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榆连忙叫住了人:“你的手……还疼吗?”
霍戍顿住了步子,他回头看向了贴在窗前的桃榆,油灯下的眼睛又已经有点肿了,眼尾一片红。
“我没事。倒是你,晚上别再哭了。”
桃榆乖乖道:“我知道了。”
同霍戍说了这么一通,毫无解决章法的事情突然寻到了解决的线索,他心里有了主心骨,早已经没有那么忧心难受。
“霍大哥,谢谢你。”
霍戍眉心微动,他要得不是他的谢,不过见着他真情实意的道谢,他也没觉得太差。
想着明天还要他去见尤凌霄,霍戍不免还是有些忧心:“桃榆,你可还记得我在十里布行同你说的话么?”
“嗯?”
桃榆自是记得,只是霍戍当时没少说教,他也不知霍戍现在提的具体是哪些话。
霍戍耐心复述了一遍:“倘若是那个人泪眼婆娑的同你说自己的为难自己的不易,一派可怜离你要死的模样,到那一刻你还能确保有此刻的清醒么?”
桃榆径直看向霍戍那双让自己害怕过,敬佩过,现今又觉得无不可靠的眼睛:“我回头看,却决计不会再回头。”
霍戍的心落进了肚子里:“好。”
话毕,他折身走进了桃花树下:“走了。”
桃榆看着人消失在院墙处,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回屋去。
翌日,桃榆起了个大早,从房间出去的时候天尚且还未大亮。
纪家夫妇俩昨晚和同脉兄弟争论了一夜也没商量出来个满意的对策来,闹的个不欢而散。
两人愁得一夜未曾好眠,不过上了年纪以后睡不着也不是一夜两夜的事情了,倒是也不见太过明显的困乏。
反倒是见着自家哥儿起了那么早,以为他一晚上都没睡。
可看见桃榆眼睛除了有一点轻微的发红外,竟没有旁的不适。
昨儿晚上夫妇俩就是怕桃榆想不开,还在门外守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屋里的哭声这才自回的房。
夫妇俩稍微松了口气,于此同时又觉得桃榆有些反常了,吃早食间,黄蔓菁小心翼翼道:
“那些事你别放在心头压着自己,他们也就敢在背后议论。爹和娘会想法子解决的。”
桃榆喝了点粥,道:“伯父他们呢,昨儿什么时候走的?”
“不管他们,遇见事情就风风火火的跳脚,一贯是这模样。”
纪扬宗给桃榆夹了一筷子菜:“下回再要过来说,你都甭见,爹自晓得应付他们。”
桃榆点点头。
“爹娘放心吧,我没事儿。”
夫妇俩闻言却也没放下心来,揣着心事儿的吃了顿早食。
桃榆等着天色大亮敞开了才加了一件衣衫出门。
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便不能再疏忽自己的身子,没叫还落得病上一场。
桃榆出了门,背着小背篓借着去摘菜看看情况。
他瞧了一眼尤家的方向,有些踟蹰不知要不要去找尤凌霄。
可即便是退婚以前,家里人便要他矜持些,不能没由头的自上门去找尤凌霄,为此其实他见尤凌霄多数都是他自上门来的。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走着,路遇了两个乡亲。
村民照旧同他热络的打了声招呼,只是眼神中带了几分打量的意味。
八成是都已经知道了事情,既是能鼓着勇气出来,他自也不会计较村里人这两眼目光。
他继续往前去,路过一片竹林时,忽有人唤了他一声,陌生而又有些熟悉。
桃榆回头,竟是尤凌霄,没想着法子如何寻见他,倒是不想他自己给撞了上来。
再见此人,桃榆一时间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分明两人也就半个来月没再见到而已。
“尤举人有事?”
尤凌霄好不容易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还打上了照面,脸上自然流露出了笑容,然则听到桃榆生分的话时,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阿榆,我知你定然是怨我的,可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要负你,求娶你我是真心的。”
桃榆看着尤凌霄的眉宇蹙起,眸光诚恳,清隽的面容上一派有难言之隐的神色,若非是那日在十里布行撞见他趋炎附势的模样,恐怕他都要动容以为他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怪不得霍戍会问他是否能一直保持清醒,到底还是他涉世不深,才一直没有看穿眼前人的本性。
一时间他便觉得很好笑:
“既是真心,又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尤凌霄连忙道:“当日伯父到家里来退亲,我是极力想要阻拦的,可是母亲怕我耽误科考却给同意了下来。是我不对,当日没有拦下母亲,我几次三番想来找你,却被纪伯父拦在门外,想同他解释,伯父亦然生气对我严厉训斥。”
“阿榆,我不怕伯父斥责,是我让他失望了,他斥责也是应当,只是我见你不得,心急如焚,日日都睡不安枕。如此下去别说是科考了,只怕是再难捱下去。”
桃榆静静的看着尤凌霄装腔作势,他无疑是很会装可怜的。
早些年在村里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难,以至于自责认错的软话简直信手拈来,又是一副好皮相,简直不能再好迷惑人心。
只是他看到了他左右逢源的模样,如此只不过叫他更为反感罢了。
桃榆道:“我爹历来好脸面,有人朝秦暮楚,他怎会不生气。”
尤凌霄见此道:“我知是我过程,可现在外头传得这样难听,伯父若是依旧如此决心,岂不是害了你!”
