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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入秋的第一日,清晨城门外快马上来了三名公差,他们先奔去府衙通报了后面宣旨的大人巳时进城。
洪天卓那边得到了消息,派人去城门口守着,等下他要第一时间听到齐家被定下何罪。
巳时将至,程远章率手下一众官员在城外迎候。两旁百姓们有的抻着脖子远望,都等着看京城来的大官。
巳时二刻,一队人马行驶而来。
两方官员见礼过后,人马进城前往府衙,洪天卓得到信,从另一边路上往过走。
这次升堂的时候,到府衙围观的百姓人数多到里三层外三层,洪天卓来得早也没有挤进去最前排。
“带人犯齐炳腾。”
程远章与京城来的官员一同坐在桌案后,随着他的令下,不消片刻便听到哗啦哗啦的镣铐声传来。百姓们不觉都噤声,转头望着有镣铐声的方向。
这时洪天卓眼中的恶人蓬头垢面,身穿破烂囚服,以前满头冒油光的人现在衰朽如枯木,几步路走来佝偻着腰,浑身全无半点曾经的猖狂。
官员宣读圣旨,洪天卓跟着众人下跪,先前几句繁缛古语他听懂不多,到后面听的是齐炳腾被处以流放之刑。
两名衙差押着齐炳腾下堂,这人一直低垂的头颅忽然抬了起来,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两眼就对上了洪天卓。
他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字,眼中深深的恨意翻滚,看他口型洪天卓知道那两个字是“是你”。
衙差拽上齐炳腾走,洪天卓只回给了这人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目光,仿若是在看一只蝼蚁,如此让齐炳腾恨得胸口一股血腥气直往上冲。
就算给他一百个提醒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最后会栽跟头到洪天卓的手里,这个洪天卓当初可是江都城里最腌€€的混子!
齐炳腾恨极了洪天卓,到如今这一步他也不认为齐家的败落是因他造成。
我怎么就没早点弄死你!
齐炳腾被拉拽着走也收不回死死盯着洪天卓的双目,接受到了他的这句毫无杀伤力的狠话,洪天卓露出轻蔑一笑,懒洋洋抬起右手,四指成拳,大拇指朝下。
这个手势给齐炳腾比划出来简直如一记重拳猛地捶上他的心窝,当即一串血珠从齐炳腾的嘴角溢出来,要不是他之前大补的药膳没少吃,这一下都能把他的身子恨死过去。
三日后,齐府的所有家产被查抄完毕,男丁一律流放边关,女眷全被贬为庶民。
被赶出齐府时老太太和小姐已经是身着粗布麻衣,她们哭嚷着上哪去找容身之所啊?可惜她们就算模样再可怜,到了围观的百姓们眼里也是她们罪有应得。
这边洪天卓没忘了先前说的,要为齐炳腾“庆贺”,他让手下人买了上百串鞭炮,在齐家一众男丁身带枷锁被押解出城之时,鞭炮声响彻云霄。
洪天卓和方瑾瑜坐在一处凉亭里,往下望去就是解差押着一队犯人,齐炳腾走在最前,不知是不是嫌他步伐慢了,解差给他的腿上狠敲了两棍子。
看齐炳腾狼狈摔跪在地,方瑾瑜冷冷哼了一声,解气地说道:“丧家之狗。”
“这条狗能熬到边关都算它命大。”洪天卓跟着说,两千多里地用双脚走着去,越往边关环境越恶劣,不少犯人在路上就熬不过。
洪天卓听说原本齐炳腾被判砍头,后面是齐贵人在冷宫里一头撞上柱子把自己弄了个半死求皇上开恩。不过就看齐炳腾现在的“惨状”,洪天卓心说能痛快去见阎王那才是便宜他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齐家就这样倒塌,方瑾瑜深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觉,当晚他在父亲的牌位前祭酒三杯,默默地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洪天卓看爱人浑身都透着股悲伤劲头,心疼得差点把自己瞒着的一件事情说出来。
这次打倒齐家,洪天卓虽然是为了他和方瑾瑜而做,但在程远章那里他也绝对能算得上是助力颇大。
所以程远章要给洪天卓回报,就在白天他问洪天卓想要什么,在江都城里只要他能发话的事情上洪天卓随意提,还有若是洪天卓的生意想扩大的到京城去,那边也有人能给他照应周全了。
知府大人给的这种机会换做是谁都要内心哈哈大笑,然后赶紧想自己提什么要求能大赚。可是洪天卓却并没有这样的心理活动,他先拱手对程远章表示了谢意,跟着提出的两个要求出乎程远章的意料。
“你……就不要别的了?”
