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快走几步,洪天卓顺着声音去了灶房门口,一看方瑾瑜正抱着窗户站在窗框上,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没事儿,少爷,你别怕啊,看我把它逮住。”云玖手里抄起一根木棍,一下一下往地上打。
洪天卓探头一瞧就明白了,没忍住嗤笑出声,“一个大老爷们的还怕老鼠,哎呀,有意思,有意思。”
“怎么是你!”方瑾瑜被嘲笑了,扭头再一看竟然还是赖七,他脸上霎时就见了两片红,愠怒中夹杂着一丝羞愤。
“你懂什么?”云玖回头瞪上看笑话的洪天卓,“我家少爷那是因为小时候被人往饭里藏过死老鼠,所以才……”
“云玖!”方瑾瑜呵住云玖,“别跟这种人多说。”
洪天卓冷哼一声,好像谁爱听似的,他不屑地瞥了方瑾瑜一眼,放下大米就要走。
那边云玖一个不留神,刚才被他的棍子打得肚皮朝天的老鼠又一个翻身窜了起来,朝着方瑾瑜那边跑去。
“啊呀!”方瑾瑜被惊得脚下一滑,眼瞅着就要从将近一人高的窗框上摔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洪天卓见了下意识的迅速往窗边迈了两步,伸双臂接住了方瑾瑜。
“没事儿吧?”洪天卓身子转了半圈,抱着方瑾瑜站稳,实际他的动作挺狼狈的,两脚差点没站住,就赖七的身板接个枕头还行。
方瑾瑜的两脚刚挨上地,赶紧在洪天卓怀里嫌恶地挣脱开,紧跟着他抬手就给洪天卓的脸上来了一拳。
“哎我草!”洪天卓被打得脑袋一歪,眼前懵了一瞬,“你找死呢是不是!”他直起身子,举着拳头就要还击回去,真他妈的好心没好报啊!
洪天卓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绝对骇人,他上辈子跟人打架的次数两双手来回数十遍都不够数的,有多少次对方人多的时候他就跟战场上厮杀出来似的,身上的血腥味就从来没淡过。
方瑾瑜不能说是完全被洪天卓骇住,但他的第一反应也还是心跳慌了那么一下下,跟着他来不及闪躲,干脆闭上了眼睛,就感觉洪天卓的拳头带着一股劲风直朝他面门袭来。
“少爷!”云玖大惊。
方瑾瑜闭着眼,不知道电光火石之间洪天卓的拳头又停下了来,他等了片刻,然后带着些不解地睁眼,距离他的鼻梁不到一寸,那紧绷着力道、骨节凸出的拳头还在。
方瑾瑜想假如这拳头真的袭到他面门上,必定见血。
“少爷!”云玖从惊急中回缓过来,连忙跑过去拉开方瑾瑜,护在了身后,再看洪天卓也慢慢地收回了拳头。
但他带着凶意的目光还停留在方瑾瑜的脸上,方瑾瑜不惧与他对视,心头恶气缠绕,他宁愿刚才狠摔到地上也好过让这个无赖抱住。
自然的方瑾瑜眼中就满是嫌弃和气恼,洪天卓知道他这又是冲着赖七,他忍了忍,真想怒吼一声:他娘的老子不是赖七!
“这次先饶了你,别给老子再有下次!”洪天卓冷着脸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少爷,少爷?”云玖晃了晃发怔的方瑾瑜,“你没事儿吧?少爷。”
“……没事。”方瑾瑜微摇了下头,看着洪天卓的背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赖七怎么来了?”他问。
“少爷你说怪不怪?赖七居然跑得陈伯的米店里当伙计去了。”
方瑾瑜听了,再望向洪天卓走远的身影,心间的那股怪异感加重。
再说这边出了琴馆的洪天卓,白白脸上挨了一拳,他没在心里骂打他的方瑾瑜,却是骂自己脑袋壳犯哪根傻筋呢,竟然对方瑾瑜没下得去手。
这他妈的在上辈子,谁要是敢给他脸上来一拳,他不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都算他孬货一个。
这回好嘛,让个文弱书生似的人打了他,他在最后时刻连还手的劲头都能收住,可真是奇了。
呵,不过说是文弱书生,那方瑾瑜的拳头可是一点也没吃素,打得洪天卓当时就感觉半边腮帮子都木了。说来说去也还是全怨赖七,洪天卓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掉这个臭混混的影子。
回到了米店,陈伯已经把饭热好了,叫洪天卓先去吃饭,也仗着陈伯眼神不好,没看出来洪天卓出去一趟还顶着半边肿脸回来。
桌上一大碗白米饭和一大碗菜,洪天卓也不客气了,端起饭碗来就往嘴里扒拉。见他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陈伯告诉他要是没吃饱锅里还有番薯。
“吃饱了。”洪天卓说道,他说的是实话,来这里的三天这是他吃的第一顿饱饭,虽然和珍馐美味一点不搭边,但洪天卓还是吃得特别香。
