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远是梁氏的家庭医生里的一员,梁氏别墅区内有一幢独栋别墅,那里就是梁氏的私人医院,里面雇的全都是家庭医生。
梁川故之所以能记得钟远的名字,是因为他们是高中兼大学同学,只是上大学后选了不同的专业,之后进修的方向也完全不同罢了。
他们关系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差,是平日里可以随意联系的程度。只是因为两人都太忙,而且都太重视高效率,毕业后就很少私下再见面了。
“听说林少爷生病了。”钟远换了一双橡胶手套,打开了一旁的连续波核磁共振波谱仪,“一般来说成年人的心智都不会在突然之间毫无缘由地变成小孩,出现这种情况首先考虑是不是脑部的高级神经受到了损伤。”
“林少爷最近有出过车祸吗?或者说有没有被什么重物砸伤过头部?”
林知年牵着梁川故的衣袖,故意把嗓音拖得很长,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说话的时候显得可爱一点:“没有呀,哥哥一直保护着我哒,而且我不是小孩呀,我已经二十八岁啦!”
他微红的桃花眼上还残存着泪痕,只是看起来完全没有脾气一样,明明方才还在无声控诉梁川故,现在又紧紧拉住梁川故的袖子不放了。
“看吧,就是这种症状。”
梁川故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年龄。”钟远思忖片刻,继续问道,“那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吗?记得你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吗?”
林知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抬头望向了梁川故。他伸出双手挽住梁川故的左臂,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朝梁川故轻轻贴紧:“哥哥,他是不是坏人呀?好可怕。”
梁川故麻木地伸手推开了他的脑袋,完全忽视了他楚楚可怜的桃花眼和冷冷清清的撒娇音。
“都傻到这种程度了,记不记得他的身份和我的名字重要吗?给他做一套完备的检查吧,我就先出去了,检查完了就叫陆文接他回别墅,结果出来了直接发我邮箱。”
“你不陪着他吗?他看起来离不开你。”
钟远像是无心地提了一句,林知年的眼眶又蓦然红了。他圈紧梁川故的手臂,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抽离。
“他现在恐怕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梁川故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他不是离不开我,只是我正好充当了这么一个角色。”
林知年从来不会叫他哥哥,他的哥哥是谁,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哥哥,知年没有不知道你是谁€€€€”
林知年一句话还没委屈完,就被不耐烦地打断了施法。
“林知年,好好听医生的话,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吗?那就别撒娇,也别给我和医生添麻烦,只要你乖乖听话,待会儿陆文就会来接你回家。”
陆文再一次被卷入战局,不由得缩在角落,头埋得更低了。
“可是我不想让他接我回家,哥哥不能陪我吗?你已经下班了啊……”
林知年眼中的泪雾和哀恳并不能打动他,梁川故从来都不吃这一套。他不喜欢这种只会示弱的人,他们身上没有一点价值,无非就是一个精致的玻璃娃娃。
“下班了又怎样?林知年,你知道我的一秒钟值多少钱吗?”
* *
“老板,你刚刚对林少爷说话也太重了。”
梁川故食指悬停在iPad屏幕上,没有接话。
“不要怪我多管闲事哈,林少爷突然得怪病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他们林家那边好像也不太管他,要是老板您再对他恶语……不是,那么冷漠的话,他就真的没人可以依靠了。”陆文一边开车一边劝说。
“人不自己成为自己的依靠,反而要依靠别人,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梁川故继续滑着他的屏幕翻看着条款,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上去毫无悔改之心。
“可林少爷毕竟是您的……”
“等检查报告一出就去委托律师准备离婚协议。”梁川故打断他,“越快越好,拿出最高的效率来。”
陆文心下一惊,正好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了。
“老板!您认真的?!”陆文表示难以置信。
平时全身心投入工作导致忽略家庭他能理解,毕竟每个人的价值追求不一样,而且梁总和林家少爷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基础。这种联姻他在圈子里看得太多,能体面地维持住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是这次林少爷生病,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梁总居然就已经计划着离婚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还是说他跟了那么多年的老板不过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或许天底下还有责任感在线的男人?
