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答应了他们的邀请,面对许久未见的朋友,她也想亲自过来坐坐,好好跟大家叙一叙旧。
假期越来越近,返程回乡的人也越来越多。A市的年味依旧不浓,但商场、超市这些比较热闹的地方,已经尽力为春节的到来做了最后的准备,一进门张灯结彩、背景音乐锣鼓喧天,倒是为冷漠的城市氛围增添了不少寻常的温暖。
许嘉言在假期以前交接完所有的工作,又分别跟陈璐、周盈、李经理等人告了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式离开了公司。
走之前他也跟乔木森打了招呼。
乔木森知道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简单跟他吃了一顿散伙饭,又感慨他们匆匆相遇,却又要各奔东西。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能够短暂地相遇就已经是莫大的缘分,想要一辈子聚在一起,几乎算是一种奢求。
许奶奶这辈子第一次坐了飞机,平平安安地落在了A市的土地上,由于年前大家都比较忙,许嘉言忙着交接工作,沈青釉也被连轴转的会议困在了公司,沈父和沈母便亲自去了一趟M县,将许奶奶接了过来。
老朋友再度相见的画面属实让人感慨,他们分别的时候正值日照悬天,再次见面却已经是黄昏日落。
不过还有机会再次相遇,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三位老人围聚在沈家老宅的客厅里面闲话当年,为了让许爷爷也有一点参与感,就在桌上摆了他的照片,又在他的照片前放了一点瓜果。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完春节,许嘉言终于登上了前往S市的飞机。
他是和苏老先生一起走的,苏老先生这次来S市,也是为了和家里人一起过年。
先前说了,S市那个地方冰天雪地,并不适合居住,苏老先生的女儿一早就搬到了A市定居,本想要拽着苏老先生一起,却没有扭过老先生的性子。
可能人一旦老了,就不愿意离开故土。
许嘉言想让奶奶暂时住在A市,奶奶也考虑了许久,不过她比苏老先生要好说话一些,再加上还有沈家的一众长辈帮腔,才勉强愿意留下来。
而苏老先生的性子却执拗得厉害,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可以去女儿家里小住,但让他彻底搬离那里,想都不要多想。
送机的时候,苏老先生的女儿再三拜托许嘉言让他帮忙多照看自己的父亲,毕竟他年纪那么大了,一个人独自居住在S市,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苏老先生却嘴硬地说他体格硬朗,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气得老先生的女儿当场就要发飙,列出了他一身不大不小的老年病,总之就是又急又气又操心。
许嘉言站在一边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只得跟沈青釉一起退后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女俩人在机场大厅里面吵架。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气氛,才冲淡了许嘉言和沈青釉面对离别时的情绪,使得他们两人光顾得看热闹,直到登机之前,才想起来要亲一亲彼此的嘴角。
抵达S市之后,许嘉言才知道苏老先生的女儿为什么对他这么不放心。
苏老先生的工作室不大,平时只有他和其他两位师兄在这里进行雕刻,那两位师兄均比许嘉言大一些,说是雕刻师,其实就是帮苏老先生打打下手,他们有各自的家庭,只有白天在工作室照料,而苏老先生自老伴儿去世之后,就直接住在了工作室里。
工作室有用的面积都应用到了工作区,居住的地方非常小,只有二楼一间小小的库房,库房里面搭了一张小床,小床旁边是一张老式的写字台,台面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木材还有工具,拥挤得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落脚。
老先生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显然有些累了。
许嘉言跟着师兄一起将他送到楼上,让他休息一会儿,又跟着师兄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位师兄的名字叫做程安,今年32岁,个子不算太高,长着一张很显年轻的娃娃脸,笑起来非常可爱,对于许嘉言的到来也十分欢喜。
他问许嘉言:“师父跟你说了来咱们工作室以后都要做什么了吗?”
