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扬宗在村里干了这么多年的里正,可精的很,当初他不就是看重你的才学,这才定下的亲。如今当享受成果的时候,能舍得真就那么退婚了?他们家的田产也还等着受你庇佑不纳赋税呢,眼看着快十月了,他能不急么,这才出招数。”
“你可别一时意气乱了谋划,且等着看吧,他保管会拖着两家婚事作罢的事情不宣告,等着咱们家变主意。”
尤凌霄听孙鸢娘这么一分析,这才松了口气。
“我一定要在春闱上榜!”
瞧见尤家夫妇俩拿着东西进的尤家门,黑沉着一张脸空着手从尤家出来,待着人走远,躲在暗处的人估摸事情已成,这才走了出来。
霍戍抱着手看着远去的夫妇,纪家舍得下利为着孩子自认栽忍气上尤家主动退婚,此番气性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不过刮目不刮目的倒是无所谓,要紧的是那个小哭包总算是把姓尤的给踹开了。
第19章
十月头一日,府衙召集了州下各乡的里正进府衙集会。
各村各户都在等着今年的税收消息,待着忙完了赋税这一茬后,今年秋收相关事宜也算是完毕了。
“也不晓得今年赋税如何。”
元慧茹端着米糠给鸡喂了食,仰着脖子看村里有没有动静。
一般里正去城里集议以后,回来便会立即召集村里的人集会,届时宣布今年的赋税情况。
虽说现在她手头上有了钱,不管赋税是增是减她都不必忧愁,可说到底是干了一辈子的农户,一年的大事儿也就系在那么两件事上。
迟迟不得个结果,心里不上不下的,只怕这当儿村里都在等着里正回来集会。
霍戍劈了两捆柴,见着元慧茹还在张望,他停下手。
南边雨水多,晚秋以后隔三差五的都在落雨,今天早时起来就有些吹风,天也阴沉沉的,快到午时也未曾松散开,估摸着还得下雨。
照着这么下去,入了冬只怕是天晴的天数只会更少。
霍戍对赋税的事情但是并不太在意,他只是觉得已经好些天没有再见到纪桃榆了。
自从那天人哭着从城里回来,回家以后也就好似再没出过门。
现在村里也没有纪家和尤家的什么消息,好似一片风平浪静。
幸得是那日自己暗中观察了一番,否则这当头也会以为纪家委曲求全要继续抓着金龟婿。
全村的人似乎主要心思都在赋税上,村里也没人议论什么旁的事。
“集会在哪里开?”
元慧茹听到霍戍的声音楞了一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你说赋税的集会啊,咱们村里人都是去里正家里,一户至少要去个代表。你不喜这些杂事,到时候我去便是了。”
霍戍却道:“赋税是农户的头等大事,我同干娘一道去。”
“你愿意去,如此也好。”
元慧茹想着霍戍长相彪悍,又寡言少语的,无事的时候同她交谈都少,更别提村里人了。
既已经在村里落户,多走动前去参加一二集会露露脸也是好的,能更快的融入村子里。
快午时,纪扬宗才从城里回来,进村路上遇见了谁便先行通知午后到家里去集会。
没通知的家里的长工大牛挨着各家各户去通知,倒是午间家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吃饭,都有人在家里。
才过午时,腿脚快的就已经先去了纪家。
霍戍和元慧茹到的时候,纪家院子里已经等了好些农户。
村子里没有什么临时的大事,一般一个月会集会一回,月中十五一日里正会通知村里的大小事。
谁家的鱼塘要开塘卖鱼啊,谁家要小工帮忙修缮房屋啊,谁家要做宴云云。
只要是提前同里正说一声,都能在集会一日通知全村人。
往常这一日集会都热闹的不行,村民好不易能聚集在一块儿,吵吵嚷嚷喧哗的很。
这月月初遇上赋税大事,为此临时有个集会。
今儿诸人一反常态,在纪家院子里自找了个地儿,或蹲或站着,大多数人都默着没说话,一张蜡黄的脸上尽数是焦愁。
却是也不乏有想把脸上的得意压住却压不住的。
“孙大娘子好福气,往后再不必愁赋税的事情了,不似我们,年年还得望着朝廷的律令。”
“哪里的话,不愁这事儿总愁那事儿,愁不完的,也只有心头看开些。”
“也只孙大娘子有这份儿心,若是我家二郎中举了,我都懒得跑这一趟过来集会。”
几个妇人夫郎围着孙鸢娘,一声接一句的捧着。
孙鸢娘时不时的抬手扶一把发髻,抿着嘴笑,对这些吹捧的话十分受用。
也不怪她今儿还特地跑来听集会,当初她不顾家里阻拦嫁进尤家,婆媳关系不顺,没少叫村里的长舌妇议论。
如今她翻身荣耀起来,自是不会错过受这些婆妇夫郎的眼红。
不光是孙鸢娘,便是尤氏的其他几房也来了人,同样受着诸人的恭维。
黄蔓菁端着茶水招呼村民,见着孙鸢娘在一群村户间谈笑风生,兀自绕开把茶水放在了桌上,招呼都不想上去打一声。
霍戍抱着双手靠在纪家种有桃花树一侧的石墙上,沉默的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势。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纪扬宗便召集诸人聚拢,简单的点了一下名,见着村里各户都有人来了,正准备开会。
大门口,尤凌霄竟然踩着点儿也过来了。
诸人都瞧了过去,议论纷纷。
“纪伯父,我来迟了。”
尤凌霄冲着纪扬宗拱了拱手。
纪扬宗扫了人一眼,招了下手,示意来了就快进来,却是并未张口招呼。
一众农户意外了须臾,不等人咬耳小话,纪杨宗便开口说赋税的事情了。
