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如愿亲了陆与闻一下,两下,最后在彼此嘴唇相贴之前,他停下来,“方雨已经死了,我不是他。”
陆与闻猛然将他推开,眼神可怖地盯着他看,声音无比森寒,“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后腰上也有一颗痣?”
方雨被推得后退了几步,他扶着桌面,堪堪站稳,面朝陆与闻笑了笑,“我跟他是双胞胎,有一样的痣很奇怪吗?”
“不,不可能。”陆与闻上前一步,似乎还想再查看。方雨扔掉浴袍,赤条条地走到陆与闻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方雨会像我这样吗?你很希望我是方雨?反正我和他长得一样,你大可以欺骗自己我跟他是同一个人,你很想他对吗?”
方雨站在离陆与闻的唇只有半公分的位置,他暧昧地朝陆与闻的嘴唇呼了口气,“昨晚舒服吗?”
陆与闻瞳孔猝然放大,他攫住方雨的手腕,压低声音质问:“昨晚是你?”
方雨伸出舌头,沿着上唇周舔了一圈,他稍微踮起脚尖,给陆与闻看唇上暗红的伤口,“你咬的,你不记得了吗?”
陆与闻甩开他的手,朝门口一指,“穿上衣服滚!”
方雨不甚在意地笑笑,他拿出购物袋里的衣服,竟然是一条粉色短裤和一件紧窄的短袖上衣。
方雨展开短裤,放到腰间比了比,他偏头看向陆与闻,笑道:“为什么是女装?你喜欢看我穿这个?”
“没你能穿的衣服,快滚€€€€”陆与闻低声暴喝,整个人犹如困境中的野兽,手攥上了门把手,随时准备将人赶出去。
方雨不怕他,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上衣过短,露出一截细腰,短裤只到大腿根,方雨站起来端量自己的着装,他扭头问陆与闻:“好看吗?”
陆与闻双目赤红,砰的一声把门打开,脸生硬地转到一边,不发一言。
方雨捡起门边的啤酒罐,放进空购物袋里,错身经过陆与闻时,他仍向他绽出最好看的笑容,“啤酒罐我帮你扔了,我走了。”
陆与闻没分半个眼神给旁边的人,方雨知道陆与闻心里不好受,他垂眸片刻,说道:“方雨不会怪你的。”
直到走到大门口,仍不见陆与闻出来看他一眼。方雨心口酸胀难忍,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泄露了些微哭腔。
他完完整整地拥有了陆与闻,陆与闻至今还是他的,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很想掉眼泪?
方雨下到一楼,推开楼下大门,走之前他望了望这栋爬满爬山虎的房子,陆与闻曾把他带来这里,告诉他这是他的家。
他知道只要他现在回去,向陆与闻坦白一切,丢掉那些枷锁和包袱,他还能过上从前那种幸福得如同幻梦的日子。
可是他的内心永远饱受谴责,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觉得梦里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应该是自己。
他逃掉了本该伸向他的魔爪,逃掉了死亡和炼狱,但却没有勇气奔向曾庇护他的乐园。
和恶魔擦肩的人终其一生都将活在阴影之下。
方雨坐上出租车,没有再回头望。车里,他拿出袋子里的空啤酒罐,瞥见还有残余的酒液,他倒进嘴里,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苦涩。
陆与闻喝下这些酒的时候,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陆与闻一个人在卧室里待了很久,敲门声传来,他走出去,对门外的男孩道:“抱歉,今天没心情,你先回去好吗?我改天再找你。”
男孩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他的弟弟吗?”
