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彻骨的冷从毛孔散发出来,仿佛自己被丢进了冰窖。迷迷糊糊间似乎回到了孩提的时候,寒风呼啸,滴水成冰。父母亲忙于生计,自己把仅剩的一件厚袄子脱下来,裹在幼弟的身上。
那么冷的时候,他是怎么取暖的?
他想起来自己是绕着屋前屋后使劲奔跑,一圈一圈跑。
跑出汗来,就不会冷了。
贴身的衣服似乎被屋后的树枝划到,胸前一片撕开了一道口子。
凌冰清晰感觉到皮肤裸露在冬季的风里。
这下连里衣都坏了。
要赶紧裹住,否则要冻死了。
池笛的嘴唇刚要贴到他的刀口,就看见眼前奄奄一息的人忽然间手脚并用挣扎着要起来,迷迷糊糊摆出跑圈的姿势,额角青筋直崩,蓄势待发的模样。
衣襟被撕开的一瞬间他像是害羞了一般,肩膀一缩就要把自己蜷起来,细长的指节慌忙抻着剩余的布料往那一处遮挡。
眼睛还是睁不开,手脚倒在脑子的使唤下开始自保。
这是……毒性发作产生了幻觉?
池笛当即没再犹豫,干燥的嘴唇立刻贴上了他胸前那一处刀口。
舌尖微蜷,借力点在完好的肌肤上,用力裹着空气,将那一处泛着铁锈味的毒血吸了出来。
随即扭过脑袋吐出,又再一次贴靠过去。
明明是寒冬腊月冰封三尺,怎么忽然就不冷了。
明明是里衣的衣襟都撕破了,怎么忽然有一抹暖洋洋的温热贴靠了过来。
好像冬日里难得能洗到的热水澡。整个人浮浮沉沉被那柔软的温度包围。
就是被撕破衣襟的前胸那里,有点痒痒。带着点酥麻,和微微的疼。
是不是被树枝刮破了?
是枝头残败的落叶掉了过去?
得取掉才行,又痒又疼。
池笛再一次贴靠过去吸毒血的时候,“啪”的一声,就被眼前的人甩了一巴掌€€€€
迷迷糊糊中了毒的人不知道幻觉里出现了什么,刚才是手脚并用要跑步,害羞兮兮裹紧衣裳,现在直接动了手。
池笛皱了皱眉头,一只手钳住了他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毫无犹豫的又贴近了那处刀口。
几次吸毒下来,池笛再凝神看过去,伤口处高肿一圈,刀口周围黑紫还在,但是渗出的血迹已经是鲜红色。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松开他的双臂,将自己的手掌贴到他的后背,提气运息,缓缓渡了一层内力进去。
随即立刻将他打横抱起,足下飞掠,往御医院奔去。
劲流涌动,路上的草木花鸟嗖嗖后退,池笛抱着他跑的飞快,在寂静的夜里划出呼啸的风声。怀里的人可算不那么冰凉,微微透出一点点人体特有的温度来。
一路飞奔,池笛一掌拍开御医院的门,将凌冰安放到榻上,转身就去揪了个当值御医过来。
不冷了。
真奇怪,自己的袄子都脱给了幼弟,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竟然不觉得冷了,还没开始跑圈呢就浑身暖洋洋了起来。
像是四仰八叉晾晒在了冬日的暖阳下,又像是烧了一大锅热水,把自己浑身泡了进去。
树枝划过的胸口好像有点点疼,在迷迷糊糊的暖意下不甚明显。刚才的酥痒不见了,倒也能忍。
御医提着行医箱匆匆过来,池笛刚点头示意,转身就看到这个迷迷糊糊的家伙伸手要抓刀口。
他一把攥住了那只不消停的手,扭头匆忙向御医示意:“劳烦了,抓紧先看看毒性要不要紧。”
御医赶紧俯身过来查看。
片刻之后御医松了口气,抱拳告知池笛。
“是寒毒。毒性虽烈,来势凶险,却也不是不可解。难的是靠近了心脉位置,毒发作的快。幸而有人替他先吸了毒血,否则便难办了。”
“劳烦御医开个方子,要如何调理,还请细细告知。”池笛拱手行礼。
“这是医者本分。”御医一边说一边赶紧铺纸提笔,拟了药方过来。
转身把方子给了随从,御医忽然想了起来要紧的事,对着守在榻前的池笛拱手道:“不知是哪一位小兄弟替他吸的毒血,这是寒毒,只怕多多少少会累及自身,最好也请他前来,老夫替他诊治。”
池笛微微一愣,条件反射就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
随即移开了眼神,故作平淡。
“劳烦您直接开个方子吧,是暗卫营的小兄弟,身份特殊,恐不便示人。若再有什么不适,我再带来烦您。”
“也罢。寒毒是沾了血入了气脉才行走的快,老夫也是谨慎起见。那便开个方子,您交于他抓药吃着。若有不适,随时过来找我便是。”
池笛颔首致谢,转身看着榻上的人。
幸而有惊无险。
今日刺客之事,还得快马书信告知林默。这背后多有势力纷杂,只怕没看得那么简单。
再想起林默,他心头竟然没了那挖心蚀骨的疼。
大约是终于意识到,他与林默从来不是在一个世界里。
池笛微微叹了口气,看向榻上的人。若不是他替自己挡这一刀,此刻昏迷的就是自己。这刺客背后的事情,也不能向景朝及时告知了。
凌冰安然躺在榻上,呼吸已经逐渐均匀。只是面色惨白,胸口被撕裂的衣襟耷拉着,露出那一片白皙的肌肤。
池笛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莫名有些灼热。
是寒毒之故?
