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男人才理解他的话,瘦弱的胳膊颤抖着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他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磕磕绊绊,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上,喉咙里溢出一声细碎微弱的呻吟。
白皙的膝盖上瞬间浮现出一块乌青。
蒋晏沉默片刻,他走上前,弯下腰将男人打横抱在怀里。
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蒋晏低下头说:“我没恶意,别紧张。”
男人对上那双深邃漆黑的瞳孔,急忙把头埋进胸前,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蒋晏也没有期待对方会回应,抱着男人大步离开了地下室。
......
某医院高级病房外的走廊里,蒋晏面色凝重看着面前的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询问道:“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病人的眼睛常年处在黑暗环境下,有退化的迹象,加上太长时间没有行走过,腿部肌肉萎缩,还出现营养不良,贫血等症状,几乎全身上下都是毛病。”
他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身上同时拥有这么多病症的病人,可以想象之前过的是多么非人的日子。
蒋晏眉头不易察觉拧起,“这么严重?”
医生点头,“是的,而且刚才我们跟病人沟通的时候,发现他没办法顺畅的说话,应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所导致的失语症。”
蒋晏想起在地下室时男人似乎说不出话的样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病人这种情况,需要针对专门的治疗,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医生正色道:“我会联合其它科室的医生共同制定治疗计划,到时候再通知你们。”
蒋晏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谢谢。”
医生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蒋晏推门进了病房,男人被解救出来后一直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连医护人员检查也不例外,听到动静之后,他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往角落又躲了躲,后背紧紧贴着床头。
蒋晏来到病床前坐下,放缓了语气说:“是我。”
男人雾蒙蒙的瞳孔望着他,似乎认出对方是把他救出地下室的人,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
蒋晏说:“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肩膀微微缩了起来,头也埋了进去。
蒋晏还想说什么,听见男人肚子里响起咕咕的声音。
蒋晏顿了顿,想起在地下室看见落满灰的餐盘,这人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他拿出手机,给经常光顾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打了个电话,订了一些吃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酒店的员工来了,陌生人进入病房的那一刻,男人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如同惊弓之鸟。
蒋晏看出男人的惊惧,起身来到门口,对酒店员工说:“把东西给我吧,你可以走了。”
员工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只看见一截白得晃眼的脖子,恭敬地退出了病房。
蒋晏提着餐盒回到病床上,他打开那张专供病人使用的小方桌,很快上面摆满了精致美味的吃食。
蒋晏对男人说:“吃吧。”
男人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胃里一阵辘辘翻动,良久,他鼓足勇气伸出手,不忘去看蒋晏的反应,像是下意识的反应。
见蒋晏没有阻止,他飞快在盘里抓了个面包,有些着急地吃了起来。
因为吃得太快,男人不小心呛到了,苍白的脸因为窒息微微泛起淡粉色,眼角泛出湿润的泪光,剧烈咳嗽起来。
蒋晏立刻倒了杯水给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男人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又抬头看了蒋晏一眼,也许是喉咙里太难受,这次他没怎么犹豫,就着蒋晏的手小口小口喝起水。
蒋晏顿了顿,本意是想让对方自己喝,但看着男人急切地喝水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把手抽回来。
看着男人把一整杯水都喝光,蒋晏忍不住说:“你饿了多久了?”
男人嘴角沾着水渍,看着蒋晏的眼神里透着迷惘。
蒋晏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迟钝地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后,男人伸出五根细瘦的手指。
这段日子,那个男人没再来过,男人把东西吃完之后,就只能喝水,很快水也没了,他只能拖着沉重的铁链来到狭窄昏暗的洗手间里,靠喝水龙头里的水饱腹。
而这个时间,正好是他父亲濒死住院的时间。
想到这里,蒋晏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蒋晏的司机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蒋晏放下水杯,对面前的人说:“你先吃,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起身出了病房,来到外面的走廊,顺手带上身后的门。
“有消息了?”
司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蒋总,我按照您的吩咐去问过蒋董家里的佣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地下室里有个人。”
“而且他们说,蒋董从来不让人进入地下室。”
蒋晏面色变得凝重。
跟他猜的一样,是他父亲囚禁了这个人。
蒋晏回头望向病房,男人坐在病床上,正小口小口吃东西,似乎是因为太久没像正常人一样进食,他连吃东西都只会用手去抓。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父亲为什么会把他囚禁在地下室里?