陆与闻嗯了一声,男孩看出他的低落,没问别的,想了想后道:“下次还是我来找你,你别来找我,你身份太瞩目,我可能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陆与闻神色一凛,“要不要派个人跟着你,以防万一。”
男孩摇头,“不用,还不到那个程度,倒是刚才那位,他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陆与闻沉吟片刻,“有些事还不太清楚,我弄明白再联系你。”
男孩走后,陆与闻没心思再待在这,当天下午他便开车回去。路上接到陈曦的电话,问他哪天回去,有个项目想找他聊一聊。
陆与闻正堵在车流中,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现在回去,在开车,回到再说。”
陈曦听说他今天就回来了,立马叫他回工作室一趟,和工作室的大伙吃顿饭当庆祝生日。
陆与闻发了会呆,想到电话那头陈曦还等着,便回道:“我不去了,你和他们吃吧,我请。”
陈曦问他既然回来了怎么又不去,他顿了许久才答:“我要去一趟陵园。”
陈曦愣住了,陆与闻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他,曦姐,你说我能不能把他的骨灰迁出来,就放在家里。当年我妈说不下葬对他不好,但十多年了,他现在应该是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了吧。”
“那骨灰是不是能留给我?我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他不在我身边。”
最后半句,陆与闻说得很小声,他看着前方的车流,视线空泛,没有着落点。这个世界那么大,哪里都没有方雨。
第63章 怎么可以怕老婆
开到陵园是晚上八点多,陆与闻停好车,拿着门口买的白菊,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打着手电筒熟门熟路地找到方雨的墓碑。
放下手里的白菊,他坐到了墓碑前,用手擦拭碑面。碑上刻着方雨的名字,另外嵌了一张寸照,照片里的方雨笑得很好看。
每回过来,见到照片上的方雨,他都会因为那样好看的笑容而忍不住泛起微笑。尽管微笑只能维持很短暂的几秒,而后便是长久地凝注。
凝注没有眼泪,只有咽不尽的心酸苦楚。
自二十多岁起,他已经很少哭了,难受时会一个人来墓前坐坐,想想从前的事,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安静地发会儿呆。
起初刚把骨灰迁到这里,他不放心也不习惯,不分白天黑夜,总想来看看。
夜里陵园很荒凉,周围只有密密麻麻林立的墓碑,他担心方雨会害怕,以往每晚睡觉方雨都要紧紧挨着他,他哪舍得留方雨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
巡逻的保安来催他离开,他不肯走,想至少陪方雨在这过一晚。保安许是见惯了他这样的人,没说什么,带他去见陵园的钉子户,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
奶奶握着他的手,让他别担心,说她会守在这里。她还问了方雨在哪,随后很高兴地告诉他,她的女儿老伴和方雨在同一个墓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所以不用怕。
方雨不会感到孤单的。
走的时候他从保安口中得知,奶奶是陵园的义工,陵园本不收年龄这么大的员工,她执意要留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义务守墓人。
那时他就想,既然不能把方雨的骨灰留在身边,那么以后他也来这里当个钉子户,守着方雨直到老死。
而今距离那一年,已过去十多年,不知不觉间他的想法早已发生改变。陆与闻心里盘算着时间,觉得应该够了。
从十八岁的尾巴到现在,每一年都在忍耐,每一年他都告诫自己再等一等,等方雨去了很好的地方,等他在很好的家庭出生长大,等他新的生活再稳固一点。
等这一捧灰再不能牵绊他。
母亲说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却对人有轮回转世的说法嗤之以鼻,只说人死如灯灭。他认定母亲自相矛盾,如果人死了就是死了,何来入土为安,安的是生者的心吗?
可他只想留着方雨,哪怕只是一捧灰。
陵园的奶奶深信人有轮回转世,她说有的人这一辈子太苦了,如果没有下一辈子来弥补,老天爷未免太不公平。
他没有偏听偏信,没有彻底摈弃传统丧葬习俗,也没有一味沉沦虚无缥缈的轮回之说。
他给自己设立一个期限,在那之前顺应现实,要做的只有忍耐,在那之后他会接方雨回到他身边,从此不再忌惮命运。
夜再深一点的时候,陆与闻总算讲完最近的事,他捻了一片细长的花瓣,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白菊发苦,他想让自己记得这点苦味。
唯独有一件事他没对方雨说,昨晚的事,以及无关人等的事。下午掴自己的那两巴掌还隐隐作痛,他醉糊涂了,他是真的以为见到了方雨,只有方雨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陆与闻咽下嘴里的花瓣,他往前挪了挪,头抵着碑面,手环着墓碑。他向方雨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且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喝酒。
“如果你还不高兴,那我再扇自己一耳光,”陆与闻惴惴地道,“直到你消气为止。”
“我爱你,别生气,我喝多了,以后一定滴酒不沾,你要不信我,我只能出家了。”
陆与闻将脑袋枕在墓碑上,和所有犯了错为自己开脱、理不直气不壮的丈夫一个样,内心忐忑不安,面上还要强装出那一点大男子气概。
怎么可以怕老婆?
