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时候不早, 天色暗下来之后雪地路不好走,所以客人们坐得差不多也就结了账离去。
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说,常河关了铺子门, 又带着铁树去了后院。
如此, 这一方铺子里, 只剩下他们四人。
雪又飘了起来, 风声呜咽,吹着窗纸扑簌作响。
孙文卿瞧着那微微飘动的帘子, 渐渐说出了自己的事儿。
他有读书天分, 十几岁才开始念书,两三年便是童生, 随后又得了秀才。哪怕是考取举人, 他也自认为能手到擒来。
当时年少轻狂, 心中自有一股傲气。
他知晓民为邦本,也见识生民疾苦,更是含着一腔为民请命, 为国效忠的抱负。
可谁曾想, 出了斜沙城之后,那理想中的一切全如镜中花,水中月, 虚无而已。
“朝廷无为,官官相护, 上行下效,何其荒唐!”
他在府城书院学业拔尖, 竟有人私下找来让他帮忙在乡试作弊。他不从, 却被抓住下了狱。狱中折磨三月,还是夫子奔走他才得以出来。
事后他暗中打听, 被夫子阻拦。
这才知道原来是知府所为。
呵!堂堂知府需要他一个偏远地方来的秀才帮自家子孙作弊!
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告,但求助无门。恩师看不过他如困兽挣扎,便与他秉烛夜谈,一一道明了如今朝堂与地方局势。
所以他离开了府城,回到了斜沙城。
回来之后,他想着自己还年少。待政治清明,总能再考。愤怒至极又觉得或者一直当一个秀才,在斜沙城怎么也养得活自己。只是家中父亲会失望罢了。
但当回家告知父亲之时,他听到将军府开始管农事。从中他忽然抓住了一丝希望。
他是秀才,虽放在其他地方不起眼,但却是斜沙城难得的秀才。
他要是入将军府做事,父亲便少些失望。
又或许,他还能借将军府的势,将来为自己洗去那段狱中耻辱。
后来听说将军府里传出来越来越多利民的事儿,他坚定了接触将军府的决心。
直的不行,那他就绕圈子。
当看到书院重开,他就知道机会来了。郭桉之父郭繁的那段往事,他从自己夫子口中了解过。
照着郭桉的秉性,绝不会在决定散了书院的时候短短几月又重开。而重开,不是书院山长换了人就是背后一定有支撑。
所以他试着去了。
郭桉知道他与东山书院,与府城那边的恩怨是哦他自己说的,所以他也提出了自己担忧之事。
但郭桉却极为笃定地告知他,不用畏惧。
郭桉一直未出斜沙城,能让他面对府城东山书院说出如此之话的人,在斜沙城找不出第二个。
如此,留在书院当夫子便是他的机会。
他抓住了,也如愿见到了燕戡。顺带还多了一个之前混迹京都官场的魏朝。
说完,他不由得自嘲一笑。
“先前将军问如何不去考,这便是缘由了。”
他现在与东山书院那些有钱有权的纨绔,与知府对立,这样的自己,他们如何能让他顺顺利利地进去考试。
听他说完,在坐的几人面上都没什么变化。
因为不论是不怎么注意这些事儿的燕戡,还是身在其中的魏朝,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说来可笑,在大顺朝,这样的事儿屡见不鲜。
魏朝长在京都,耳濡目染,已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心中没什么波动,反而还有心力借此挑衅地看着燕戡。
“还以为你这大将军当得多称职,如此看来也一般。”
“我乃武官,这话该给你自己。”
既然人都求到自己面前了,没道理不管。燕戡道:“三年后你放心去考,定不敢有人拦着你。”
有燕戡这句话,孙文卿知道这事儿就妥了。
他倏尔起身,朝着燕戡行了个大礼。“谢将军!”
燕戡摆摆手:“回去吧,不早了。”
孙文卿点头。他看着定坐在桌边,年年护着斜沙城的人,不免道:“文卿虽力量微薄,但若将军以后有需要,文卿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便开门离去。
许久,沉默下来的魏朝忽然笑了一声。“燕将军一句话就收买了人心啊。”
燕戡抓住戚昔的手,睨他:“还不是你们朝官不作为,不然他一个书生如何需要求到我一个武官身上。”
魏朝一噎。
燕戡丝毫不顾及魏朝的心情,直白问:“你还不走?”
“来者是客,戚老板开店的如何能赶客。”
戚昔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看着勾着自己手指的玩儿的手掌。
真是,两个人斗嘴还要拉上他。
幼不幼稚。
“郎君,用饭了。”常河撩开帘子出来。
魏朝抖了抖衣摆站起来:“正好,我也饿了。”
燕戡身子一歪,熊抱住戚昔:“夫郎,赶走他。”
戚昔艰难偏了偏头,对常河道:“多加一副碗筷吧,有客人。”
“好。”
魏朝得意挑眉。
燕戡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戚昔拍了拍肩膀上的大脑袋:“开门做生意的,不好与人交恶。你大方点,去洗手用饭吧。”
魏朝:“走吧,戚老板。”
燕戡拉着戚昔站起来,看着魏朝那副嘴脸,路过他时忽然曲肘撞了他一下。
“嗷!”魏朝痛呼。
“戚老板,你男人也太小肚鸡肠了!别跟他了,跟……”
燕戡忽然抽出鞋子上的匕首,阴恻恻道:“跟什么?”
戚昔扶额。
算了,由着他们自己玩儿吧。他抛下两人先一步进去。
“常河,咱先吃,不管他们。”
“是!”
吃饭人多,还有客人,所以他们洗完手是在前头铺子里吃的。
八人桌上坐了七人,魏朝单独一方。
桌上的菜做得丰盛,有板栗红烧肉,椒麻兔丁,锅包肉,酸辣白菜,清炒萝卜丝。
这些菜色在以清淡为主的京都鲜少能吃到,所以魏朝毫不客气,吃饭跟在自家一样。
不过人多虽看着热闹,但气氛却莫名凝滞。
铁树啃着卤鸡腿儿,看看魏朝又看看燕戡。他觉得有点像他跟朋友闹别扭的时候,都不说话。
原来大人也会这样吗?
常河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看什么,快吃。”
铁树摇了摇脑袋,继续啃鸡腿。
一顿饭吃得宾欢主不欢,魏朝心满意足捂着肚子告辞。见外面停着马车,他毫不犹豫当着阿兴的面儿爬上去。
“走吧,将军府。”
“魏公子……这……”
魏朝端起架子,温润笑道:“来者是客,你要替你将军赶我?”
阿兴扯了扯嘴角:“要不我先去请示一下将军?”
魏朝:“行,那就一起等。”
燕戡牵着戚昔出来,木着脸看着马车上死皮赖脸的人:“阿兴,将他扔下去。”
“燕问荆你敢!”
他虽这么说,但知道燕戡还真的敢。
魏朝紧抓住车厢,威胁道:“我没留处,来前我还问了你祖母,她说的可以住你那!不给我住我就回去告诉祖母!”
燕戡:“呵。”
戚昔也惊讶,都能跟燕戡祖母说得上话了,两人的关系比他想象的应当是更近。
不过让不让魏朝住进府中还要看燕戡的决定。
戚昔没吱声,阿兴也僵硬地站在马车下看着他主子不敢动。
往年两人你打我,我收拾你的,他们这些跟班都不参与。毕竟怕阎王爷打架,小鬼遭殃。
阿兴不敢上前动魏朝。
燕戡咬紧了后槽牙。“好啊,你要是敢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就不关我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