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傅荣卿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就要再回去。
只要对方确实是商昀秀,那他这两年满怀希冀的思念就不算白费。
“你先等等,”钱世元道:“你知道他回来为什么不认你吗?”
傅二爷顿住脚步,老老实实退回来坐下,“您老请说。”
钱世元倒是没再卖关子,将怎么救人,怎么治病等等轻松一口带过,着重说了结婚生子的误会,“他看到了,在那裁缝铺里,你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管你叫爹。昀秀都准备下车见你了,结果冒出个孩子管你叫爹,你让他怎么办,可不是只有胡思乱想,躲着的份?”
傅荣卿的眉头越听越紧,什么爹不爹的都先往旁稍一稍,“您是说…他回来就往三景园来了,却以为我娶妻生子,又回去了?”
“可不是?昀秀心思细,就这件事上你就知道他胆子多小,多谨小慎微。我后来就这事儿仔细想了想,即便你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中间可还悬着两年呢。他啊,心理有伤,有段日子熬不住还做傻事儿,医生说是抑郁了,什么事儿都可劲儿怪自己,可怜啊。”钱世元一边叹气一边摸烟,他递一支给傅荣卿,忽然反应过来火机的事儿,“火机在他那儿,别老管我要,我没有。”
“心上还悬着两年...”
钱世元:“你只要记着,他身上的病是好了,可心上的病还没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这么聪明,就不用我多说了。”
是了。
傅荣卿又怎么会不知道商昀秀的脾性,两年夹在中间,即便他自己不乱想,商昀秀敏感起来只会把错往肚子里藏。
傅荣卿又哪里舍得怪他呢,还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不怪,商昀秀难免触景感伤,心生自责……
“你不能无缘无故告诉我这些,钱老,您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傅荣卿问。
“小年轻的事我怎么插手?不过,能给你提点提点,”钱老爷子吐了一口烟雾,笑道:“别理他就是了,他啊,也该主动多往你这儿走几步了。”
第二日,商昀秀一早起来穿戴整齐,又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买了赔礼道歉的玩意儿亲自送到三景园拜访傅家二爷。
怎料,佣人说:“二爷特意说了,不见您。”
商昀秀:“……”
第76章 我欠你钱没还?
商昀秀吃了闭门羹,不气不恼也没在门口多待,只不过傍晚人又来了。
门口的佣人换了一个说话客气的,再怎么客气有理,结果还是里边的人不肯见。商昀秀好脾气问缘由,什么也问不到才又退了一步,道:“二爷什么时候有空,空了我再来也行。”
“这我们也不清楚,您还是先回吧。”
商昀秀却没有立刻离开,停在门口好一会儿盼着傅荣卿能改变主意。
白知秋游玩回来,老远还在车上就看见这抹影子,还当是看错了,车离近,细看果然没错。
关于是商昀秀还是钱梁泽的问题,他小儿子昨天回来就和她说了,不过她只当不知道,这样才自然些。
她开门下车,风一吹喊了声冷,“商昀...”意识到有不对白知秋忙改口,“钱少爷?”
商昀秀朝他点头,一如既往的尔雅知礼。
“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白知秋说:“还在刮风,多冷。”
门口的女佣支支吾吾终于找到气口插话,“太太,二少爷说,商昀秀也好钱家小少爷也罢,他统统不见。”
“不见?”白知秋暗暗吃惊,自家儿子也有这么有骨气的时候。
可把孩子晾在大门口像什么话,又是晚饭时间,她自作主张道:“来家里吃晚饭吧,都是清淡口味,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
商昀秀第一次脸皮这样厚,跟着白知秋进去,乖乖巧巧坐在沙发上,吃饭的时候确实见到了傅荣卿,也看到傅荣城和他的夫人,以及那个长得可爱的奶娃娃。
傅荣卿虽不理商昀秀,饭桌上的氛围也没有尴尬到引起不适的地步,哥哥嫂子会和商昀秀搭话,傅瀚林也趁机问他茶是怎么泡的,两年断断续续就要想着这一口了。
饭后商昀秀给傅瀚林泡了一杯,余光往客厅一瞧,他要攻略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上楼去了。商昀秀手上一顿,微微有些失落,好坏的人,竟真的一句话也不理。
眼看时间不早,白知秋说收拾了间房出来,让他就在家中睡下,商昀秀原本打算泡完茶就回去的,经她这么一说,心中有了点子。
夜里众人睡下,商昀秀从客卧出来,蹑手蹑脚想开傅荣卿的门,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犹豫的几秒在思考怎么说,是直接撒娇,还是冷静地和他道歉...