洪天卓恭敬回道:“只这两件是我想要又很难办到的,还望大人成全。”他想赚钱做生意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其他地方他也不愿靠着官员的势力来壮大自己。
程远章点点头,不得不重新佩服起了洪天卓,“你说的这第一件当下在我这里就能达成,至于第二件……”
后来程远章思索了片刻应下来,因为这其中涉及到越过律例办此事。
等到洪天卓回家,怀里抱着一把蕉叶琴,方瑾瑜迎过来就看愣了。
“这是……”他微颤着手抚摸上琴身,随即欣喜涌上来,“这是我的琴!”
最早前的那一日他被请去齐府奏琴,后来洪天卓救他出府的时候他没法带走这把琴。虽不是有多名贵,可当初外公教他学琴时用的就是这一把,为此他每想起来就心中难受,哪会想到此时他的琴又回来了。
还是洪天卓给他带回来的!
方瑾瑜隔着琴,大大一口亲上洪天卓的嘴角,跟着又说了句:“我爱你。”
他们缠绵时洪天卓常说“媳妇儿,我爱你”,每次方瑾瑜听得都是心里面又甜又软,这一刻他倏然就想对洪天卓也说出爱这个字眼。
有一瞬洪天卓全身酥软得差点没站住,他的嘴角被方瑾瑜亲完后有点湿又凉嗖嗖的,但他却觉得这里是一片火火热热啊。
拿回属于方瑾瑜的琴,这就是洪天卓跟程远章提的第一件事情,齐府被查抄时这把琴在库房里吃了厚厚一层灰。洪天卓一直没忘了那日它被落在齐府,当时方瑾瑜想拿,他说先顾着命吧。
还有第二件事情洪天卓先没有告诉方瑾瑜,因为要到办成了才行,不然万一中途有变,那绝对会是让方瑾瑜空欢喜一场。
又过了两日,初秋的风开始刮起来,早上方瑾瑜给洪天卓找出了两身厚衣,他正跟云玖说着等哪日太阳足了把厚被子也翻出来晒晒。
这时刚出门的洪天卓又返回来,方瑾瑜略有诧异地问他:“要取什么东西?”
结果洪天卓的答话更让他不解。
“程大人那边派我出趟远门,我回来收拾行李。”
“去哪里?做何事?”方瑾瑜忙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不用惦记,路上还有程大人的护卫跟着,我估计是有生意上的事情,他们做官的不方便出面。”
洪天卓说的是一部分的实话,因此方瑾瑜也没察觉出有哪里可疑,他给洪天卓收拾出来行李,嘴上还不停各种叮嘱。
“路上别饿着,水也别喝少了。”
“能早回来最好,我在家等你。”
“银两带够了,我再去给你拿上两张银票。”
洪天卓看方瑾瑜为他忙活着,心里没法不热乎乎,想这件事情他一定要为方瑾瑜办成。
第170章 你就是最好
其实这时候事情已经算成了一半。
程远章那边为洪天卓打通了关节,现在就需要有人去往最南面一趟,这事洪天卓绝对要亲自去办,所以他才和方瑾瑜说的是要出一趟远门。
这日洪天卓和护卫先坐船走的水路,到第二日两人才下船,跟着就是要骑马的路程。之前洪天卓抽空学了学怎么骑马,但真到跑起远途的时候还是够他受罪的。
洪天卓在马背上被颠得腰疼屁股也疼,偏偏他为了能尽快把事情办妥,他还不停用上马鞭让马儿提速。
程远章的护卫是练武出身,经得住这样赶路。到晚上两人行至一座小镇,在一家客栈里吃过饭,睡前护卫还有精力在院中打了一套拳。
再看洪天卓,早就躺床上呼呼大睡了,累得他做梦都是骑马晃荡,他的身子跟着梦里的自己乏力不已。
如此赶路赶了四日,洪天卓二人终于到了南地,他的怀里揣着一封信件,他将这封信件交给了此处的一位管营。
“二位请随我来。”管营看过信后收起,引着洪天卓他们去到他管辖处的一座荒山。
之后在地上插的百十个木牌中,洪天卓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一个名字。
多年来木牌被风吹雨淋,歪歪斜斜的,已有一半变得腐朽,洪天卓看着觉得心酸不已,想这要是让方瑾瑜见到,那心里得难受成什么样啊。
“岳父大人。”洪天卓上前跪下,口吻沉重,“恕小婿来迟了。”说完他连磕了三个头。
木牌后面只有一个还不到一尺高的小土包,可怜方瑾瑜的父亲为官时为国为民,最后却落得一个凄惨无比的境地。
