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那一身正红,明眸善睐的人,苏景皓只觉得隔着千万年和不同的时空,能遇上他是何其之幸。
是苍天垂怜。
整个皇城已变成了一片红海。喜气洋洋浸润在每一个百姓的眼角眉梢。都说新娶的主君是大富大贵的吉祥之人,大栾国在他的治下风调雨顺,只怕以后景朝有的是福气呢。
一大早,池笛便带着送亲的队伍出发了。
按照规矩,林默要和池笛一起,由池笛亲手把他托付给苏景皓。
皇城的郊外,池笛带着披红挂绿的送亲队伍,一早便守在那里。
林默穿着正红的凤冠,沉重繁复的华服,仍是没拦得住他策马奔腾。
火红的身影从皇城内策马而来的时候,池笛惊呆了。
那马背上的傲然身姿,不仅没有失了主君该有的威严,反而还如谪仙一般,凭空添了几分仙气。
池笛鼓起勇气向林默伸了手过去,语气恭敬:“恭迎摄政王。贺摄政王大婚之喜。”
林默大大咧咧拽着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翻身下马,一边毫无仪态的拍了拍屁股,一边扬眉笑道:“池笛,这一路辛苦你了!分别了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池笛肉眼可见的浑身一震,声音颤抖:“属下……属下不敢!”
林默心中一动,眉眼一松,心里立刻有了判断,关于多日前,他心底的两个猜测。
其中一个,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林默继续毫不在意道:“今日规矩繁多,辛苦你了。”
“属下分内之事!”池笛后退两步,规规矩矩施礼。
“走吧,别误了时辰。”林默淡然一笑,整了整衣衫,兀自撩了珠帘坐入了仪仗软轿内。
一路锣鼓喧天礼炮阵阵鲜花遍地,大栾朝摄政王正式入嫁景朝,任王君。
繁复盛大的仪式之后,便是晚间正宴。
林默心神不定了半日,此刻终于到了晚宴,他丢下苏景皓,匆匆往武将的酒桌安排方向而去。
暗卫与眼卫平日里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他单独安排了僻静的所在,避开了人群。
隔着很远,林默就看到凌酒软软的靠在凌波的怀里,眉眼淡如水,气若游丝的模样。
林默心头狠狠一痛,招手让内侍送来了酒杯,执着酒就走了过去。
“凌酒!你怎么样?”林默温声道。
“参见……参见主君。恭贺主君新婚大喜。”凌酒从凌波的怀里挣扎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施礼。
林默也不加阻拦,从心底里,林默不愿再给他任何一点点负累。
就让这个少年,如同当年一样意气风发,挺立如松吧。
“快坐。”林默看着他认真施了一礼,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他和其他人坐下。
他端着酒杯走到凌酒身边,低声道:“阿酒,好好活着。等你好了,我们还一起喝酒。”
凌酒却举起了杯盏,眉眼泛着希冀的光亮,晶透的眸子闪闪看着他:“主君,主上和您的喜酒,属下一定要喝的。”
林默拿犹疑的眼神看了一眼凌波。
凌波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来,眸光无限依恋的看着凌酒:“喝吧,喝一点,不妨事。”
凌酒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对着林默道:“恭贺主君与主上新婚大喜,主君,若有来生,属下仍愿效力左右。”
“莫要浑说!”林默差一点点哭出来,狠狠咽下心头的惊痛,仰头把酒喝干,宽大的云袖掩了神色,深深看了一眼凌酒,匆匆转身离去。
一杯烈酒扎扎实实入了腹中,凌酒软软跌在凌波的怀里,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阿酒,你怎么样?”凌波将他拥在怀里,惊惶道。
“波哥,带我回家。我累了。”凌酒如往常一样,对着凌波软软一笑。
凌波二话不说,双手打横将他抱起,一言不发就往宫外而去。
第155章 消逝(加更)
夜色沉沉,对凌波而言却也不是难事。暗卫习惯了夜间行动。
他抱着怀里的人,脚步飞快,迅速往山水庄而去。
凌酒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喘息,很明显能听到胸腔费劲湿沉的翕动。
凌波的胳膊微微颤抖,从未有过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
易碎,一碰就破的,整个世界。
“波哥,波哥。你说有没有来生。”凌酒窝在他的怀里轻声问。
“有的,有的,你说有就有,阿酒,我们就快到家了,你别睡,千万别睡。”凌波一边抱着他狂奔,一边不停说话。
“我……我不睡。我今天特别……特别高兴。我终于……终于喝到了林默的喜酒……”怀里的少年扑簌簌发抖,声音已经喘息得成不了句。
“阿酒,我也很高兴。我又能抱你了。我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一直抱着你。阿酒,阿酒我爱你。”凌波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什么,别哭。我也爱你。波哥,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吧,如果有来世,你再也不和我争。什么都依我,你还记得吗。这句话……还作数吗……”凌酒忍过心头的一波乱痛,使劲找回自己的声音和气息。
疼,好疼。
但不能说。波哥会心疼。
凌波的步子飞快,是他从未有过的快。
一路上的树木花草流萤屋宅嗖嗖飞快的后退,只有怀里的人切切实实的心跳,在他的掌心传递着生的气息。
奔波着向前。
“波哥,你……你还记得我们的暗号吗……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靠暗号相认呢……”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一直记得。阿酒你别走,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走……我不能没有你……你……你陪着我……求你陪着我……”
回家的路怎么这么长啊!为什么这么长啊!