许嘉言摇头:“苏先生只是让我过来,但是并没有明确的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苏老先生这里虽然叫做工作室,但是其实更像一间他自己作品的展览馆,他们之前简单地聊过,如果许嘉言愿意来他的工作室任职的话,可以先从他的助手做起,苏老先生本想收他为徒,但他本身的雕刻技术已经不再需要其他人过多的指点,而且他已经有师傅了,虽然师傅就是他的爷爷,但也不好再转到其他人的门下。
苏老先生可能就是单纯地欣赏他的雕刻技艺,不想让他因为生活上面的问题,放弃这方面的发展。
他甚至愿意自费雇佣许嘉言,也希望他可以继续他的雕刻事业。
或许在苏老先生的眼里,许嘉言的雕刻事业,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这样难得的人才,如果因为其他原因断送了雕刻前程,是对于整个雕刻界的一种损失。
所以,老先生愿意以他个人微薄的能量,培育着这颗种子,以希望他可以在雕刻界发光发热,为如今越发低迷的手雕工艺界再添一些漂亮的色彩。
他已经上了年纪,不一定哪天两腿一蹬,直接凉了,他所有的本领还有技艺就会随着他生命的殆尽,一并被埋在土里。
但许嘉言还年轻,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虽然他不一定能够扛起整个雕刻界的前程,但最少还可以代替他多传承一代。
许嘉言明白苏老先生的良苦用心,所以哪怕S市再远,再不适合居住,再不舍和沈青釉分开,他都还是毅然决然地跟着苏老先生一起来了。为了他自己所追求的事业,也为了苏老先生对他无限的期望。
程安师兄带着许嘉言在工作室里转了转,简单为他介绍了每个工作区的分配,又跟他说了说平时需要做的事情。
“其实这几年,师父已经不怎么亲自雕刻作品了,他的眼睛不行,长时间坐在工作台前也不太行,咱们现在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修复,有很多年限长的木雕摆件或者木质文物出现问题,都会送到咱们这边,其他时间就是自己随意创作,偶尔有界内展览的话,拿过去参参展,自由度还是挺高的。”
许嘉言点了点头,对于木雕修复这块的技艺也略懂一二,他跟程安师兄交流了几句,又说了些别的。
程安非常健谈,跟他科普完S市的风土人情,又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师父给你安排的住处,我现在送你过去。”
许嘉言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了,又往楼上看了一眼,问道:“苏先生要休息多久?”
程安说:“估计还要再睡两三个小时,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体格硬朗,但到底是上了年纪,每次从A市回来,都要好好躺一躺。”
许嘉言说:“那他怎么吃饭呢?”
程安说:“二楼有一个很小的可以供他一个人使用的厨房,他如果饿了,会自己做点吃的。”
许嘉言问:“他自己做吗?”
程安点了点头,“师父在生活上面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哪怕我和你另外一位师兄想要每天留下给他做完饭再走,他都不愿意接受。”
既然如此,许嘉言也不好在这里做些什么,只好跟着程安师兄一起离开,去了苏老先生帮他安排好的住处。
第56章
苏老先生为他安排的宿舍就在工作室的对面,每天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抵达工作室的门口。
许嘉言提着行李在这里安顿下来,按照他和沈青釉的约定,每天抽出最少半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视频。
沈青釉透过视频看到了他暂时居住的一室一厅,对于宿舍的环境还算比较满意。
有时两个人也不止聊半个小时,如果沈青釉不在公司,或者许嘉言下班之后没什么事,两人都是全程开着视频,具体聊什么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各种零零碎碎。平时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在视频里面都成了他们分享各自生活的重点,比如许嘉言昨天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一只流浪的小猫,沈青釉前天开车看到了一片落在他车窗上的落叶。
他们为落叶还有小猫分别拍了照片,存储在他们的对话框里,对话框里的生活似乎随着遥远的距离渐渐丰富起来,有S市四五点钟的落日、有A市八九点钟的太阳、有S市堆在路边厚厚的积雪、有A市春风袭来拂过树梢吹起的一颗颗绿色的新芽。
在这期间,沈青釉也抽空来过S市几次,有时一到周末就来,匆匆住上一宿,第二天再走。有时周末需要开会加班,从周五就开始冷着一张脸,一副不想上班却又被迫坐在办公室里的打工人模样。
许嘉言的工作时间虽然比较自由,但是并没有什么相对正规的休息日,有时一批需要修复的东西送过来,他和其他两位师兄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常常连口水都喝不上。苏老先生对他十分宽容,跟他说了有事可以随时请假,但是许嘉言刚来不久,也不好因为个人感情上面的事情影响了工作,只想尽快忙完手上的这批活儿,再抽个时间回到A市给沈青釉一个惊喜。
在S市的工作还算平顺,除了这里温度较低,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前两天一位客户送来了一块破损严重的平€€天花,由于这块天花的年代过于久远,木质本身保存得也不是特别完好,修复难度比较大。
许嘉言在工作室忙了整整两天,还想再忙第三天的时候,苏老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二楼的楼梯上面走下来,按灭了他戴在头顶上的头灯,说道:“我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来卖命的,客户又不急着要,何必这么起早贪黑地辛苦自己。”
许嘉言看了一眼时间,刚刚晚上6点,但是由于S市天短,6点钟天就已经很黑了。
这个时间对于许嘉言来说还早,还能再多干一会儿,但是苏老先生已经亲自开口了,他也只好放下手中的工具,摘下头灯。
苏老先生这个时间还没有吃饭,许嘉言说:“我帮您做完饭再走吧。”
苏老先生说:“不用,你快回去,跟我待在这里挤巴巴的也吃不好,待会我自己煮个饺子,凑合一顿就行了。”
许嘉言和其他两位师兄平时都是在工作室隔壁的餐厅里面吃饭,苏老先生在那里为他们办了饭卡,算是他们三个的固定食堂,但老先生不太喜欢去外面吃,大多时间都是在二楼自己简单做点。