翌日回程时,洪天卓的马上多了一个红色的包袱,里面紧裹着一个白瓷罐子。
“岳父大人,小婿这就带您回家。”洪天卓轻摸上包袱,然后勒起缰绳,打马往来时的路上而去。
这是他和程远章提的第二件事情,当时有句话他说的不准确,不是他很难办到,而是他根本难以办到。
十几年前方瑾瑜的父亲因遭齐炳腾他爹那个大奸贼的陷害,被发配到的就是南面最荒芜之地,后来他的父亲又因染上了冬瘟而过世。因本朝律例有规,发配期限未满者离世后尸骨也要留在此地,所以到方瑾瑜能接回父亲,还有九年的时间要等。
洪天卓想起自己岳父生前死后的遭遇都觉得心中悲痛,更何况是方瑾瑜。在他有机会能得到程远章的助力时,没有什么比此事在他这里分量还重。
这是他对方瑾瑜父亲的敬意,也是对方瑾瑜的疼惜和爱护。
回去的路上又走六天,洪天卓怕自己累得掉几斤肉,等让方瑾瑜见了心疼,所以他每顿都吃好的,光烧鸡他们两人就吃了十几只。
这一日进城后洪天卓和护卫分开,他抱拳道谢,对方也回他一礼。
往家去的路上经过闹市,洪天卓放慢了骑马的速度,从茶楼门前过去时,高猴一眼瞧见是他,忙出来喊了他一声。
“卓哥!”
洪天卓扭头摆了下手,意思是自己不进去了,可听高猴又说一句:“嫂子在楼上呢。”
缰绳一下被洪天卓勒住,他正要下马,听楼上云玖的声音传来,“姑爷!是姑爷回来了!”
方瑾瑜从窗户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匆匆往下跑,速度快得这边洪天卓刚跳下马背,再一转头方瑾瑜都扑来他胸前。
“你可算回来了,这次怎的走这么些时日?好让我惦记。”
洪天卓抬手揉上爱人的后劲,两人的目光黏住,他正想着在街上不便讲实情,这时又是云玖的一句话跟来,“姑爷,你这红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呀?”
方瑾瑜的视线随着云玖的话音往旁边挪去,看那包袱的形状怎么像……
倏地心有感应似的,方瑾瑜定定地凝注那红色的包袱,心口处涌起的浓浓感伤和激动相缠。
“……这……这是……”方瑾瑜的眼里溢出泪花,他嘴唇轻颤着,他已经想出了答案,可是他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洪天卓心疼地握起爱人的手,语气肯定地告诉他:“是。”就是你想到的。
霎时方瑾瑜的泪珠子就存不住了。
他爹回来了,回来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啊!
方瑾瑜隔着泪光,深深望住洪天卓,这人知道他心底的最痛之处,于是为他跋山涉水,此时眼见的满身疲累,怎能不让他心疼和感动?
“你……”方瑾瑜唇缝轻启,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后面的千言万语都挤在了他的心尖,不知先说那一句才好。
洪天卓当然能懂方瑾瑜的心里话,他咧着起了干皮的嘴唇一笑,不用言语方瑾瑜更会知道他想说什么。
到了晚上,方瑾瑜还对着白瓷罐子静静地坐着,从回来后他的眼眶湿了一圈又一圈。洪天卓一直没有打扰,等到洗完身子他坐到床边,没忍住轻“嘶”了一声,这下让方瑾瑜回过神,问他:“怎么了?”
“媳妇儿。”洪天卓不想逞强了,他身子往床上一瘫,“你给我上点药吧。”
这几日他在马背上的时间快比睡觉都长,现在能好好歇息下来,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大腿根和屁股蛋上就跟被火烧了似的。
方瑾瑜给洪天卓磨红的皮肤上抹药,手上一丁点都不敢重了,“这几日你好好歇着,想干什么我伺候你。”说着他忍不住鼻子里一股酸涩冒上来。
洪天卓乖乖说“行”。
抹完药后方瑾瑜又贴过去轻轻吹气,把洪天卓惹得直说:“媳妇儿你别折磨我了,这我哪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