饭不是白吃的,洪天卓把院子扫了,柴劈了,还给水缸里挑满了水。陈伯一个劲儿地说让他别干了,他也只管看到什么就干什么。
陈伯的老伴前年去世,剩他自己一个人经营着米店,他还有唯一的一个女儿也远嫁了,对洪天卓来说陈伯就是现实世界里的孤寡老人。
别看洪天卓这个人上辈子一直在社会上混,可对待老人他绝对是能拿得出爱心的。
下午的时候,洪天卓又送了几袋子米,路途有远有近,这几户买米的人家都是让他把米放到门口就行了,顾虑着他往日里的行动做派,没敢让他进门。
太阳快落山时,米店打烊,洪天卓给米店的门板都上好了,陈伯又掏出一串钱递给他,这次洪天卓没有拉下脸子,他把钱收下,知道这是陈伯好心给他先预支的工钱。
洪天卓拿了钱,谢过陈伯后往家走去,路上买了几个大饼就当晚饭了。
现在有钱他也不敢乱花,吃得差点无所谓,能填饱肚子就行。
走到巷口,有两个小孩儿在玩耍,其中一个小孩儿两手搓飞的竹蜻蜓擦着洪天卓的脑门而过。
“哎!”洪天卓刚才正踢开路中间的半块砖头,没注意到有“暗器”袭来,他捂了下脑门,感觉应该是被划破了层皮。
两个小孩儿一看这场面登时吓跑了一个,剩下那个玩儿竹蜻蜓的孩子叫长乐,他两眼满是惧怕地瞅着洪天卓,仿佛下一刻只要洪天卓有任何动作他都能哇哇大哭出来。
洪天卓心中颇为无语,想他就是再混也不可能对个孩子怎么样。
“长乐!”这时从旁边门户里突然冲出了一个女人,她赶紧护住长乐,看向洪天卓的眼中也是透着惧意。
唉……洪天卓暗自叹气,他上辈子从来没跟女人和孩子动过手,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了。
洪天卓转身把飞到了树枝上的竹蜻蜓取下来,递还给长乐,脸上没挂半点凶相,小孩儿犹犹豫豫了半天才敢接。
过会儿洪天卓在院子里打水,余光里瞥见墙头上露出了一个小脑袋,他扭头一看,小脑袋又急忙缩了回去。
洪天卓略微一笑,继续低头打水,余光里那颗小脑袋又一点一点冒了出来,这次洪天卓再扭头,小脑袋的主人没藏起来,还壮着胆子扔给他一个果子。
洪天卓抬手一抓,小果子正中他手心里,他咬了一口,当时就被酸得一个激灵,听那小脑袋被他皱眉龇牙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
“臭小子。”洪天卓看着那张天真的笑脸也没了脾气,他忍着酸,把小果子两口吃了,目前水果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都算是奢侈。
接连几日,洪天卓都是勤勤恳恳地在米店里做活,不过赖七的灵魂虽然没了,但他的这副躯体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比如清早起床的时候,洪天卓就感觉浑身的懒肉都在往木板床上拉拽着他,过去不到日上三竿赖七是绝不睁眼下地的。
又比如洪天卓送米的时候,越走越感觉两条腿发沉得厉害,就想找个地方赶紧躺下歇着,他每次都得用毅力跟赖七那刻进骨子里的懒惰对抗。尤其头几天回去了,累得洪天卓身上到处酸疼,第二天起来时别提多费劲了。
不过越是难以克服的事情就越是能激发他的毅力,几天坚持下来,赖七的一身懒骨头也快被洪天卓打磨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洪天卓给一户人家送米,经过一家赌坊,正好碰上麻脸从里面出来,麻脸上来就拉住了洪天卓。
“七哥,今儿我的手气别提多背了,走,你来两把给我往回捞一捞。”
“捞什么捞?”洪天卓没好脸色地甩开麻脸,“没见我这儿有活干呢?”他虽然嘴上表示着拒绝,可他的两双手却是忽然痒痒起来,这是过去赖七想赌的时候就会有的生理反应。
“哎呦喂!我说七哥,你不会是撞到脑袋磕傻了吧?”麻脸围着洪天卓转了一圈,眉毛拧成了八字形,两眼上下打量洪天卓,“现在人人都传你上米店当小伙计去了,保不齐就是鬼上身。”
“滚你娘头去!”洪天卓抬腿做势要踢麻脸,什么鬼上身?他这叫枭雄转世。
麻脸嬉皮笑脸地赶紧往边上侧身一躲,“七哥,你怎么说着说着还翻脸了?真不跟兄弟再进去玩儿两把?连何掌柜都说有日子没见着你了,还怪想你的。”
洪天卓冷呵一声,“你替我问候他祖宗十八辈好。”说完横了麻脸一眼,抗着米走了。
这个赌坊的何掌柜以前没少撺掇赖七过来赌钱,他为人绝对称得上是阴险狡诈,就看中了赖七头脑简单又特别好赌,他时不时让赖七小赢上几回赖七还挺高兴,殊不知自己这是掉进人家挖好的坑里了,输钱的次数比赢钱的次数翻了好几倍,赢来的钱还不够他把变卖的那些家当买回来一小半的。
麻脸实在不解一直跟着他们混在一起的赖七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洪天卓身后吆喝道:“七哥!要不然我上黄羊山请个老道回来给你做做法?”
