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却是全然未曾听到声音,还是桃榆回过头看了尤凌霄一眼,连忙大声说道:“别吵了,人醒了!”
屋里人顿住动作,乍然安静了下来,孙鸢娘急忙冲到床前:“儿,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
孙鸢娘一边说,一边哭:“你那些个叔伯姑姑姑郎,全是些没良心的东西,连大夫都不肯给你请一个。”
尤家几房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尤家长房犹豫了下道:“得了,我去。”
“大哥,骑咱家的骡子去吧,快些。”
两人走后,孙鸢娘抹着眼睛道:“凌霄,这究竟是怎么弄得?可当真是遇见匪徒了?”
尤凌霄气息微弱,看着自己正躺在家里心头微有安稳,可听什么匪徒的话,又一阵后怕: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前去缴纳剩余的房舍钱,在路上听到一阵喧嚷声,忽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说至此处,尤凌霄想去摸自己身上的钱袋,不想右手却一动不得,反倒是钻的心的痛袭来:“我的手。”
“凌霄,你别乱动。等着你大伯请了大夫过来给你好生瞧瞧。”
尤氏老五上前查看了一下,眉头一皱:“银子丢了。”
“我的手是怎了!”
尤凌霄试图再动弹自己的手,然则却是始终没有反应,只有刺心的痛。
越是如此,他越是惊恐:“娘,我的手!”
“凌霄,你别急,大夫来看了就好,会没事的。”
孙鸢娘按住尤凌霄:“会没事的。”
“我的右手!我还怎么写字!”
眼见尤凌霄有些狂躁,屋里的人怕他掉床下,连忙上前去安抚控制住人。
纪扬宗见此,与黄蔓菁对视了一眼后,纪扬宗上前道:
“人醒了便好,出了这事儿村里现在人心惶惶,我得去稳住人心,召集乡亲们做些应对之策,就先走了。”
倒是不想纪扬宗如此开口,尤凌霄反而安静了下来。
“阿榆……”
床上的尤凌霄突然虚弱的唤了一句:“你别走成不成,我浑身疼的厉害。”
桃榆回头看向床上面色惨白的人,虽已经擦去了血迹,那张俊秀的脸上依然还是有不少伤,看着怪是可怜。
纪扬宗见此眉头一紧,只怕自家哥儿心软。
“我已经留了止痛药,是我阿祖做的,药效很好,让孙大娘子给你涂上便有所缓解。”
“抱歉,我医术有限,治不了你的手。”
纪扬宗夫妇见状松了口气,说完,几人没顾尤凌霄的叫喊再说什么,一同离开了是非窝。
“我今儿来去城里,却也并未见着匪徒。”
纪扬宗有些想不通尤凌霄怎就遇上了,且还叫匪徒打了。
“外头也没听人再惶匪乱的事儿啊?”
“你没听他说是去缴买房舍的钱,听说是二进院子,身上带着的可不是小数目,想必是叫匪徒盯上了。”
黄蔓菁说着心里不免也是惧怕:“匪徒凶悍,杀人抢掠全然是没有什么情义可讲,他能活着命也算是老天保佑。”
纪扬宗心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处处透露着怪异来,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敢贸下定论。
见着尤凌霄如此,他却没多少同情心,恶事做多,自当报应。
思罢,他瞧着从尤家出来便一直沉默着的桃榆,道:“咋不说话,是被吓到了,还是心疼尤二郎了?”
桃榆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爹说心疼尤凌霄的话。
他一个读书人,比常人更知晓名声何其要紧,却还是以此来构陷他。
当得知事情真相之时,他早就已经死了心,要说感情,也只有厌弃罢了。
不过听闻外头的匪乱,他确实是有些怕的:“尤凌霄的手骨碎裂的厉害,即便是阿祖前来,只怕也是也回天乏术。”
他能接骨,只是却没能力接这样的骨,让请旁的大夫,也不过是给他们留点希望罢了。
纪家夫妇俩闻言面露惊骇,正欲开口,忽然前头有道身影靠在树干上,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第31章
桃榆见着突然出现的霍戍,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偷偷看一了一眼背后的尤家,不知作何竟有点做错了事情被正巧抓包的心虚。
好似怕人误会一般,他连忙道:“外头匪乱闹得厉害,连尤凌霄也撞见了匪徒,还被打断了手。霍大哥知道么?”
霍戍从树干上起来,看了桃榆一眼,见其脸色无异,没有红过眼睛也没有伤怀的模样。
方才道:“你去替他看诊了?”
