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刚从花哥他们那里学来的骂人的话。
是他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脏话。
就连范湃一时都被这样的变故给唬住了。
江序却像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语速飞快地吼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都在这放狗屁啊!是,现在的确不是分数至上的年代了,可陆濯他能考第一,这是他的本事,不是他的错误,而且他又不是只会考第一!”
“他确实是家境不好,父辈也不是拿得出手的精英,朋友也是社会上的混子,可能在你们看来,很穷,很寒酸,很不高端大气上档次,所以呢?然后呢?”
“他会自己洗衣做饭照顾自己,不用麻烦家长大人,你们会吗?他会自己努力挣钱,尽量养活自己,你们会吗?他还会给棚户区的那些老人家,免费修车修门修电脑修手机,教他们上网,用平台招揽生意,帮助他们活下去,你们又会吗?”
“他是穷,是苦,但他没用过一分别人施舍的钱!不像你们,大把大把地花着别人给你们挣的钱,还觉得自己很高贵!”
“他也的确性格不好,嘴贱毒舌,拒人于千里外,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可讨厌他了,可是他从来不会在背后说任何一个人的是非!哪怕是最讨厌的人,也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冤枉伤害别人,他还会保护弱小,保护老人小孩儿和女生,他会告诉整个棚户区的小孩儿,只要努力学习就有希望,就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那么努力认真地学习生活,比你们所有人做的都多,会的都多,所以你凭什么说他是垃圾?凭什么说他会烂在泥潭里一辈子?他以后一定可以步步高升,前程似锦,气死你们这些只知道仗势欺人的小人!”
“而且他就是我在南雾见过的最好的人!”
那一刻,江序长久以来对陆濯的所有心疼,想念,依赖,担忧,不舍,以及对所有那些欺负他的人的不满,愤怒,和对命运不公的抱怨,全部都涌了上来。
让他在那一瞬间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把那些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全部痛快淋漓地宣泄出来,告诉大家,他认识的那个陆濯到底是什么样的,告诉大家,他知道的那个陆濯到底有多好。
他不想再看着陆濯受委屈,也不想再听这些人诋毁陆濯。
他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还是有人会义无反顾地坚定地站在陆濯这一边的。
哪怕陆濯自己都听不到,可是他还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当所有话语的话语带着那些不满被宣泄完的时候,江序胸膛轻微起伏喘着气,酸软的红意却忍不住爬上了眼角。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被装满。
肯定是因为陆濯这个大骗子,说好的有他在不用怕,可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所以他才很生气。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想陆濯。
然后他就隐约听到了朦胧熟悉的一声:“江序,你往楼下看。”
隐约朦胧他恍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是因为他激动,或者太想陆濯,都已经开始出现了幻听?
不然他怎么会好像听到了陆濯的声音。
全班寂静无言。
江序有些懵地眨了下眼。
好在林绻背对着全班,飞快给他打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她袖子里藏着的手机屏幕,着急做口型道:“我刚刚想通知陆濯这个好消息,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开的免提。”
所以真的是陆濯的声音?
江序还没太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偏头向窗外看去。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歇斯底里的雨。
黏稠的夜色被倾盆而下的大雨击碎又粘合,落在地上的低洼处汇集成一个又一个水坑,倒映着昏黄的路灯,漾成独立的光圈,像一颗又一颗遥远的与彼此无关的星星。
只有高三一班那扇亮着白炽灯光的窗舷,像盏高高悬在夜空里的月亮,无意地落进了涨潮的心房。
而陆濯就那样撑着伞,站在那年夏天的最后一场大雨里,一身风尘仆仆地抬头看向他的月亮,举着手机,说:“江序,我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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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0
都听到了?
什么意思。
等等。
都听到了。
陆濯都听到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江序顿时瞪大了双眼。
要知道,在全班同学面前义正词严地为陆濯说话是一回事,但被陆濯本人亲耳听到那完全又是另一回事。
草草草草草。
丢死人了!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刚才的中二和羞耻的江序,瞬间再次变身龙虾战士,连忙通红着两只耳朵,就“啪”地一下坐回座位,埋头疯狂动笔:“那个,那个,还在上晚自习呢,大家都安静点!还有没有点晚自习的纪律!”
江序试图用最正义严肃的理由,来恐吓结束这场略显丢人的热血闹剧。
然而换来的却是全班顷刻善意的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
有什么好笑的!
