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绾没有说话,指节轻触肌肤带来的异样令她有些不适。从她独掌大权之后,便再没有人与她靠的这般近了,季容妗是第一个。
两人都没有说话了。
沉默期间,莫名的气氛弥漫。
季容妗望着雪色脖颈上那点刺目的红,觉得耳朵烧的厉害。
好不容易快要结束,季容妗没注意,指甲便划到了那块伤口。
沈竹绾猝不及防,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
季容妗连忙收手,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公主,我,我不是故意的。”
“罢了。”沈竹绾未曾抬头:“驸马先出去吧。”
季容妗逃也似的走了,在她走后,沈竹绾眸中闪过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很快又恢复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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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二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季容妗从书房出来,没待她行礼,便见驸马仓皇逃了出来,看见她还不忘对她和蔼一笑。
影二被这“和蔼”的笑弄得一脸莫名,只是没过多久,她便知道为什么了。
影二面无表情:“殿下,属下去看着莲夏,驸马这边还要继续吗?”
“让影一去驸马那边。”沈竹绾声音轻淡:“莲夏那边的情况,记得汇报于她。”
“是。”
影二领了命很快下去了,尽职尽责地准备去监视莲夏,她隐藏在绿木后静静观察着,没过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影二霎时间跳到树上,眯着眼往草丛那处看。
只见一个人狗狗祟祟躲在草丛后,似乎也在监视莲夏。
且背影很是眼熟。
影二眼睛转了转,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跳下,走到她身后,大声:“属下见过驸马。”
季容妗吓得险些窜出去,出了草丛看见站得笔直的影二,气不打一处来:“你在这做什么?”
影二意有所指地往莲夏那边看了看。
季容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监视人这么光明正大?”
影二点头,毫不心虚:“我从不偷偷摸摸,向来光明正大。”
季容妗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正要说话,影二忽然拉着她蹲下。
季容妗躲在草丛后,看见了莲夏的身影,她一边盯着,一边问她:“你这般不专业,公主也敢用你监视旁人?”
影二:“……”
季容妗瞥了她一眼:“还真是公主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影二不可置否:“遵从殿下的命令便是我们的职责。”
“哪怕她有一天让你去死?”
“是。”
季容妗:“……你每个月拿多少银两?”
影二不明白她话题怎么跳的这么快,但还是如实回道:“五两。”
五两。
待在公主身边,偶尔有时得到的赏赐说不定就已经超过五两。
影二这出生入死的工作,一个月才五两?
季容妗眼神微妙,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拿着几千块的薪资,承受几万倍的痛苦。
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惨,季容妗摇了摇头,目露同情:“真是千薪万苦啊。”
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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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偌大的公主府陷入安宁之中,月光静悄悄落在屋顶,一道身影却从公主府翩然翻出。
丞相府。
何栗坐在椅子上,闭目问:“事情都安排好了?”
底下的人满脸谄媚:“大人,都安排好了,明日祭祀之后,属下便会安排人将事情传播出去。”
“嗯。”何栗睁开绿豆似的眼睛,冷笑着:“我倒要看看,百姓是更遵从她的旨意,还是上天的旨意。”
次日,天还未亮之时,季容妗便听见了公主府略有些嘈杂的声音。
其实也不止是公主府,整个大乾都在为小皇帝的生辰庆贺。
这一日不仅是他的生辰,也是大乾每年向天祈福,期望来年风调雨顺的日子。宫中会事先准备好祭祀品,待到正午时分,在皇城祭坛中央进行祭祀祈福。
百姓亦会在家跟着一起。
若是祭祀顺利进行,便说明来年一定风调雨顺,若是出了差错,自是人心惶惶。
因此,每年祭祀都会格外慎重。
礼部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忙的焦头烂额,生怕途中出一点差错。