二楼说是有间厨房,但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简易的隔间,隔间里面有个万能的电磁炉,炒菜煮面都在一个锅里。
可能独居老人都喜欢将事情简化,毕竟他们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为自己准备各种各样的餐食。
许嘉言知道苏老先生不喜欢让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活,没再强求,去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洗手,穿上外套回了宿舍。
今天晚上沈青釉有个会议要开,不知道要忙到几点,许嘉言没有跟他视频,而是提着在楼下小超市买回来的一点青菜,也准备为自己煮碗面条。
他在煮面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点事情,一边煮一边看着厨房上面的某个插孔发呆。
如今为了避免一些电路问题,家里面的插孔多是安装在触手可及的墙壁上,不得已才会使用插板来弥补一些距离上的问题,苏老先生的厨房是个隔间,所以也没有通电,电磁炉所用的插板是从他睡觉的房间里面拉出来的。
许嘉言先前在楼上见过,总觉得那个插板有些老化,插板和电线连接的地方都有些破皮了。
他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来,一口一口地吃完,想着明天给老先生买个新的插板带过去。
可是这件事一旦进入了他的脑子,他就开始反复地去想插板老化之后所会带来的危险,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洗完澡趴在床上,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于是果断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跑到楼下买了个新插板,准备现在就给苏老先生送过去。
结果刚走到工作室门口,就发现工作室里的灯全都黑了。
苏老先生在二楼休息,睡觉之前确实会把一楼的灯都关了,但靠近门口的墙角处有个饮水机,饮水机一天24小时都亮着灯,从来没有关上过。
许嘉言站在工作室的玻璃门外,第一眼就看到饮水机的灯也灭了,他想着可能是屋里跳闸了,于是拿出钥匙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烟熏味。
他微微怔了一下,立刻顺着气味的来源看向二楼,二楼已经隐隐冒出火光,他来不及多想,瞬时扔掉手中的东西,往楼梯处奔了过去。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二楼的火势就已经烧了起来,许嘉言一边拨打救火电话,一边闯进苏老先生的房间。
苏老先生不知为何趴在地上,估计是被浓烈的烟味呛晕了过去,一动不动,吓得许嘉言急忙将他拖到身上,背着他往楼下跑。
隔壁的小餐厅还没有关门,许嘉言先将老先生交给餐厅的老板让他帮忙照看,又急忙拨打了急救电话。
二楼的火势越来越旺,暂时还没有烧到一楼,许嘉言站在工作室的门口犹豫片刻,先是随手找了一块平时擦桌子的毛巾,在饮水机的水箱里面沾湿,捂住口鼻,一猛子扎进了浓烟里。
一楼大厅里面摆放着苏老先生这些年大部分的作品,还有许多客户送来修复的对他们来讲意义非凡的珍贵物件。
幸好大厅里面有一辆平时用来运送木材的营地车,许嘉言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户的东西以及苏老先生的部分作品堆到营地车里,也不管是否会有磕碰损坏了,总比一场大火烧了强。
大概过了五分钟,消防车就已经抵达了现场,许嘉言拉着一车作品从工作室出来,又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他暂时把救出来的作品放在隔壁餐厅,跟着救护车一起把苏老先生送到了医院。
所幸苏老先生没什么大碍,许嘉言听完医生跟他说完的检查结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程安师兄打个电话,就听刚刚那位医生说道:“你的胳膊是不是受伤了?血都从袖子里流出来了。”
许嘉言听医生说完,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鲜红色的血迹正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姿态浸染着他的袖口,甚至要将他整个袖子全部染红,许嘉言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他在抢救作品的时候跑得太急,不小心刮到了一根锯条,那根锯条十分锋利,一直固定在某张桌子的底部,以配合他们切割木材的时候拿取方便。
许嘉言已经不记得他钻到桌子底下去干什么了,可能是捡东西,也可能是某位客户寄存的物品放在桌子下面,总之他就是不小心碰到了那根锯条,又不小心割伤了手臂。
程安师兄过来的时候,许嘉言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他急匆匆地跑过来看了看苏老先生的情况,又见许嘉言全身脏兮兮地挂了彩,询问了他的伤势,得知他并无大碍之后,才说:“工作室那边没什么事了,就二楼烧得厉害,幸好没有蔓延到一楼,不然师父这辈子的心血就全毁了。”
许嘉言点了点头,营地车容量有限,他抢救半天也只能抢救出一部分东西。
不过幸好最终有惊无险,没有酿成大祸。
程安见许嘉言有伤在身,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守着。
许嘉言没有推辞,刚刚迈出医院大门,就看到沈青釉的视频打了过来。
他急忙将手机按在了怀里,看了一眼时间,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宿舍。
虽然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时间竟然还没有超过12点。
许嘉言跟沈青釉说了,如果会议可以在12点之前结束,就给自己发视频,结果眼下沈青釉的视频发了过来,他却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吓人。
他不想沈青釉担心,只好匆匆回家换了一身睡衣,又瘸着一条胳膊简单地洗了洗脸,打湿头发,在头上搭了一条毛巾,制造出自己刚刚洗过澡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