“阿酒,阿酒,我们就快到家了。求你别睡过去,别睡过去,我们要到家了。我带你回家。波哥带你回家。家里温软,家里舒服,你别睡在路上……”凌波一路狂奔,一路不停的和怀里的人说话。
那如珠如宝护在怀里的温度,却似乎在渐渐冷去。
“阿酒!阿酒你醒醒!”
凌波一脚踏进大门,旋风一般破门而入,用肩膀撞开卧房的门,小心翼翼把怀里的人安放在榻上,双膝跪下来,紧紧捏住凌酒的肩膀。
“阿酒!阿酒……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那榻上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苍白的面容残存了一丝微微的笑,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把那一抹笑牢牢的锁在了年轻的脸庞之上。
榻上少年纤长的睫毛,从此再不会簇动。那狡黠如流萤的流转善睐,从此永远关于那扇门之后。
即便要走,也要让所有人,安心呐。
凌酒我,再见了。
“阿酒€€€€”
山水庄宽阔的街道上,深夜里,骤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凄厉的声音划破高高的苍穹,惊起了谁人夜里的相思。
墨黑的夜,怎会忽然变得血红一片。那颜色,莫不是曼陀罗吗。
小屋的窗棂未来得及关上。
四面八方的风吹起凌波的墨发。
他恍惚看见不知何处吹起的落叶,随着风飘了进来,打着旋落下。
他伸手拿走了落叶。凌酒爱干净。
明明不是冬日,可这风怎么如此之冷啊。
沉沉淹没了他整个人,整颗心。
是谁夺走了他怀里眉眼如画的少年。
是谁赶走了时间的马车。
那并不漫长的年华里,肆意张扬的爱。
为何如此短暂啊。
那个刚才还在怀里温润细笑的少年,怎么一瞬间就没了呢。
从此这天高地远,再不可攀。
从此这咫尺天涯,再不可见了。
阿酒啊。我愿意让你了。可从此以后,我该去哪里寻你呢。
那些细碎的过往,那些长河落日,那些江山如画,我再与谁诉说呢。
再不会有人在我耳边说,波哥,我要。
这绵长的相思,要止步于万重天涯。
凌波小心翼翼拂过眼前的面颊,拂过那一处冰瓷一般雪白清冷的眉眼。
指尖下的睫毛再也不会簇动,那半点红唇也失了血色。
那分明是他的阿酒啊。可现在他好冷。阿酒好冷。
阿酒。你等我啊。别着急。慢慢走。
永夜宫内。
苏景皓和林默尚未就寝。
林默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战栗,他使劲按着心口,右眼皮一阵狂跳。
林默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尚未来得及喝下,永夜宫的门就被匆匆叩响。
沉闷的叩门声划破夜的静谧,如同响鼓重锤,惊得林默心头一跳。
杯盏都没来得及放下,林默着急踉跄着过去开门。
只见到凌波空洞如无物的眼神,沉静如冰,毫无生机的声音在永夜宫上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