第3章 张嘴
司机走了之后,蒋晏回到病房,病床上的男人听到动静,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没事,你继续吃吧。”蒋晏整理了下西装,回到病床边坐下。
男人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蒋晏扫了一眼桌面上的饭菜,还剩下大半,他放缓语气,“你吃饱了?”
男人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看着男人脏兮兮的手,蒋晏有些看不过去,他从柜子里上抽了张湿纸巾,打算给他擦手。
察觉到蒋晏的动作,男人畏惧地往后缩了下,后背紧贴着床头,身体小幅度的颤抖。
蒋晏的手停在半空中,紧接着握住男人的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替他擦拭手指、然后到掌心,“你的手脏了,不擦干净会很难受。”
就好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似的。
没有想象中可怕的事情发生,男人怔怔地抬头望着蒋晏,太阳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睛深邃冷峻,此时表情多了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他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苍白精致的脸陷入阴影里。
帮男人把手擦干净之后,蒋晏就让人把饭菜撤走了,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男人仿佛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样子,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
蒋晏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好一会儿才辨别出蒋晏说的话,也许是看出对方对他没有恶意,半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嗓音,“啊........”
虽然对方不能说话,但蒋晏还是从他的嘴型中辨别出了几个关键的字。
沈慈书。
蒋晏顿了顿,“你叫沈慈书?”
沈慈书温顺地垂着眼眸,轻轻点头。
蒋晏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圈子里认识的人没有姓沈的,他目光扫过沈慈书淤血青紫的脚踝,又问:“你被关在地下室里多久了?”
沈慈书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茫,他也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久,每天睁开眼睛,地下室里都是昏暗的,分不清白天黑夜,更别说什么时间。
沈慈书只记得自己被关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都不知道有多长时间。
沈慈书轻轻摇了摇头。
蒋晏沉默片刻,“是我父亲把你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吗?”
沈慈书抬起头,木然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迷惘,似乎没听懂蒋晏说的话。
蒋晏一字一顿地说:“我父亲叫蒋正德。”
提到这个名字,沈慈书睁大的瞳孔微微瑟缩了下,他缩起肩膀,惊惧地缩回床头的角落里。
很明显在害怕什么。
蒋晏还想再说什么,沈慈书浑身剧烈颤抖着,他无助地抱着双腿,不断往床头蜷缩,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惊叫。
蒋晏没想到沈慈书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没再问下去,心里却更加好奇沈慈书跟他父亲的关系。
他父亲到底还做了些什么,才会让沈慈书这么惧怕他。
也许是太累了,沈慈书很快又陷入了虚弱的昏睡,他身体蜷缩成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过长的头发遮住眉眼,仿佛在睡梦中都不能安心,纤长的睫毛像冬日的枯蝶般微微颤抖着。
蒋晏站在病床前盯着沈慈书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病房。
司机一直在医院门口等着,等他上车之后询问道:“蒋总,我们现在去哪?”
蒋晏淡淡道:“去我父亲的公司。”
蒋晏刚接手他父亲名下的所有遗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路上蒋晏给他在警察局的一个熟人发了条信息,拜托对方帮他发布一条关于沈慈书的寻人启事。
说不定能找到沈慈书的家人。
蒋晏在他父亲的公司一待就是一天,董事会对于蒋晏的接手不敢有半点意见,谁不知道他当初脱离蒋家后,没有靠蒋正德的半点帮助,把自己创立的公司做出了上市的过人成绩。
蒋晏开完董事会从会议室出来,这时助理走了过来,说医院那边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蒋晏从助理手里接过手机,听完那边说的话之后,说了句我知道了。
从公司离开之后,蒋晏上了门口的车,对司机说:“去医院。”
来到医院,护士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松了口气,“蒋总,您总算来了,我们要让沈先生吃药,可是他很排斥我们靠近,因为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们也不敢乱来。”
蒋晏走进病房,沈慈书蜷缩在床头,病床前围着好几个医护人员,他就像听不见对方说话,低头沉默着,就像失去养分的花朵,但只要有人靠近,他就像惊弓之鸟似的打寒战,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的惊恐中。
蒋晏见状,对沈慈书的主治医生说:“我来吧。”
主治医生把药递给蒋晏,他来到病床前坐下,沈慈书听见动静,微微缩了缩肩膀,半张脸埋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