救救梁总……
“错过这个机会再离,不是让两家都难堪吗?”梁川故声音低沉,不容分说。
陆文比谁都清楚,只要他做了决定,就很难再做出改变。
与其说梁林两家的联姻破裂让他感到意外,不如说是梁川故这些年越来越严重的事业狂倾向让他感到忧心。
这场婚姻从林家企图蚕食飞梁的发展战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加速破裂的结局。梁川故对于其他的一切都不上心,他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关心周围人对他的褒贬,甚至不关心家里的老婆会不会寂寞,他只关心自己的商业利益有没有受到侵损。
当一个人特别热爱他的事业时,人们姑且能称他为一个积极进取的事业狂人,但是当对这份事业的痴迷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缺乏人性的事业机器,那么他就该去看医生了。
“梁总€€€€”
陆文刚刚开口,钟远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梁川故伸手去拿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右边衣袖上的涧石蓝袖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原处显得空落落的。
他莫名想起在办公室里林知年按着他的右腕朝他俯身的情景,那个时候……
“梁总,检查结果出来了。”钟远那医生特有的冷静声调从手机扬声器内传来,可他并不直接说,而是停顿了一下,这一点短暂的留白好像为他要说的话提前晕染开了遗憾。
“直接说。”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的确是一个比较棘手的病,而且国内国外没有太多的病例,目前也没有研发出相应的治疗药物,但是据之前的研究来看,只要病人得到细致耐心的照顾,后续痊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梁川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
而钟远那边听这边没有反应,以为信号不好,在电话里询问了一句,在得到一个敷衍的回应时才知道梁川故其实在听。
“你邮箱里应该收到诊断报告了,各项检查的结果都附在里面,简单来说林少爷并没有完全失去行为能力,但是长时间的监护肯定是必要的,你作为他的丈夫,应该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钟远很少有这么对人说教的时候,他性格温吞,不善言辞,平日里除了和患者进行必要的交流之外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但是今天格外反常。
他语速也很慢,听起来很严肃,还有一点生疏感。
而梁川故平生最讨厌被人管着被人说教,连他爸都不怎么没事给自己找事干,也亏得是他们有这么一层老同学的关系在,梁川故才没有直接把电话挂掉。
“行了,我知道€€€€”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鸭?”电话里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梁川故一听这故作娇嗔的语气就知道是发病的林知年。
他对他确实有同情。
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他飞不出那个精密的笼子是他没本事,突然生病也是意外之祸,而这一切,和他梁川故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又没当过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要摆脱困境,除了将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别无他法。
“待会儿陆文会来接你。”
他沉声说完这一句,没等林知年继续发作就挂断了电话。
这波冷酷无情的操作属实惊呆了驾驶位上的陆文,刚刚钟远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见,后座的低气压他也切身地感受到了。他把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以免缺了那么一层老同学的关系他会被梁川故直接辞退。
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开着他的车,梁川故也打开了邮箱里最新的那封邮件。
秋日灿烂的午后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暖洋洋的温度却传达不到他深色的眸底。他的表情像他冷调的西装那样没有人情味,看上去像一块不该试图捂热的岩石。
邮件一打开,便是数行鲜红色的宋体字:
【图瓦涅西综合症:因缺乏某种赖以生存的因素而出现的脑神经间歇性紊乱综合症,通常表现为自我认知障碍、记忆障碍偏差等】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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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剧本一 他是变态吗?
梁川故今天没有回家。
总裁办公室内置有休息室,依旧是深空灰调,简洁的线条,没有多余的陈设。
这间办公室位于双子楼相连的左位,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云城夜景繁华而璀璨,灯光恍惚,川流不息。
在这座除了物欲横流一无所有的城市里,这么高的位置只会留给像梁川故这样的人。
而对于梁川故来说,今天除了离奇一点,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还是睡不着觉,需要借助安眠药的药效。
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他更清楚的是,只要他做的工作比其他所有人都多就行了。
只要他比所有人都努力,作为赢家的主动权就能落到他手里。
在秋季凄迷的夜风中,来自城市上空的冷空气不断拂动着落地窗厚重的窗帘。梁川故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下床把窗户关紧了。
他不喜欢像其他大企业家一样站在高楼落地窗前欣赏自己的商业版图,那在他看来只是浪费时间。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事在他生命中都被毫无保留地摒弃,剩下的只有单调重复的工作和事业€€€€
以及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力。
黑暗中他看向自己虚握的手,脸上的表情不太分明。
“咚咚咚。”
“谁?”
梁川故皱起眉,抬头望向门口。
“哥哥,是知年鸭~知年来陪你睡觉啦~”
梁川故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没有回家,除了工作太忙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到林知年。
这种情况的林知年实在是太麻烦了,反正都是要离婚的,他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走过去,单手扶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文的电话。
“老板来电话啦~叮铃铃~还不接~是不是不要命啦~”
尴尬而聒噪的电话铃声却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