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瞪大眼,濒死前用最后的力气道:
“看在我没暴露出你的份上,祸不及妻儿……”
难怪他今天不喊我杂种了,原来是为这个。凌零七漠然地想。
血没有沾到他衣上,他拔出匕首,待大殿下身形缓缓软倒后,才道:
“你被你爹绿了,傻蛋。”
语罢他扬长而去,只临走前最后看了人事不知的凌丹阙一眼。
那包蜜饯他没有带走。
这些年在昆山的幸福时光就像装在袋子里的蜜饯,本就是他冒名偷来的。他不知道这袋蜜饯究竟有多少颗,只知道每多吃一颗,绝望就会加深一分。
因为下次再伸手去拿的时候,摸到的可能就是空空如也的袋子。
如今真相大白,他的幸福也终于消耗完了。
蜜饯是留给凌零七的,今日之后,世间只有魔族小殿下,他再伸手去拿别人的东西就不礼貌了。
凌零七走出通往牢门的悠长甬道时,已然换了一张面孔,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走了片刻,终于遇到第一个仙门弟子,不等对方开口,他便高声道:
“不要过来,先说暗号!”
那弟子下意识道:“天王盖地虎?该你说……”
话未说完,凌零七已欺身而近,一招将他打晕。
他将脸易容成那弟子的模样,遇人便先说“天王盖地虎”,连续套出了好几套不同暗号。
待众人发现之时,他已离开云州城,不知所踪。
自此昆山路远,人魔殊途。
他不会再回去了。
他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7章 了牵挂虞渊东行
北原冬风冷,西关月夜凉。
出云关往西三百里处,平沙漫漫,一片片绿洲如澄澈玛瑙镶嵌于黄沙之间。
碧树芳草绕水而生,孤城在一钩冷月下遗世独立,城中阵法运转,不受风沙寒暑侵扰,隐隐有丝竹之声伴着暖色火光越过高墙散入外城,端的一片瀚海桃源之景。
此城名为自在城,坐落于人族出云关与魔界西境关口之间,各族修士云集于此,玩乐交易,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
这夜,城门守卫打着哈欠值夜之时,平沙尽头慢慢现出两道身影,朝城门处走近。
守卫定睛一看,当先一人着雪白锦衣,腰缠玉佩法器,一双手十根指头上有六根都戴着储物戒,油头粉面,气息虚浮,多看一眼都让人生厌。
而他身后恭敬地站着一位浑身披裹漆黑斗篷的人,兜帽下拉遮住眼睛,只露出半截白皙的下巴,气息深厚,不容小觑。
典型的纨绔子弟和他的护卫。
守卫守城多年,对这种经典组合见过太多,并未多想,只道:
“入城还请出示令牌,若无令牌,需交三万灵石保证金。”
那白衣的纨绔站没站相,冷哼一声后,黑斗篷护卫便上前递交一枚令牌。
守卫确认令牌无误,挥手放行。
城内比在城外看时还要显得繁华,飞檐画栋的阁楼层叠着冲入云霄,仰断脖子也看不清楼阁的顶,却能看到半空悬浮的鹊桥飞舟,开着烟霞似的桃花的老树,以及一线狭窄拥挤的夜空。
一主一仆走在繁华大街上,看似尊卑分明,实则一直在传音互骂:
“混蛋师父,我就说这些年你把我的压岁钱都花哪儿去了,原来是背着我上这儿快活!”
更可恶的是吃香喝辣的时候居然不带他!
若是一般有脸有皮的人,面对这般指责可能稍显心虚,然昭明心理素质素来过硬,当即反驳:
“放屁,为师这是未雨绸缪,不然咱师徒俩现在被全修真界通缉,连个落脚的去处都没有。为师对这地方也不熟!”
“城里哪里的美酒最好喝?”
“千窟酒坊。”昭明下意识答。
“……你现在要是答应换我演少爷,你演护卫或许还可以挽回我。”
“逆徒,想都别想,这是我们抽签决定的!”
二人说话间,已走到千窟酒坊大门前,虞渊大手一挥,购置名酒无数,待回到客栈,昭明看着美酒,双眼放光:
“徒儿,这么多酒,花了多少灵石啊?”
“三万。”
“不对啊,你哪来这么多灵石?”
昭明眉头一皱,难道自己平时没把他的压岁钱压榨干净?
虞渊皮笑肉不笑:“我自己出两枚灵石,再加上你两万九千九百九十八的私房钱,全款拿下!”
“……逆徒,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在开玩笑,我在宸光峰上埋的私房钱还好好的。”
昭明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存了三百年的灵石一朝被败家徒弟挥霍,心都在滴血。
虞渊眼睛一眯,暗道昭明这厮果然老奸巨猾,竟然真存了私房钱。好在被他诈出来了,以后得找个机会去宸光峰上挖走。
他将剑灵和斩棘也放出来,掏出刚买的烧鸡和烤肉,这才道:
“师父放心,我开玩笑的。”
昭明长吁一口气。
便听虞渊继续道:“我连两枚灵石都没出,买酒花的全是你的钱。”
“……”
那边剑灵和斩棘已经风卷残云地吃起来,虞渊也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昭明,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昭明问:“现在有什么打算?”
