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年?”
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说话,那股怪异的感觉就流露出来。梁川故看着林知年突然有些黯淡的桃花眼,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开口就带上了遗憾的情绪。
“对不起。”林知年一贯清清冷冷的声音瞬间变得有些沙哑,他没有再直视梁川故的眼睛,像是觉得有些难堪。
“说什么对不起。”梁川故这么说着,却没有继续之前亲近林知年的动作。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梁川故放过了林知年的尾巴,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梁总很喜欢那只小白兔,是吗?”
直觉告诉梁川故最好不要回答。
但林知年似乎一直在等他的答案。
他很瘦,直直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却无端显出一点局促来。也许是生活和记忆的错乱给了他某种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错觉,也许是这场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神。
几天之前,林知年都不是这样的,虽然冷,但眉眼间有傲气在,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眼神都是黯淡无光的,更不会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为了那点什么都算不上的照顾,连身体都可以作为回报。
梁川故好像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些日子享用的无条件的爱意,都源自于眼前这颗无助彷徨的心脏和这具怪病缠身的躯体。
他现在要是说喜欢那只白兔的话,就太不合时宜。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梁川故站起来,尽量温和地朝他笑了一下,“你能恢复健康是最好的,先把牛奶喝了吧,待会儿冷了。”
“我还有一点工作没有处理,就先去书房了。”
“可是您可以一直陪着那只兔子,他不高兴了您会哄,他笑您也会跟着笑,他哭您会心疼。”林知年将牛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唇角轻抿的弧度看起来有些悲伤,“连这杯热牛奶都是给他的,我只是沾了他的光而已……如果我真的是一只兔子就好了,梁总,您说是不是?”
他现在不像那个吵着要喝牛奶的小孩子,也不像是那个会甜甜地喊老公的小白兔,他不再那么执着于牛奶,伤心时也不会掉眼泪。他蹙眉望着梁川故,目光里深藏着忧郁而隐忍的伤痛,如有实质地压在梁川故的心口。
“知年,你生病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梁川故看着他,俯身拿起了那杯牛奶,再次递给他。
“这杯给知年。”
“早点睡,明天带你去钟医生那里复查,别想太多了。”
这次林知年没有再将牛奶放回去。
梁川故看着他落寞的眉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抱了抱他,力度不算重,也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只是纯粹地想给他一点安慰。
“以后可以不用叫我梁总,听起来太生疏了,不觉得吗?我们已经结婚两年了,想叫什么都是可以的。”
林知年轻轻勾起唇角,和温顺可爱的小白兔没有一点相似,反而像只计划得逞的小狐狸。
他开口,声音还是冷的,让人想起一地破碎的冰碴:“老公。”
“可以这样叫吗?”他补充了一句,“在我们离婚之前。”
“你想离婚吗?”梁川故问他。
“我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必拖着我这个累赘了。”林知年抬手抱他,温热带茧的指腹在他的背脊肌肉上缓缓划过,“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会闹得太过难堪,让双方不愉快,也让别人看笑话。”
“这个病虽然难治,但好在不会伤害到性命……最多成为一个傻子,或者疯子……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他闭上眼,语气沉重而疲惫,“对于我来说,和以往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梁川故隔着毛茸茸的睡衣,生疏地拍着他的背。
他现在不太想说话。
只是洗了个澡,家里的小白兔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老婆,换谁都会一片茫然。这个病每次发作都是突如其来,恢复正常也没个征兆,梁川故没有心理准备,能处理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林知年。
理智上他知道他们都是一个人,但毕竟差别太大了,他没办法一切照旧地继续过下去。他没办法告诉眼前的林知年自己从未对那只兔子动过心,也没办法把眼前的林知年当成小白兔来哄。
他现在心太乱了,不是无法想清楚,但他需要时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先不提离婚了。先治病,我会照顾你的,直到你恢复健康。等这批项目完成后我会适当放权给信得过的年轻人,之后就没那么忙了,所以没关系,不用怕麻烦我。”
“……谢谢你。”林知年语气里有种强装出来的开心,“我常常在想,能和你结婚真是这个身份唯一能带给我的幸运。”
“但却不是你的幸运。”
他被梁川故圈在怀里,明明安全感已经满值了,心却好像还是空落落的。
“对不起。”
梁川故抱着他,所触及之处都是柔软温暖的地方,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只被风雪夜冻伤的飞鸟。
“知年,别说傻话。”
“我没有说傻话。”林知年哑声道,“其实我是林家的私生子,两年前嫁给你,是因为林家看不惯你,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你对着干,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羞辱你。”
“我根本不是什么林家小少爷,我只是林永生在外花天酒地后留下的一个意外。我母亲在我五岁时就过世了,她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林永生已经娶妻生子……”
他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但眼眶已经红了。他死死地咬着唇想把眼泪止住,但梁川故只是抚了抚他的背脊给他顺了顺气,眼泪就立刻从眼眶滑落,滴到梁川故宽阔的肩膀上。
“后来林家没有儿子,我就被接了回去……”
“好了,别再说了。”
梁家也有被接回家的私生子€€€€梁家二公子梁识风,在他十岁那年意外发生,记忆能力受损之后。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成了一个废物,连佣人的孩子都能暗中欺负他,而梁识风,无疑是在他面前最趾高气扬的那一个。
他对私生子有着心理意义上的恶心。
“对不起。”林知年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强迫自己停止哭泣,然而说话时还是难忍哽咽,“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那不是你的错。”梁川故拍拍他的背,“我只在意一点,你有没有欺负过别的小孩?”