桃榆装聋作哑:“传了什么?”
尤凌霄见桃榆尚且不知情的模样,一时间又不好开口起来,他为难片刻,想到迟早会晓得,便道:“你先答应我别急。”
桃榆默不作声。
“不知是何长舌妇,竟胡乱传言说我与你曾有过逾之举,现在村里说的是沸沸扬扬。我一个男子也便罢了,可你一个小哥儿,如何能这般说你,这些妇道人家,实在粗鄙!”
“怎会有这样的流言!莫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桃榆仔细观察着尤凌霄的神色,问道:“可知道是谁说的?”
“我怎会知!”
尤凌霄顿觉语气过高:“我便是不知是谁在说这些话,若能知晓,必然不会叫这些长舌之人好过。”
桃榆道:“我听你之言,好似是说的妇人,我当以为你知道是何人呢。”
“我只是见着几个村里妇人说道,这才如此说,并不知是谁先说这些话来的。”尤凌霄自证了片刻,方才察觉到桃榆的反应似乎不太对:“阿榆,似是并不在意这些流言?”
“清者自清,想必尤举人为了清誉也会帮我证明的吧。”
桃榆冷眼看向尤凌霄:“否则岂非是害得尤举人无法同上头交待。”
尤凌霄心下一窒,觉着桃榆似乎意有所指,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薛家的事情。
“阿榆,都怨我,害你受人非议,如果你愿意的话,既往不咎,我们依然可以成婚。”
“不必了,且不说孙大娘子本就不喜我,尤举人若是忤逆长辈的意思岂非不孝;即便是能顶着不孝,又如何舍得下能提携举人的岳家。尤家何等人户,我们纪家可高攀不起。”
桃榆讽刺了几句,眼见是问不出什么来,他不欲与之再多说,道:“我先告辞了。”
“阿榆!”
尤凌霄吃惊于昔日温软好说话的小哥儿一夕竟大变脾气,有些恍然不能接受,见桃榆冷言说完要走连忙追上去:“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尤举人自重,我可受不起再被村里人说长道短。往后最好还是别在来往才是。”
桃榆快步走出了尤凌霄的视线,他不耐的叠起眉毛,想着尤凌霄交谈的细节,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出神之际,差点撞在了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
“吓死我了!”
桃榆一抬头便见着是霍戍,不由得又喘了两口气。
“尤凌霄没吓着你,反倒是我吓着你了。”
桃榆抿了下嘴,他觉着有时候霍戍看着高大,实则可小肚鸡肠。
“那是不对好啦。”
霍戍也没打算再拿一个已经过去了的人戏谑他,便道:“如何?”
桃榆见此,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口风紧,我不太能问出什么来。且我也未曾亲耳听到村里人是如何传言的,不好判断。”
“你摸不到线索也是寻常,若真是他所为,自便有些心性,不会三言两语被你套了话。”
即便是这样,桃榆还是有点焉儿气:“那怎么办呀。”
“别急,会找到线索的。”
话音刚落,霍戍忽然眸光一变,冷斥道:“谁!”
桃榆下意识的要躲开,偏头却发现是余家哥儿在不远不近林子里,不知是想偷听他们的谈话还是要从这里过,却又很怕霍戍,微末的动静竟也被霍戍发现了。
余夏确实很怕霍戍,被发现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不敢看霍戍,只低声同桃榆道:“我、我有话想同你说。”
桃榆不明所以,自从上回落水孙娘子带着余夏来家里致歉以后,他好似就再没见过他,不知今日怎的忽然找上了自己。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霍戍,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桃榆想有霍戍在他也不敢如何。
“你说吧。”
余夏扫了一眼身侧的霍戍,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作罢:“村里现在都在议论你和表哥的事情,你、你知道吗?”
桃榆应了一声。
“我前两日见到简沟的王娘子鬼鬼祟祟的进了尤家,来往还不止一回。”
余夏道:“她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婆,谁家长短都会说,和村里许多人家都起过争执,名声极差。”
“姨母昔年虽然穷苦,可是性子也十分高傲,便是讨好也只会指着好的人家,定然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余夏低着头道:“我先时害你了你,说再多对不住的话也无用,就当是我的弥补吧。”
话毕,余夏便小跑着走了。
桃榆叠紧眉头,看着人消失在了村道上。
他嘴里发苦,有些张不了口,不敢相信,这么阴险毁人名声的事情真的是尤家做的。
两家从姻亲关系走到各不相干这一天,虽有些不尽人意,可到底昔年的情分是真的,不想尤家过河拆桥也便罢了,竟然还如此害他,害纪家。
即便是如霍戍所说,尤凌霄因为妒忌想要挽回,可何至于是用毁了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