虞渊望着吊在老树枝头摇晃的月钩,撑着脸颊道:
“既然已经被通缉了,那咱就先苟一段时间吧。这段时间师父你抓紧养伤,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就去魔界抓扶€€的把柄,洗刷冤屈。”
在未成为仙尊之前,昭明便时常被人追杀,因此对这事儿颇为娴熟:
“据为师观察,自在城附近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庄,咱可以按老规矩来,扮做一对凡人父子,暂时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虞渊皱起眉头,细细思量:“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可师父你一点没遗传到我的英俊潇洒,很容易露出破绽啊。”
眼看昭明已经面无表情开始撸袖子,虞渊连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师父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关键是我也很年轻,扮成兄弟就很好啊!”
昭明这才哼了一声,将袖子放下,饮了一口酒,在剑灵与斩棘抢夺最后一只鸡腿的背景音中,静静看着月亮。
“我们从前也经常扮做凡人吗?”虞渊问。
“那不然,你觉得用灵力没意思,满世界游历的时候,偶尔会借住在一些凡人村落,你说神殿绝对不可能去这些地方找你……我们耕过田,犁过地,插过秧,割过稻,喂过鸡,还斗过大鹅。当然,你耕田犁地没有为师快,秧插得也没为师直,不然我怎么是师父呢。”
“还有一次我们去崖州边界的村庄借宿,那里住了一户瞎眼老伯,你帮他割草喂猪,被人夸了一句手脚勤快之后,就非得买一头猪回来喂。我问你为什么,你说没有养猪种菜,和村口大娘聊天的时候你很没面子。”
“那我最后买了吗?”虞渊追问。
“没有。因为我们还在被神殿追杀,带着头猪得多明显啊,又不能当坐骑,所以你暂时放弃了,准备等以后找个地方常住的时候再养。”
虞渊哈哈大笑:“那我现在有猪了,就在宸光峰上。”
他还有一座小木屋,屋前李花飘飘,屋后有两畦绿油油的菜地。隔壁昭明是个很人讨厌的师父,不事生产,每顿必来蹭饭,总有各种借口不洗碗,偶尔还来他的菜地偷两根黄瓜啃,但凡虞渊看到,就会放猪拱他,然后他和猪再被恼羞成怒的师父追得满山跑。
昆山的风也暖烘烘的,比别处多几分温柔。
酒里下了药,昭明撑不过须臾便倒头睡去,剑灵和斩棘也不再闹腾,各自沉眠。
虞渊抬手扣住昭明的手腕,手中神力顺着经脉涌入,游走一周天后,发现昭明的伤势果然没好。
难怪以师父那要才华有武力,要素质有武力的性格,会用下毒拖延时间而非暴力开路。
“混蛋师父,你原本就不该跟来的。”
他双指并拢,点在昭明眉心,一缕灵光窜入,昭明陷入一场甜美的梦境中。
一梦黄粱,梦醒之后,一切现世的记忆都会如梦般消失。
“笃笃笃。”
叩门声在门外有规律地轻响,虞渊推开门,便见一着墨蓝道袍的青年站在门外,他生得剑眉星目,一脸正气,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如果话本上的正道少侠有脸,一定长他这样。
“我是自在城的城主向苍燃。”他自我介绍了一句,想了想又挠头补充道,
“是小榭子的师父谢亭€€最好的朋友。你师父认得我,不然也不敢带你来。”
虞渊让开半个身子,请他进来。
五天前,他在逃亡途中推演天机,算到了昭明的死局。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独遁其一,经过虞渊反复推算,唯一一线生机在自在城内,所以他执意一路向西,就是为了将昭明送过来。
先前说的一切皆是谎言。
正如扶€€了解虞渊,所以能一步步设计他,虞渊也了解扶€€,知道他绝不会给自己避风头后再找到证据的机会。
故而虞渊根本不打算在自在城内久留,他会独身前往魔界,在扶€€销毁证据之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昭明的伤已不适合与虞渊险死环生地万里奔走,他必须让昭明暂时忘记一切。故而他偷偷窥探天机,在命途长河中筛选出了一个可靠的人,接济昭明一段时间。
等他成功证明勾结魔界的是扶€€,洗脱冤屈,就回来接走师父;如果他被扶€€反杀,昭明一辈子记不得他最好,总比被他害死强。
“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的,即使重奕亲自来也休想动他。”
“多谢。”
虞渊倒无所谓信不信,他在昭明身上留了护身法器,还会让斩棘暗中保护,就算他居心不良,昭明也不会有事。
更何况他能判断那人所说皆出自真心。
“他醒过来后会忘记一切,你不要在他面前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