江序把头埋得更低了,红润的唇抿得紧的像是一颗饱满得快要破出来的熟樱桃。
沈易的眼底也忍不住带上了些慈祥宠溺的笑意。
不愧是小马尔济斯。
就是可爱。
不过身为副班主任,晚自习的课堂纪律确实还是要维持的。
于是沈易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后,才假模假样地叩了两下讲台,说:“好了,大家也别笑了。这说明我们江序同学平时非常善于发现身边同学的长处和优点,而且非常富有正义感,还非常遵守课堂纪律,这些全部都是大家应该向他学习的地方。尤其是他刚才说的关于陆濯的那番话,难道你们听完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沈易说完,刚刚还在哄堂大笑的教室瞬时停止。
然后纷纷敛去嬉皮笑脸,低下头,拿起笔,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明哲保身的沉默。
这其间像是有心虚,有自省,又有一些愧疚和困扰的挣扎躲避。
沈易全都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说,只道:“行,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你们这个年纪是傲慢和偏见最重的年纪,别人强行说什么,你们肯定不服,但是如果能够放下有色眼镜,去认真观察一下身边的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说呢,范湃。”
“啊?”
范湃刚刚被江序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腔羞愤得失了智的热血刚从大脑退却,一时还没来得及接受上新的信息。
沈易就又耐心地散淡解释了一遍:“你之前和江序同学,还有和我打的赌,现在都输了,所以你打算怎么说?反正我可是记得,当时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是男人就别怂。”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从轻描淡写里带出些认真的计较。
但是哪有老师和学生打这种赌的!
而且难道还真的要他去履行赌约?!
范湃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可能,立马就出声反驳:“沈老!我……”
“难道你就这么输不起?”沈易却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只是登时冷了神色,“还是说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莽撞地没有想过最坏的后果,也傲慢地觉得自己没有输的可能,并且根本没有做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准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的确不算个男人。”
沈易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透出一种毫无情绪的冷漠和轻视,看向范湃的眼神,也并没有那种师长斥责晚辈时的严厉和怒其不争,而是像两个成年男性之间平等的对峙和挑衅。
但对于这个年纪血气方刚且傲慢自大的中二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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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说,却恰好受用。
范湃当即就被激得直接扔出一句:“谁说我不打算负责!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不就是念个检讨喊几声鸭吗,老子他妈的愿赌服输!”
“行,服输就好。”沈易点了头,“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正好你是体育委员,过来把身高体重表发下去,待会儿再带几个人去领今年的秋季校服,下周一开学仪式上大家好统一着装,一起等待你的精彩发言。顺便再统计一下这周末去参加秋游的人数。”
秋游?
江序听到关键字,抬起头。
一旁的林绻早就已经挂断了电话,一边藏着手机,一边给他解释道:“实外老传统了,每学期开学第一个周末会组织大家一起春游秋游,然后周一再正式举行开学仪式。差不多就是新学期前弄个团建,再让大家彻底收心的意思。”
“哦。”
江序点了点头,“那陆……”
“放心吧,陆濯不会去的,你要想去,赶紧填自己的名字就行!”
不等江序说完,范湃已经拿着登记表走了过来,没好气地扔出一句催促,整个人写满了恼羞成怒的烦躁和不耐。
江序一下就不乐意了:“陆濯都不在,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凭他从来都没去过,而且交不起秋游的这份钱!”范湃说着就把登记表拍到了江序的面前,一脸的厌恶和不屑,“你指望这种上学都全靠学校施舍的人,能交上这大几百块钱,跟我们一起去秋游?穷逼!”
范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序正好掠过他的肩头,看到了出现在教室后门的陆濯。
那一瞬间,他可以确信,包括陆濯在内的所有人,一定都听到了范湃说的话。
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同一个瞬间,江序想都没想的就在沈易出声训斥的前一秒,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道:“谁说交不起了!陆濯可能自己挣钱了,我说他会去他就一定去!”
说完,江序就飞速地在秋游登记表上填上了他和陆濯的名字,再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手下败将,你可以走了。”
范湃一下又被激起了气:“江序!你……”
“范湃!你还能不能做事了!赶紧弄完,赶紧结束晚自习,让大家放学回家!”
但没等他喊完,沈易就又一声厉斥。
范湃只能“艹”了一声,然后一把抄起登记表就往下一组走去。和陆濯迎面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陆濯一眼,低声咬出一句:“他妈的算你这次走运。”
陆濯也没反驳:“嗯,这次确实算我走运。”
不然爷爷怎么能化险为夷,他又正好来得及赶回来听到江序的这么一番言语。
看来多摸摸天使的脑袋,确实会有好运。
想着,陆濯单手取下肩上的书包带子,坐回座位,对着旁边那颗恨不得直接埋进本子里的金棕色小脑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啊?”
江序抬头,“什么对不起。”
“答应了回来陪你考试的,没有做到。”
陆濯看着江序的眼睛,说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