倒是不等桃榆回答,纪扬宗先道:“尤家人怕出去遇到匪徒不敢请大夫,这才叫桃榆先过去瞧瞧,他娘跟着他一道去的。到底是一个村子的人,虽说没了情义,却也得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个事儿。”
黄蔓菁见着这父子俩,眉心挑起。
人家啥都没说,他俩倒是急不可耐的解释了去。
霍戍应了一声,并未多问尤凌霄如何了。
纪扬宗忽而道:“蔓菁,你先和小桃子回家去,我同霍戍说几句话。”
“嗳。”
黄蔓菁应了一声:“小桃子,回家吧。”
桃榆看着霍戍眨了眨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霍戍点了点头。
看着娘俩儿走远了,纪扬宗背着手往前走,霍戍默契的跟了上去。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瞧四下无人,纪扬宗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尤凌霄这事儿,是不是……”
纪扬宗试探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始终觉得尤凌霄这事儿太巧了一些,且先前霍戍又在他跟前说了些摸不透的话来。
几厢参合,他不得不做此怀疑。
霍戍目无波澜,他没有直接应承是不与不是,只道:“前程未断,如此秉性,只会生出更多事端。”
纪扬宗见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眸子乍然撑大,后背不由得一寒,不免有些忌惮霍戍的手段。
只是他说的又的确在理,尤凌霄尚且不过是个举人手段便如此腌€€,若来时真走上为官做宰之路,手中有了权势难保不更为阴险。
届时他再要坑害纪家易如反掌。
往大了说这般品性的人做了官,百姓又还有什么指望。
“可你胆子也太大了,他说到底是个有了功名的举人,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啊!”
纪扬宗心头有些后怕,担忧事情被尤凌霄给翻出来,届时霍戍在劫难逃。
说到底这是纪家的事情,霍戍大可以不管的,此番为着什么,纪扬宗心知肚明。
他感怀霍戍愿意为纪家断绝后患做至此处,可也怕他做这些事情害了他。
“我犯不着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
倘若他要真的出手,那便要的是命,不会只是一只手那么简单。
不过既已经决心安稳度日,他自不会冒险在手上沾上人命,届时惹出事端。
“里正安心,此事确是匪徒所为,我不过是从中引线而已。”
事态之所以会发展至此,也是他没想到的。
这些日子匪乱说得叫人不安,纪家要押送赋税粮食进城,他特地前去侦查了境内的匪徒动向,以免到时候真出什么篓子。
然则他探查下来发现绝大部分的匪徒尚且距离同州城远,且又在逃避追兵。
唯独只有伶仃的匪徒在临近同州城下的乡里间行动,不时间闹出点事来,意图分散官府追捕的注意力。
霍戍在同洲城和明浔城间便发现了几个匪徒在活动,恰逢尤凌霄进城,他想这小子害了人却照样过得有滋有味,还要去城里置业安家。
他早就想给这小子一些教训,原本是想从薛家入手,不想有此机会,于是顺势将他身上揣了不少钱的消息透了出去。
这些匪徒本就有闹事的打算,自是很快上了勾。
此次的匪徒大多本便是些受灾的农户组成,主要目的是钱粮,若非冲突至极,也不会伤人性命。
谁晓得匪徒给了尤凌霄一棒子,人竟没晕过去,他捂着头受惊大喊:“你们胆敢袭击举人,好大的胆子!你们都得下大狱!”
不想匪徒闻言不但没有被唬住,反倒是起了怒意,下了狠手将其击晕,旋即一阵拳打脚踢。
“举人!呸,老子最恨这等只晓得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贪得无厌敛财压民,实事不做,吃香喝辣。”
“吾等累死在地上未得一丝怜悯,天灾粮食欠收,他们竟还怨是农户懒怠,百般压榨!若非是这些乡绅,吾等也不会落流至此。”
“打断他的手,看他还能如何盛气凌人!”
纪扬宗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得知霍戍并未动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朝廷腐败,底下的举人和未曾及第的仕人上行下效,利用职权庇护商贾,兼并土地,大肆压榨农人佃户,哀怨之声愈发的重。
也不怪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尤凌霄确也有些倒霉,竟做了落匪之人的发泄口。
他唏嘘却也并不同情,这朝也好让他知道毁人名声如断前程。
纪扬宗默了好一会儿,警醒霍戍道:“此事你知我知,此后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便就烂在肚子里。”
霍戍应了一声。
尤家的变故很快便在村里传了个遍。
尤凌霄的右手断裂,请了好几个城里的大夫亦是无功而返,成为残废已然是定局。
孙鸢娘埋怨是尤家人去请大夫晚了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大嚷着决计不会在庇护尤家旁人。
尤家人见不易共同出的资城里的房舍没买定下来,钱反倒是被抢了,又见孙鸢娘如此吵闹,亦是叫其还钱。
几家人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旁若无人的日日大吵大骂,闹得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叫骂声。
孙鸢娘跟个疯婆子一般,和妯娌大干了几架。
村里人倒是乐得看尤家狗咬狗,纷纷说尤凌霄此番是遭的报应,过河拆桥坑害恩人,这朝断了前程全然是老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