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皓眉头蹙得更紧,林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走侧边蹲下,凑到凌海的耳边:“先让开,让主上先去上朝。”
凌海双眼隐隐蓄了一层泪,岿然不动,跪挡在门口。
林默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加重了语气:“别失了礼数!”又低声补了一句:“反倒害了桐卓。”
凌海一愣,浑身一震,立刻闪了身子侧开,跪在了侧方,让出门口的道来。
苏景皓重重哼了一声,领着元初大步流星往宣政殿去了。
林默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永夜宫,取了棉垫子出来,蹲下身子强行抬起凌海的膝盖,把棉垫子放了下去,随即蹲在了他的身旁。
“你这是何苦呢。圣旨已下,你明知道不可违。”林默淡淡道。
凌海抬头,蓄了一眶的眼泪摇摇欲坠:“统领,桐卓他是无辜的。他住在宫外,不知道桐越这些事。”
“国有国法,下属犯了欺君之罪,做统领的没有一同赐死就已经是开恩了。罚俸和杖刑都只是小惩大诫,你应该有数。你不是第一天在宫里办差。”林默道。
“统领,桐卓身上还有伤,他经不住的,他真的经不住的。”凌海泣不成声,“我€€€€我舍不得他再挨罚,我心疼。”
林默叹了一口气:“桐卓知道你出来吗?他怎么能放你这么胡闹?”
凌海摇了摇头,一串眼泪砸下来:“我在他的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草药,他昏睡着。”
林默蹲在地上不说话,凌海伸手摇了摇他的膝盖哀求道:“统领,主上听你的,求你了,想想办法吧,一百杖真的会要了桐卓半条命,我不能看着他这么受苦,我€€€€”
林默把自己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以自己的温度缓缓温着他冻僵的手指,低声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皇命不可违逆,即便是枕边人,也该知晓分寸。国法不可逆,你该知道轻重。”
凌海哭出声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林默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眸看着他:“凌海,你还记得上一次桐卓替你挨罚吗?”
凌海愣了一愣,微微点头。
“若是我先斩后奏,让你替了桐卓,你可愿意?”林默温声道。
凌海半分犹豫都没有,立刻道:“我愿意!只要能替,我愿意替他!”
“你先不用这么着急答复我,你好好想想,一百杖,不是玩笑。你若忍不下来,万一挨出了事,桐卓那里我如何交代?”林默道。
“我可以,我忍得下来,挨得住!”凌海反手捏住林默的手着急道,“就今日,桐卓还在昏睡着,下次我就没这么好溜出来了。”
林默拍了拍他微凉的手背:“好,那我就陪你违逆一次皇命,左右你们也是一家人,圣旨也未说不能替罚。”
“起来吧。”林默伸手搀他。
凌海犹豫了一下,皱着眉道:“主上未发话,我不能起。”
“膝盖不要了?这么冷的天。”林默眉头紧蹙,“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别小看你统领。起来。”
林默用力拽了凌海起身,拍了拍他膝盖上的薄雪。湿冷的雪水已经浸透了他外袍的下摆和里裤,林默微微皱起眉头:“先去我房里,把衣服换了。”
凌海着急道:“不必了,我怕桐卓醒了四处找我,赶紧去吧。”
眼看他抬步就要匆匆过去,林默无奈,只能随着他过去了。
入了刑房,林默向行刑官拱手施了一礼:“桐卓负伤,一百杖由凌海自愿替罚。还请行刑官行个方便。”
行刑官皱紧了眉头,露出一脸为难来:“这€€€€不合规矩啊!这可是圣旨赐罚。”
林默沉了声音:“皇上若追究责任,自有我来承担,你如实禀报便是。”
行刑官愣了一愣,随即无奈道:“那便如此吧。”
宽大的刑凳摆出来,砰的一声甩在他的面前,凌海心头一颤,随即双手微微颤抖解开了外袍,咬住牙扒着条凳,瑟瑟发抖闭上了眼睛。
他怕。他怕得很。
从未受过如此重的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清醒着挨过去。
可是他更怕再看到鲜血淋漓的桐卓躺在他的面前。那种心如刀绞的滋味,让他从心底颤抖不已。
林默蹲下来凑到他的耳边:“一百杖,不好挨,你想好了?”
凌海闭紧了眼睛,咬紧牙关点点头。
宽大的楠木杖兜着风破开空气,带出呼啸之音,一杖一杖重重拍下,凌海闷哼一声,浑身
僵着,死死咬住牙忍下了一波又一波的痛楚。
一百杖,不折不扣,凌海熬下来了。
刑罚结束,林默赶紧差人将他就近送到了暗卫所,传了御医过来看伤。
凌海已经痛到半昏半醒,整个下半身遍布杖痕,鲜血淋漓,林默将外袍轻轻覆盖在他的身上,鲜血迅速濡过外袍,洇出了一抹鲜红。
“凌海,你撑住,御医很快就到!”林默一声一声唤着他。
凌海从半昏半醒中挣扎过来,呼吸急促,声音断断续续:“别€€€€别让桐卓知道€€€€”
“好,我帮你瞒着。”林默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凌波和凌酒刚出完任务,回到暗卫所便看到半身血肉模糊的凌海,便知他暗自替桐卓受了罚。
凌酒大惊,扑过去斥道:“凌海你是成个亲烧坏了脑子吗?这么重的罚你也敢扛!他桐卓不比你吃痛吗!”
凌海忍痛忍的满头大汗,意识飘忽,根本没力气和他顶嘴。
林默伸手制止了凌酒,微微摇了摇头:“让他歇歇。他难熬。”
正好御医提了药箱匆匆而来,看见这情形,立刻手脚麻利的给凌海清理了伤口敷了药。
凌酒忽然想起来:“桐卓呢?狗东西自己在家?让他的人给他挨罚?”