距离祭祀尚早,诸位大臣已经穿戴整齐,满脸严肃地在祭坛前等着陛下与公主的到来。
所谓祭坛,就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坛子,不过这坛子并非直接落于地上,而是在一方形长台上。长台高约几米,需走阶梯才能上去。
阶梯上铺了一张长长的红毯,一直到季容妗脚边再往后,将群臣分在两侧。
祭坛内的烧香也不是真正的烧香,而是几根精铁铸造的柱子,插在祭坛内,高约十几米,抬头看不见顶,甚是巍峨。
季容妗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余光瞥见满脸憔悴的常青山,顿了顿,道:“常大人辛苦了。”
常青山盯着一双黑眼圈,虚弱道:“应该的。”
毕竟礼部一年到头忙碌的也就那么几件大事,总不能拿着薪水不做事。
“常大人。”季容妗盯着那柱子看了许久,还是悄摸摸凑到他身边问道:“你说这祭祀中途柱子不会掉……”
话没说完,便在常青山越来越白的脸色下止住了话头。
常青山嘴唇颤抖,声音细微:“季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要是出问题了,官职丢了事小,小命丢了那可就啥都没了。
“季大人。”常青山转头看向她,眼含热泪:“你也不想下半年大理寺经费局促吧。”
季容妗顿时满脸肃然:“今日这祭祀一定平平安安,来年国泰民安。”
常青山脸色这才恢复了些红润,忧心忡忡地打量着每一个环节
季容妗的视线却转着转着,落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的是黑金色官袍,与这一广场红紫蓝色官袍截然不同,最为关键的是,他脸上还带着面具。
季容妗戳戳身边的常青山:“那人是谁?”
常青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了顿,小声道:“那是宁王。”
季容妗“哦”了一声,她先前虽然负责监管宁王,但从来没见过他人,只知道他待在客栈里边,压根没有出来过。
如今骤然见到这个宁王,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
中等身高,略为清瘦,分明站在众人中间,却无人与他攀谈,与另一边被乱七八糟围着的何栗形成了鲜明对比。
瞧着不像是野心勃勃之人,倒像被众大臣孤立的那一个。
季容妗只看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红日高高悬在正空,灼热的光线照在所有人身上。
随着三声震天的鼓声,庄重严肃的礼乐声一瞬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从中脱颖而出:“陛下驾到€€€€公主驾到€€€€”
在场朝臣簌簌跪下,季容妗也跟着一起跪下,头放在小臂上,与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
季容妗跪在红毯不远处,听着耳边的礼乐,心中却在想着沈竹绾。从早上开始,她便一直没有见到她。
沈竹绾平日里穿着素雅不失端庄,如今这样的日子,她理应穿的庄重些。
胡思乱想期间,一抹鲜艳的红色忽的从她眼角出现。
脚步轻慢,裙摆飘然。
季容妗跪在她身边,用余光目送那抹裙摆逐渐远去。
€€€€原来她今日穿的是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沈竹绾已经站在了祭台上,太监的声音再度传遍整个祭场:“请陛下公主烧香礼拜。”
季容妗此时仍是跪着的,之后也应当是跪着的。
整个流程,他们这些大臣只需在结尾的时候与君主一同念上几句祷词,其余时候只要跪着充人数便可以了。
季容妗无聊在心中数数,数到二十的时候,变故陡生。
“嘭”
一声震天彻地的巨响炸在季容妗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前方朝臣惊慌的叫喊:“死人了……砸死人了……”
嘈杂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之间无数人偷偷抬头,看前方发生了什么。
季容妗也趁着间隙抬头看了一眼,由精铁铸成,直径两米长的“香”轰然横在长毯中央,血色弥漫,各种器官流了一地。
季容妗面色不太好,她抬眼朝着台上的沈竹绾看去。
离得太远,她只能看见沈竹绾正对着众人,红衣灼灼灿若春花,额间与发上的珠宝在光下熠熠生辉,发生了如此事情,她依旧姿态端庄从容,嫣红的唇微动,对身边的太监说了什么。
没过多久,那太监的便再次喊道:“将伤者送往太医院,祭祀继续进行。”
尖细绵长的声音传遍祭场,季容妗再度低下头去,身边仍旧有人议论纷纷,但很快便销声匿迹。
祭祀继续进行,前排的何栗却脸皮颤抖,呼吸急促。
怎么会向他这边倒?
祭祀结束已经是两个时辰后,季容妗跪的腿都麻了,跟着众人一同念完了祷词,才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小皇帝的生辰礼宴,受邀的大臣需换衣袍前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