门把手按下去,一推,紧闭的门丝毫没动,竟是从里边反锁好了...
商昀秀望着黑漆漆的门,气得想直接敲,手抬起来又气得放下了,轻叹一口气折回房中穿外衫准备回去。
人影下来,傅荣卿站在窗边悄悄看,灯也没开就这么默默看着,那落寞的背影直戳他心窝子,满脑子都是舍不得,只想下楼将人哄回来。但身后有人,他只能好好端着:“行了吧?”
“还不行。”宋灵聿摇头,“这才哪到哪,起码这段时间你都得有自己的态度。”他打了个哈欠起身,秦岩€€给他披上外衣,扶了扶肩说:“不早了,你自己把持住,我们先回去了。”
傅荣卿跟他们一块下来,一路尾随送商昀秀,见他平安进了肆林公馆的门才放心回去。
商昀秀进门望见灯还亮着,闻着前院似有似无飘着一股中药香,踏梯而上就望见钱钧鸿和徐敏清坐在沙发上,前者翻报纸看得认真,后者在打瞌睡。
“昀秀回来了?”
听见动静,徐敏清站起来往厨房迈了几步,“等等,我把药给你端来,喝了再上去睡。”
商昀秀先是惊讶,接着心中升起一股难平的暖意。他点头没说话,默默走到钱钧鸿身边坐着,“叔叔阿姨怎么还不睡?”
“要睡了,你阿姨等你来吃药,我们约好就等到一点,你还不回来我们就去睡了。”
商昀秀抬眼望着墙上的钟,差几分时针就要指向一点了。这哪里是只打算等到一点,要是商昀秀两点回来,他们估计就会说等到两点再睡...
徐敏清把药端来,还捎了几颗糖果,这两年早就摸清商昀秀的胃口,不爱苦的。按理西药也要一并吃了,但晚上吃了泛恶心,就省了。
“不算烫,稍微热了一小会儿,喝吧。”徐敏清浅浅打了个哈欠,“你喝完我们就睡了。”
“要是我不回来,就打算这么一直等?”商昀秀捏着药碗,神色复杂,“你们熬不了夜,到点就早早睡下吧。”
“挂着你没吃药,昨天在督军府的情形你忘了?可给我们吓坏了。”徐敏清说:“能怎么办,只有等你彻底好了,我们才好放下心来。”
商昀秀闷闷嗯一声,侧着脸喝药,莫名夺眶的泪顺着下巴滑,他抬另一只手悄悄抹了一把,徐敏清看到了,却只摇头笑道,“慢点喝,都苦出眼泪咯。”
商昀秀一口气喝完,放下药碗吸了一口气。没有犹豫,将在旁看着自己喝药的两人一手抱一个,紧紧拥着。夫妻二人不明所以,当然抬手回抱着安慰他。
半晌,商昀秀说:“爹,娘,该睡了。”他松开二老,捡起桌上的糖果快步上楼,步子快得有些乱了。
徐敏清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他叫我们什么?”
钱钧鸿笑了一声,“好像是爹娘...”
“钧鸿,他叫咱们爹娘了...”
徐敏清一时又哭又笑,自从没了女儿,她就觉得人生没什么盼头了,后来有了商昀秀,有事儿忙着勉强能将伤痛转移。
这相处日子一长,就没把商昀秀再当做外人,这句‘爹娘’,不光商昀秀需要做足心理准备,他们也是,仅仅一个称呼而已,二老突然觉得,这日子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有得期待了。
钱家经营的有酒水生意,酿酒场开在平阳沿边的村上,进村就能望见大片的玉米高粱。
来得太早,整个村子没醒,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商昀秀还在打理祥乐汇时,店里有相当一部分的酒水来自这个酿酒场,不过当时负责谈合作的是钱家请的经理,也就是现在带他来酒厂男人。
李疆,李经理。
“当心,”李疆虚扶了他一把,早春地上还结冰,特别是厂房这边,常年湿漉漉的,稍不留心就要滑上一跤,他问:“您想看成酒还是制酒的过程?”
“看过程。”
成酒市面上哪里都有,他只是好奇这过程是怎么样的,进了厂房发现都是机器运作,没什么看头,李疆又说:“要不去看看人工酿的?”
“也好。”商昀秀跟着他又出来,两人并排走,商昀秀简单询问了近年来都有哪些合作商,铺垫以后才问:“傅家有跟厂里合作吗?”
他知道有,春季来了,新一个季度需要重新议价签合同,他只想知道傅家的合同签了没有。
“当然有,”李疆介绍说:“本地酒基本是我们在供应,有时候也会代产一些洋酒出口。”
商昀秀点头,又问:“和傅家合同呢?签了吗?一般谁在负责?”