第65章 任凭主上发落
凌波蹙眉捏了捏凌酒的手低声道:“小声些,没看凌海疼的不行吗,别吵他。”
凌酒冷哼一声,甩开凌波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凌波跟了出去站在他的身侧:“你这是生的什么气?”
凌酒哼哧哼哧憋了半晌,嘴唇动了又动,咬牙切齿道:“凌海这是何必!我们兄弟几个,数他最怕疼最惜命。如今竟然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桐卓都不过来看一眼!”
凌波淡淡道:“只怕凌海不想让他知道吧。”
凌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都替他挨罚了,还不想让他知道?这都怎么想的?凌海脑子被狗啃了?”
凌波深深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我看你脑子才被狗啃了。”
凌酒眉梢一掠,伸手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好的说话,你骂我做什么?”
“你懂什么是感情?”凌波拍下他的手掌,微微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悠远:“凌海是真喜欢桐卓。你看他平时净欺负桐卓,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候,最心疼桐卓的也是他。他舍不得桐卓挨罚,更舍不得桐卓心疼。所以不想让桐卓知道。”
凌酒撇撇嘴:“两个人过日子,还要这样瞒着?若是我,替他挨了罚一定要咋咋呼呼让他知道,还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让他心疼心疼才好。”
凌波轻笑出声,眼角撇过去:“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心里是有人了?”
凌酒嬉皮笑脸凑到他的面前:“等我有人了,第一个先告诉你,到时候就剩你孤家寡人一个,我也好€€瑟€€瑟。”
凌波不知怎的,心头忽然一涩,顿时没了闲聊的心思,转了身去淡淡道:“睡去吧,出任务守了一夜你不困吗。”
凌酒勾着他的肩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往房内晃了过去。
凌海上了药,已经昏睡过去,一张原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因为忍了剧痛,更是白的毫无血色。林默拿帕子轻轻给他拭了汗。
门口吱呀一声,暗卫所的门被推开,元初弓着身子站在门口,眼睛垂到地上恭敬道:“漠公子,皇上传您去御书房。”
林默长叹一口气:“好了,凌海交给你们,找人去给桐卓传个话,就说凌海出任务去了,几天不能回家,别说漏嘴了。”
凌酒站起来凑到林默的旁边,乌润的眸子微闪,带了三分戏谑两分担忧:“统领,你违抗圣旨偷梁换柱,该不会挨罚吧?主上€€€€舍得罚你不?”
林默翻了他一个白眼:“不用你操心。”
元初还在门口恭敬等着,他抬步推门而出,足下飞快往御书房走去。
都在御书房见他了,只怕要公事公办了。林默心头有点发抖,脚下却不停,都到这时候了,能快一分都是好的。再拖一会儿只怕气更大。
转眼走过了长廊,进了御书房的门,苏景皓正在案前看折子。
高高堆起的奏折挡住了他半张脸,眉眼温润,神情专注在折子上落笔,修长的手指如玉一般凝着光华。周身在冬日的暖阳下拢着一层温和的光晕,散发着谪仙一般的出尘气息。
林默一瞬间都忘了自己是来请罪的,呆呆的站在门口看傻了。
他的男人,真帅。丢到现代世界,那绝对顶流。
不知过了多久,苏景皓忽然沉沉出声:“怎么,想在门口罚站?”
林默恍然醒了过来,赶紧走了两步站到他的桌案面前,垂着脑袋,把眼睛丢到地面上盯着脚下一块地。
“朕的统领,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替朕做主了。”苏景皓合上奏折,缓缓说道。
林默立刻一撩袍角,乖顺跪下:“我错了。”
“哼。”苏景皓冷哼一声,“认错倒是快,犯错也快。你何时见过圣旨赐罚还能替的?开了这个头,以后岂不是人人效仿?”
林默垂着脑袋:“以后不敢了。就这一次。”
“头抬起来。”苏景皓提了声音。
林默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闪烁着畏惧的微光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掠过苏景皓的龙袍,攀到他的唇,向上攀到他的鼻尖,再探进他深邃的眸子,一下子便像一脚踏空一般,心头一落。
那般畏缩惊惧的眼神,落在苏景皓眼里显得格外有趣。可算也有他怕的时候。
“倒也知道怕?”苏景皓声音带了几分嗔怪,“在掌刑官那边夸下海口,有责任你来担。你现在倒是说说,打算怎么担?”
“任凭主上发落。”林默语气软软,清湛的眸子转了转,示弱般往下挪了几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半瞳孔,显得弱小可怜无助。
苏景皓差点笑出了声。
难得看到他这般示弱的样子,自从€€€€自从那次下毒的事情之后,他似乎在林默面前就再也强硬不起来,不管什么事,林默总能占个主导地位,自己一身杀伐决断到了他那里,转眼就化成了绕指柔。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总得好好治治他,否则以后岂不是要上天。
想到这里,苏景皓掩了笑意,凛了凛眼神,做出六亲不认的语气:“那便先跪着吧,无诏不得起身。”
话音一落,林默便看到那一双熟悉的金龙云纹靴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随即消失在他视线里。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林默撇了撇嘴。
好吧,罚跪。总比挨一顿打要好。
他扭头四处看了一眼,也没个软垫啥的可以用用,只能咬着牙硬跪了,林默心头哀叹一声。早知道应该揣个棉垫子过来的。
窗棂外的日光从东边慢慢爬升到当空,剪碎的日光逐渐炽烈起来。时间到了午时,林默跪的膝盖酸疼,身形也早已经从最初的脊背挺直,变成现在整个屁股都坐在了脚踝上。
苏景皓却不知道忙到哪儿去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