我有错,难道你就没错吗?我多想你,疯了一样想你。
“你今晚到我梦里来,咬我揍我,我绝对不还手,”陆与闻连哄带骗、威逼利诱道,“来不来?就这一次机会给你打老公,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以后打我我要告你家暴的。”
“什么?不喜欢老公这个称呼?那也没办法,有本事你来咬我。”
陆与闻低低地道,他抱着墓碑,脸贴着冰凉的碑面,心里涌现难以名状的情潮。
他觉得他和方雨至今仍在热恋中,唇边的吻经过十余年仍有温度,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爱人在怀、身体炙烫的感觉。
他有预感,他和方雨还会相爱很多年,于是他暗暗告诫自己,他是有家室的人,要再谨慎一些,离闲杂人等远一点,不然老婆会生气的。
离开陵园前,陆与闻把车上别人硬塞给他的两条烟给了门卫室的保安。
保安还是当年那位,这么多年逐渐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上回问他最近不拍戏吗,他很诧异,保安居然能认得他。
这回保安问怎么提早过来了,陆与闻带着点失落、无可奈何道,因为我想他了。保安感慨他以前隔三差五的来,都快把这当家了。陆与闻回道,那时年纪小。
回程的路上,他觉得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异常狼狈的那几年,如今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谈及。
每次见完方雨,伤痛会暂时走远,他再次理解了有情人为什么要朝朝暮暮,因为见面实在是一件太过美好的事。
陆与闻把凌晨时分空旷的马路当成他一个人的原野,他在这里驰骋过爱人的心田。
几天后,陆与闻再次和那天来家里的男孩碰头,地点是某家花店,他假装来买花。
他选了一束玫瑰和一把满天星,男孩简单修剪过,用玻璃纸替他包扎好花束,用一根细丝带捆住花茎。
男孩忙活时,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你上次说怎么浇水来着?我又忘了。”
“这个季节虎刺梅要一到两天浇一次水,平常把它放到有太阳的地方,但不能暴晒。”
男孩包扎好花束,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状似无意地询问:“需不需要用旧报纸再包一层?”
陆与闻心领神会道:“麻烦你了,对了,还得麻烦你再上门一趟,有几盆花我不会料理,叶子发黄了。”
男孩应了下来,和他约了个时间,这次碰头才算完成。
陆与闻捧着花回到车上,升上车窗,小心翼翼地拆下裹住花束的旧报纸,男孩特别提的旧报纸一定是重点。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窃听,他们约定在外面的交谈只围绕花草养护这一话题,一旦提及不相干的内容,则要特别注意。
陆与闻迅速浏览了整张报纸,日期是上周五,版面是无聊的健康养生,最后他在报纸中缝看到圆珠笔随意画出的一个圈,被圈住的内容是一则清洁公司的招聘启事,
陆与闻记下清洁公司的名字,美家清洁,他几乎立刻明白了男孩的意图€€€€从当年涉事酒吧的外包清洁公司入手调查。
十六年前,方雨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吧身故,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死亡。
根据监控和目击者证词,方雨是一个人走进那个酒吧,敲开包厢的大门。包厢里的人把不请自来的方雨当成陪侍,灌了他一通酒。
不到半小时方雨倒地身亡,事后查出方雨服用过助兴药物,死因是助兴药引发的急性心力衰竭。
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基于监控录像和现场证人证词,可方雨出现的动机、服下的助兴药,这些通通都不合常理,他无法接受在不合理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
他尝试自己调查,但整个酒吧如铁桶一般,他查不到任何能证明方雨死因有可疑的线索。
走投无路之际,他想起他和方雨遇见的那家酒吧。他们再次相遇的那晚,该酒吧曾发生一桩惨案,同样是意外身亡,受害者同样在新闻里被隐晦定义为提供有偿陪侍的酒吧从业人员。
相似的案件或许能给他一点启发,抱着试试的心态,在方雨出事的几个月后,他独自去这家酒吧查访,果真让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该酒吧经历人员大换血,他查访的那天,询问过的员工皆是在惨案发生后来的。至于酒吧的人为什么换了一批,新来的员工无一人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