面上他是段成璧的手下,但他只忠于自己,行事随心,不论父帝,段成璧还是凌晚晚都不可能收服他。”
“魔族小殿下此人,你了解多少?”
大殿下一愣,随即垂下眸子,阴惨惨地开口:
“此人阴狠狡诈,巧言令色,两面三刀,从小便极受父帝厌恶,甚至连正经名字都不配有。可叹时无英雄,竟让这只血脉低贱的杂种受到重用。不过那又如何,他扑起的浪再大也不足为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重奕开口,他就已自行回答:
“若说父帝宁愿把魔族江山毁在手里也不愿交给段成璧,那他宁愿把江山交给段成璧也不会交给我那小王弟,咳咳咳。他若掌权,魔族覆灭,自此而始。”
“为何?”
大殿下别过头:“父帝在我身上下过禁咒,再多说半句本殿下必然魂飞魄散。”
不理会大殿下的自哀自嘲,重奕双目如电,骤然射出神光:
“本君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你被捉时,凌零七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你孤身一人哄骗上门!”
“仙盟盟主,本殿下说他是本殿下亲儿子,本殿下爱子心切,所以才上了他的当,你们信吗?”
“荒唐!”
大殿下发出低低的笑音:
“他能将我哄来这件事本就足够荒唐离奇,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的。怀疑的种子埋下的那一刻,你心里不就已经有了自己愿意相信的答案么,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我等着他和我落得同一下场的那一天呵呵呵呵。”
重奕在大殿下的狂笑声中离场,天边一泓玉钩已在曙光侵蚀下消磨殆尽。
青石长巷,衰草挂霜,货郎的叫卖声将云州从熟睡中唤醒。虞渊趁着换防时刻,由剑灵扮做自己,只身赶赴云州城内,秘密拜见季无澜。
那夜宸光剑破飞舟,不仅赫离感受到了昭明强势之下隐藏的虚弱,虞渊与昭明相处多时,更能察觉其中不对。
他生怕混蛋师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从此背上沉重债务,继承无数仇家,索性星夜前来,偷偷问明情况。
而季无澜对昭明伤情的定性也让虞渊如坠谷底。
虞渊听完只觉血液直冲大脑,双耳嗡鸣,他看着季无澜秀美的面孔,愣愣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