“州府今年的赋税征收下来了,产税还是老样子,上缴四成。但赋税这块儿有些变动。”
纪扬宗展开了今日去州府里录下的笔记:“我现在念给大伙儿听,到时候会贴在门口,没记住的自行再去看。”
农户听纪扬宗这么说,便是晓得赋税只怕是又上涨了,谁都默着没应话。
“口税一百二十文一个,成年人口两百文一个,户赋五百文一户。除却这些,今年新增一项献费,成年人口一人五十文。说是北域打仗结束了嘛,这些年戍守边关的将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大军回朝,总是要犒赏一二三军的。”
农户方才听到赋税就已经在叫苦了,听闻还有献费,尽数都嚷了出来:“去年口税方才一百,今年涨了二十文,成年人口也涨了五十,户赋竟然涨了一百,这林林总总的就涨了一百七十文,还没算家里几口人。”
“再缴献费,还是按人口,都不是按户籍算,谁家才一两口人的,简直不要人活了。”
“一年高过一年的赋税,东增几十,西增几十,一石粮食才卖多少钱。”
“这上沙场的男儿是从咱这儿征走的,献费还得咱们缴,到头来钱还不一定能到士兵手里,赶着我们就是出人出钱,什么都没捞着。”
院子里骂骂咧咧,很快便嚷成了一片。
尤氏近亲听闻今年的征税,不住的摆着头,心里却愈发的乐的不行。
赋税越是涨,他们越能享受到更好的待遇。
纪扬宗显然也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由着诸人叫骂了一阵儿。
他负着手,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低呵了一句:“行了,朝廷下达的律令,哪里是我们这老百姓能置喙的。大伙儿预备一下,把该纳的粮食装整好,赋税钱该准备的准备,该借的借,别久拖拉着。”
“左右都是得缴的,到时候拖拉着州府的官员又该说嘴,开渠征人平白又拿咱们村开涮。”
村民嘀咕道:“里正有了个好女婿,赋税就是涨得天高那也跟自己没干系了,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指挥咱倒是顺溜。”
“是啊,如今倒是嫌起咱缴纳赋税的时间拖得久了,村子里什么收成他录着本儿,能不晓得啥情况么。”
纪扬宗站在不远处,耳朵精着,听到村民的议论,他也没出言训斥。
他瞧了一眼人群里雄赳赳立着的孙鸢娘,两人对视了一眼,见着孙鸢娘一副瞧戏的模样,他心下冷嗤,姓孙的这妇人时下心里想的什么他能不晓得。
“好了,好了,我晓得大伙儿心里不痛快,都是同村人互相帮扶着把难过过去。一年年的也就熬下去了,咱村这不是出了个举人了么,往后定然会给咱村里争气。”
纪扬宗给尤凌霄带了一顶高帽子后,顺势道:“对了,除却赋税,村里也还有些杂事宣告一声。赵常德家,长岁十年前上了前线没能回来,元慧茹认了长岁的袍泽做义子,已经在村里落户,以后都是同村人,大家别拿出对外乡人那套出来,赵家不容易,大伙儿相互照应着。”
“再者,就是纪尤两家的婚事,往后大家勿再说谈,今各自婚嫁了,要说媒的说媒,要求亲的求亲。”
纪扬宗说的坦荡,今不乏有定亲又做毁的人家,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婚后寡妇再嫁也是有的,他们这也不是头一桩。
大伙儿尚且还沉浸在赋税增长的焦愁之中,旁的再大的事儿反倒是也显得没那么大了。
不过听闻纪尤两家的婚事作罢,一时间诸人还是大吃了一惊,不免都想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村里只会宣告婚事作罢却并不会说明缘由,谁也不敢问。
“成了,今儿就这么几件事,没事大伙儿就散了吧。”
农户一阵骚动,各自结伴回去。
“这好好的婚事儿咋说毁了就毁了,里正是傻不成,等了那么些年,不就是等着尤二郎考出点样子来么,好不易成了,反倒是不成婚了。”
“你瞧里正像傻的么,这事儿八成是尤家不肯了。”
“那尤家未免也忒没良心了些,当初里正可没少帮扶他们家。”
“世道变了噢,人心不古。我瞧啊,往后也别想指着尤家替咱们谋什么福。”
“得了吧,谁有心思管他们大户的事儿,今年的赋税可咋办噢。”
村里人避着尤家人,小声嘀咕着出去,议论不止。
虽也没说是谁家主动提出退的亲,可今谁弱势谁强势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一时间都觉着是尤家发达了要过河拆桥。
“娘,你不是说伯父不会宣告这事儿的么!而下可是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尤凌霄听了纪扬宗的宣告,犹如毫无征兆的挨了一记闷棍,他双眼发红焦急的抓着孙鸢娘的胳膊,事情突然变超出了母子俩的预料。
孙鸢娘也有些惊讶的没回过神来,没想到纪家还真硬气,说不要这大好的婚事就不要了。
眼瞧着赋税又长,竟然能舍掉庇护的机会,她提了口气,倒是小看了纪扬宗。
她看着一向儒雅有礼的儿子失态起来,连忙拍着尤凌霄的手宽慰道:“既然他们家执意要悔婚,那便遂了他们的意吧,倒是还省得了咱们下功夫周旋。”
“娘!”
尤凌霄见她娘如此,心中更是着急,既见孙鸢娘并无心这桩婚事了,他索性放了手:“我自去同纪伯父说。”
“你去同他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