洪天卓捡起一块儿石头,猛地回身往回一丢,“我做你个头!”
“哎呦我娘诶!”麻脸抱着头又窜回了赌坊里。
洪天卓甩了甩还在发痒的手,狠声吓唬:“再痒痒老子就把你剁了!”
这一句还真挺管用,还带有赖七好赌性质的手一下子就老实了。
第4章 哈哈,终于扳回一局
半个月的光景转眼而过。
期间洪天卓给赖七的破屋子里置办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都是他去卖旧货的摊子上淘换回来,桌面上有不少划痕,椅子的靠背还掉了少半拉。
这样穷酸的日子他也算是两辈子头一遭“享受”了。
哦,对了,他还买了一块像双人被那么大的布,用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裹在身上。因为赖七的破被子和破褥子别提有多脏多臭了,洪天卓得给身上裹严实了才再搭上那床臭被子,要不然能膈应得他浑身就跟让跳蚤咬了一样的难受。
洪天卓每天都在往好的方面改造赖七,虽然洪天卓知道自己也不是个多优秀的人,但最起码他不做坏事。
最近在百姓眼里赖七忽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偷不赌、不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每日就去米店里做活,简直就是奇事一桩。
可由于赖七之前的品性实在是太过不堪,谁也不会认为赖七这是学好了,要当一个好人。相反有的人们还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赖七不是鬼上身了就是谋划着要害谁呢。
所以别看洪天卓用着赖七的身子,逐步让日子走向正轨,其实照样的每天人们见了他不是避之不及就是满脸唾弃,这样一来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导致米店的生意开始减少。
洪天卓察觉到这件事情以后说实话心里不太是滋味,人们因为怕他或是唾弃他都不来陈伯这里买米了。
接连两日,洪天卓见就只有零零散散的,跟陈伯这里多年买米的老主顾来买个二三斤的大米,也用不上他去送。
洪天卓心说,要照这样下去没半个月陈伯的米店就得关门大吉。
可是即便生意不好,也没有影响陈伯对洪天卓的态度,陈伯依旧每日管洪天卓一顿午饭,有时打烊了还问洪天卓身上的钱够不够填饱肚子的。弄得洪天卓既感动又愧疚,想自打他奶奶去世以后谁还惦记过他能不能吃饱饭呢。
眼看着米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洪天卓心里萌生了不能再来了的念头。
这一日下午,洪天卓正要跟陈伯说起此事,正巧来人买米,是个酒楼的小伙计要买五十斤。
洪天卓知道这个酒楼的老板和陈伯是老交情,要不然这笔买卖也得黄了,
给酒楼送完了米,在回来的路上洪天卓买了二斤点心,现在他也就能用这点微薄的心意报答陈伯。
快走回米店时,洪天卓见前面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也不好热闹,从这伙人身边走过去了就听谁说了一句:“估计没气儿了吧?看胸口半天都没动静了。”
洪天卓赶紧向后转身快走了几步,扒开两个人靠在一起的肩膀,低呵道:“躲开!我看看。”
众人一见是他都急忙后退。
洪天卓就看地上躺着一个青年,双目紧闭,脸色泛白,他回头问:“谁看见他怎么着了?”
围观的人没一个吭声。
洪天卓来气,又吼了一嗓子:“问你们话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人命关天都不懂!
登时就吓跑了两个妇人。
有个小贩壮着胆子说:“刚才我还见他从我摊子前走过去,后来再一听动静就看他躺地上了。”
洪天卓把点心放一边,半趴下听了听地上青年的心跳,又在他脖子的动脉上摸了摸,心里有了点数。然后就看洪天卓跪在地上,两臂伸直两手摞在一起,开始一下一下按压男人的胸骨正上方部位。
周围人没见过这等场面,慢慢又往前靠近,加上又过来了不少人,很快就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洪天卓明显感觉空气不顺畅了,又吼这伙人:“都滚远点儿!”
威力还是不小的,众人皆是向后脚下搓了几小步。
洪天卓按压了一阵,逐渐感觉青年的呼吸没有刚刚那么微弱了,“兄弟?兄弟?醒醒。”他一边叫一边又推了推青年,这回就见那青年的眼皮动了动,然后鼻腔里长长哼出了一声。
洪天卓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也跟着落下。
“活了!活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