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戡见人下来马车沉着一张脸过来,一把将人手中的缰绳抢了。
阿兴撞了一下伯府打头的人,道:“主子,我先回去叫老周。”
燕戡将缰绳往他手里一甩:“快些。”
见阿兴骑马跑了,燕戡盯着面前伯府的人道:“马先借一下,用完了换你。”
说着他立马驾着马车追上去。
伯府的人噤若寒蝉,不敢得罪燕戡。他们后怕地看着那远了的马车。
谁能想到,大爷现在有了将军府这个依靠。
“管家……”
“回吧。”
*
马车里,戚成将已经熬得没多少颜色的汤药给人灌下去。
戚昔打开水壶,让戚成将人衣服解了。又快速用帕子沾了水在风中抖一抖,在人额头,腋窝,前胸后背擦拭。
戚成瞧着,背脊佝偻,默默地掉下眼泪。
“这样多久了?”戚昔看着闭目躺着,一身皮包骨的男人喉咙发紧。
“入了秋就断断续续开始咳,前些日子一夜变冷,人就烧了。三日了。”
“我们身上所有能卖的东西卖了,换来的银钱也不过吃两副汤药。”
“可即便有药,老爷也是一阵一阵地烧……”
他别开头闷咳几声,看戚昔的眼神满是希冀。
“我还以为,今日熬不过去了。”
戚昔心脏揪疼得厉害。他红了眼,但神色冷静得有些冰凉。
明明他不是原主,可看到了无生息的“父亲”,愤懑、憎恨、自责……所有情绪,全部灌在他胸口。
“不会的。”
“能撑过去。”
帕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半路上,周子通终于被阿兴拎了过来。
戚昔下车,周子通被阿兴往车厢里一推。他满含怨气地抱着药箱,将怒火转移到车厢里的人身上。
“去去去,都下去。”
马车停在了半路,连戚成也被赶了下去。
皇城外官道此刻正应了这天色,萧萧瑟瑟,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燕戡、戚昔、阿兴还有戚成都下了马车候着。
戚昔压下眼睫,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
手指苍白,在轻颤。
戚昔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出神一会儿,手指被燕戡拢在掌心,重新热了起来。
戚昔听到旁边几声压抑的咳嗽,偏头去看。
戚成穿着单薄的夏衣,佝着瘦削的身子,用手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阿兴。”
“郎君?”
“披风给成叔。”
“哎!”阿兴将马车前面搭着的披风取下,披在戚成肩上。
戚成没有拒绝,闷咳着,但看向戚昔的那双眼睛盛满了笑意。
“谢、咳咳,谢谢小少爷。”
“您别说话了。吸了冷风不舒服。”
“好,好……”
戚成别过头去,快速眨掉眼角的泪。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只黑色的披风上多了两团更深的墨色。
好一会儿,周子通甩袖出来。药方子一抖,道:“阿兴,回去抓药熬上。”
阿兴抓过单子,翻身上了马就跑。
“怎么样了?”戚昔问。
“死不了。”周子通道。
戚昔轻轻舒了一口气:“成叔,你上去。”
夫夫俩坐在外面车沿,周子通又被推进了马车。“帮成叔也看看。”
周子通骂骂咧咧:“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
燕戡:“你这不是喘着的?”
戚昔将手搭在燕戡手背:“好了,少说一句。”
燕戡反手握住,顿时不说话了。
马车疾驰,终于回到将军府。
下了马车,忽略堵在门口的几个人,燕戡背上老丈人立马进了府门。
他们走后,门房立马上前将试图进门的人拦住:“府中有急事,将军没空,诸位还是回吧。”
大门慢慢合上,被派来探口风的几人也不恼。
“……刚刚那位背着的,好生眼熟。”
“是戚家大爷。”
“那另一个?”
“不知。”
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就不知道了。
*
府里,之前阿兴急匆匆地叫人惊动了府上的几位主子。
这会儿病人送进来了,周叔立马领着人去收拾出来的房间。
阿兴也正好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这边戚成刚伸手想将碗接过去,周子通抓着他的手将人往凳子上一按。
“你也别忙活了,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病患。”
“裤腿撩开,我瞧瞧腿。”
戚成苦笑一声:“周大夫医术精湛,瞒不住你。不过都是老毛病了……”
周子通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裤腿:“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不配合的病人。”
那边,戚昔将人扶着靠在垫子上,阿兴端着药给人灌下去。
刚刚面色烧得极不正常的人现在缓了过来。
戚昔将戚文链放下,被子掖好。
“别担心,没事儿。”燕戡捏捏戚昔的手。
戚昔冲他笑了笑,笑得有些牵强。
他看向已经被周子通强制撩开裤腿的戚成,他是待在原主爹身边的忠仆。
刚刚只听见他咳嗽,这会而才看清楚那只挂着一层皮的腿膝盖骨凸出,骨头的走向不对,原来腿上也有毛病。
周子通在上面按了两下,问:“你这腿治不治?”
戚成两鬓斑白,年纪跟原主爹大点,也不过五十多。但看着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面皮爬满了凄苦的褶子。
“还、还能治?”
“如何不能。”
“还是、还是算了。将军能把老爷的命抢回来老奴就已经感激不尽。”
“我抢的,干他何事儿?”周子通翻了个白眼,又使唤人,“阿兴,跟阿楮熬药去。他这里还有一副。”
说完,周子通擦干净手,肃着脸问:“你到底治不治?”
戚昔闭了闭眼睛,替他道:“治吧。”
占了人家身子,如今他家人受难,合该帮忙的。
戚成不想成为戚昔的负担,而且他觉得这里不是戚昔的地方。戚昔靠着将军府,寄人篱下,如何再让他为难。
他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我这腿……咳咳咳咳,麻、麻烦……”
“不麻烦。就是敲断了重新接骨就行了。不过你身子骨还得养养,我怕你受不住。”
戚昔:“还有大半辈子,有治疗的机会总不能放弃。治吧。”
戚成看着多年不见,又仿佛突然长大了的戚昔,他热泪盈眶。最终还是看了一眼燕戡,点了头。
“好,听小少爷的。”
安抚好了主仆,这事儿还得给将军府的其他人交代一声。
周子通这个大夫留在这儿,戚昔跟着燕戡去见将军府的大家长。
老太太正看着满院子乱跑的三人,她家杉姐儿今年十九了,当姑姑的人,还能像个野猴子一样带着侄子侄女两个小猴子四处乱跑。
院子里热闹,她又是欢喜,又是着急。
老姑娘了,前些年不愁嫁,现在这泼猴样子还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