林知年闻言还是没忍住,只是一个蹙眉,便怔怔地流下泪来:“我没有欺负过她们,她们是千金大小姐,是被百宠千娇的公主,我只是从底层高攀的野孩子,生来就带着原罪,连靠近这家人一点都是偷走了他们的阳光,污染了他们的空气。”
“他只是想让别人知道他生得出儿子而已。”
“我从来没有一分零花钱,凑了好几个月的饭钱买了第一把贝斯,却不知道被谁剪断了弦。”
“老公,我真的没有欺负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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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晚安吻 这两年委屈你了。
林知年哭得克制, 但梁川故抱着他,隔着厚厚的毛绒睡衣,还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没有让林知年不要再哭了, 只是紧紧抱着他, 不住地抚摸他的后颈以作安抚。
童年的伤痛是无法治愈的, 这一点, 所有人都一样。
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能否让作恶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梁川故一边安抚林知年,一边在心里将打压林家的计划提前。林家的存在对于飞梁发展早就形成了不小的威胁,之前是顾及林知年的面子,一直没有真正动手, 本来是打算等和林知年离婚一段时间后再和林家撕破脸,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他不会和林知年离婚,但林家和梁家从此以后就是世仇。
“……抱歉,我失态了。”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那个兔耳白瓷杯都不再冒热气,林知年才忍着哽咽声向梁川故道歉。
“没关系,也是我不该那样恶意揣度你。”梁川故退开一点,用拇指给他擦脸上斑驳的泪痕,他额边的碎发打湿后被粘在脸上, 被梁川故一点点耐心地挑开了,“我既然和你结了婚,就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以后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你来到我这里, 就是我梁川故的人, 以前林家那些事都与你无关, 你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我保证。”
林知年怔怔的, 眼泪又涌出来了。他明明是开心的,笑得却那么酸涩。
“我是沾了……那只兔子的光吗?”
“你是林知年。”
梁川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听起来好像答非所问,但他能够不假思索地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林知年已经很高兴了。
他今年二十八岁,他初见梁川故时八岁,他青春期时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梁川故时是十五岁€€€€他等梁川故朝他走近一步,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十点了。”梁川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知年要睡觉吗?”
也许是林知年现在看起来太脆弱了,连梁川故这种连温柔一下都像是要他半条命的男人,如今说话也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他说话也可以这么温声细语。
林知年点点头,起身将牛奶拿去厨房重新加热了一遍,走出来却递给了梁川故。
“怎么了?”梁川故不解。
“我们一人一半好吗?”
“我不用,我没有晚上喝牛奶的习惯。”林知年递过来的牛奶杯梁川故不但没有接,还将其往林知年的方向推拒了一下,“你喝就好。”
“热牛奶是助眠的。”
林知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了,哭过之后他脸颊还是红的,睫毛也还湿着,只是因为眼神和语气的缘故,梁川故很容易将正常时的他和生病时的他区分开来。
他又想起那只会乖乖撒娇叫老公的小兔子,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然而对上的却是林知年冷静的眼睛。
那一瞬间,如果说梁川故心里被某种感情充斥了的话,他想那一定是罪恶感。
“你怎么知道我睡眠不好?”
除了陆文和钟远,应该没有人知道了才对。倒不是说有什么需要讳言的地方,只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从来没有跟林知年提起过这件事。
当然,他记忆出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林知年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别人打开他的抽屉,现在两人关系刚刚升一点温,他不想冒这个险:“前几天我发病的时候,和你睡在一起,能明显感觉到你睡眠很浅……我猜错了吗?”
“倒也没有。”梁川故站起来,“那我再去拿一杯。”
“这杯就够了,我只喝得下半杯。”林知年拉住他的手,抬起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望他,“可以和老公一起喝一杯吗?”
梁川故发现自己可能很喜欢这个称呼,每次林知年一这样叫他,他的心就软得没办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他反过来将林知年的手扣在手心,“喝吧,喝不完的我帮你解决。”
他以前听陆文说,他每次和他媳妇一起出去逛街的时候,他媳妇总是喜欢买一大堆吃的,每一样又只吃那么一小口,剩下的全落到他肚子里了。他当时觉得陆文脸上那副忧愁又甜蜜的表情简直匪夷所思,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到现在才明白其中的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