“这个季度所有的合同都没签,今年酒厂酿了新品,过几天有个品酒会,结果理想的话全面上市,到时候再拟合同。”
商昀秀若有所思点头,这时候已经到了人工酿酒区,门口挂着几捆晒干的高粱做装饰。人工酿的精酒,专服务于富甲权贵,严选的高亮原料,优质曲药,一次蒸馏只取最精髓的一瓶,所以是精品中的精品。
“我可以试一试吗?”商昀秀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酿酒不难,主动上前询问师傅过程,得知需要先发酵原料,于是说干就干,过去亲自再筛一遍发酵的原料。
都弄完一天就都在这里了,剩下的工序不复杂,李疆说可以交给师傅代劳,商昀秀就明白这是委婉说辞,剩下的他弄不了。
推开没添麻烦,等师傅收尾包装好拿给他,没吃晚饭就先回城里去。天还有点亮,商昀秀再三犹豫踏进了祥乐汇。
这个点正是热闹,装潢布置和他走时一般无二,他兀自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个有空位的月台坐下,进来的服务员可能认出他来了,脸上有惊讶,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在平阳,人人都知商老板死了,死了没几天就下葬了,葬礼还请了好些人,大家看着葬下去的。光只是撞脸的话,也不能一模一样吧...
商昀秀怕麻烦,权当自己是另一个人,要了茶水就趴在桌上默声望着台下的表演。
这感觉恍如隔世,既熟悉又陌生。和从前比起来,他坐在这月台上其实更多了一份轻松,身上的债和仇统统还完了。
除开傅荣卿,他自认为没有愧对任何人,即便是他不在的这两年,留下的信,若按照上边的做,谁都在生活上吃不了苦。
傅荣卿...
商昀秀一想到这人,心里一阵愧意,要送的几封信没送不说,走时说的都是狠心话……
“客人,这是店里新品,送您免费尝一尝。”福祥亲自送套餐中没有的点心过来,为了看一眼是不是和服务员说的一样,特意端了两盘,看到客人的样貌后吓得话也不会说了,抖着手将两盘点心都放桌上,“客人要甜口还是咸口?”
“甜口。”商昀秀放下手中的茶水,隔着薄薄的镜片望着他。
福祥正如他的名字,有福气,下巴留了点点络腮胡,成熟些看着更有担当了。
“您,您是...”福祥呆站着,“以前怎么没见过您?”
“前两年在国外医病,这段时间才回来,”商昀秀晃了晃手中的茶水,“福祥,茶有点苦,口感不好,超半天就该换了。”
“商老板!”福祥大脑嗡鸣,好大的人趴在地上抱住商昀秀的腿。
这茶就是他故意的,盼着哪天商昀秀能回来,骂他一顿也好,骂他怎么教过几百遍的小事也做不好。
“你这样子像什么样?”商昀秀要扶他起来,拉着两边胳膊,强拽都起不来。
福祥憋了好久的眼泪,一股脑掉下来,哭得伤心了鼻涕都控制不住,“我整日就怪自己啊,当晚就不该送你过去,我日日后悔,日日难受,商老板,您还在,我...我开心啊!”
“你这哪是开心的模样,快起来。”商昀秀拍拍他的背,实在不喜欢被人这么跪着,他从凳子上滑下来,同样跪坐在福祥跟前,“你先起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福祥哭得楼下都要听到了,商昀秀拿纸给他擦脸,坐下后说:“江婶和廖先生那里我还不敢去,”他是怕面对,心里过意不去,“你暂时帮我瞒一瞒,找到了机会我自己就去见他们。”
“他们一定开心,一定会开心。”福祥哽咽说:“您不在这两年,元英就要毕业了,越读上去人越自由,他天天到点就爬墙上三楼,在您当初住的屋子里窝着,难管得很。”
是了,还有元英这孩子,商昀秀特意嘱咐:“他也不能告诉,他要是知道还有谁能瞒的€€€€”
“谁,你们说谁长得像我小哥!”元音大刺拉拉进来,那模样看着像是要将这东施效颦,不知好歹的家伙教训一顿,拳头都捏紧了。
商昀秀叹气,这下好了,最瞒不住事儿的人也知道了...
他带着酒还要去一趟三景园,元英不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好像商昀秀以后都不回来了。耳朵被闹了一下午商昀秀终于脱身,又找了好久搬了家的万宝楼,巴巴等着买了一包甜酥来敲三景园的门。
今天佣人没说什么不见人,商昀秀顺利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