第193章 番外一 池笛的命中注定(五)
凌冰在梦里浮浮沉沉,整个身体似暖似寒,忽冷忽热,迷迷糊糊仿佛落在大海里的扁舟一般,晃晃悠悠起伏不定。
忽的一卷浪潮袭来,凌冰只觉得身体猛地一倾,还没来得及惊慌,一双干燥温暖的胳膊就扶住了他。
带着不由分说的果决和强劲的力度,一把将他从几乎溺毙的呛咳感中拽了出来。
却仿佛最终还是呛了些海水。
一股苦涩的味道一波一波涌进他的嘴角。
他条件反射就要拒绝,四肢发软他就用舌尖使劲抵触,将那苦涩的液体吐出去了几分。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喝下去。听话,喝下去就能好了。”
是池笛的声音。
是操练场上那个挺直如竹的身形。是卧房里毫不客气的落手替他上药,惊的他又疼又怕偏还透出一点点窃喜。
他没事。那把匕首,没伤到他。
凌冰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肩背忽然缓缓松弛下来。舌尖一卷,将那苦涩的液体吸了进去。
池笛让他喝的,哪怕是毒药,他也会喝下去。
池笛此刻一手扶着凌冰的身体,看着他即便在昏迷中依然浑身戒备肌肉紧绷的状态。
一手端着温热的药碗,用碗沿撬开他惨白的嘴唇,抵上他的牙关,微微倾斜把药送了进去。
看着他先是抵触的吐出来,手忙脚乱的赶紧拿帕子掖了掖他的唇角。
“喝下去,听话。喝下去就能好了。”
池笛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惊的自己都一跳。
这是自己小的时候,母亲给自己喂药的时候常说的话。
良药苦口,喝了就好了。
却就在这一句话出口以后,紧绷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倔强的人,忽然浑身一松,软软的耷拉下来。
嘴巴一松,舌尖伸出微微一卷。
把药吸了进去。
池笛看着他喉结滚动,清苦的药香微微散发出来,在干燥起皮的唇上落下几滴痕迹。
莫名心中有点触动。
中了寒毒的凌冰,身体冰凉,软软耷拉在池笛的怀里。贴近的肌肤透过衣衫将那股寒凉传递过来。
池笛心头微微一凛。抬手成掌,缓缓送了些内力进去。
凌冰恍惚中觉得自己如同泡进了温暖的池子。
通体舒畅。那些掩藏在深处的寒冷和细微的疼,恍惚间消散了些。
池笛清晰感受到怀里的人那股子冰寒慢慢的褪去一些。肌肤深处的温度终于缓缓透了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双手扶住凌冰的肩膀微微一推想要把他安放下来。
谁知凌冰却像不愿意一般。
青筋分明的手指忽然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软软耷拉着的后背甚至往他的胸膛贴了贴。
还蹭了蹭。
像个可怜巴巴的狗崽子一样,汲取那一点点温暖。
池笛心头突的一跳,一股热流嗖的一下窜上了他的脸,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脸到脖子都烧起来了。
他再也没管,捏住凌冰的肩膀微微用力,把他放在了榻上。随即立刻转身出了御医馆。
正是冬季。户外冷冽的寒风吹过池笛的身体,池笛迎着风阔步向前,任那寒凉猛吹猛吹。才好不容易把脸上的灼热压下去几分。
转身回了自己的居所,心不在焉吃了个饭,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着人把凌冰接回来,放在暗卫所照料。
御医馆总不好一直占着。就近照看比较方便,万一有什么不妥,再去请御医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