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徐一涛斟酌用词,“这些是一个成年人生活的基本技能呢?”
“不是……”
江序还想反驳。
徐一涛已经直接伸手阻止:“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在过去五年里已经变得非常稳重非常成熟非常独立,已经不需要陆濯照顾已经生活得很好了,可是那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仨又不瞎,又不傻,又不是不了解你们,我们从进门到现在看到的就是你们和以前一样啊,我不管你在别人面前怎么样,但是你在我们面前,在陆濯面前你就是还是我们一班以前那个小马尔济斯啊,难道我们还骗你不成?”
徐一涛说完,林绻和祝成都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江序微怔。
徐一涛再总结发言:“我承认,五年的时间和空间,你要说什么都没改变那肯定是骗人的,不然祝成的啤酒肚都不认。”
正埋头苦干却莫名躺枪的祝成:“?”
但没人理他。
只是听徐一涛干了一杯啤酒后,继续说道:“但是你在外面变成什么样重要吗,你在法国生活的时候是什么样,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中国,这里是故乡,我们都是知道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的本质从来没有变,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呢?怕到回来这么久了,招呼不打一声,话不说一句,连朋友圈都不发一个?你到底是害怕自己变了,还是怕自己离开得太久,我们不会接纳你?”
“而且江序。”徐一涛还是和从前一样,比绝大部分同龄人都更知晓人情练达,“每个人本来就是都会成长会变的,这些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本质要相处才知道。你一直害怕自己离开太久了,一切都变了,那为什么不试着先相处一下呢,如果相处后,你觉得我变成一个坏人了,那不交我这个朋友也罢,可是如果相处后,你发现你还是那个你,陆濯还是那个陆濯,甚至你们都变得更好了,那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徐一涛说着,又干了一杯酒。
“反正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我们这儿,在陆濯这儿,永远是我们的团宠,我们在哪儿,南雾实外一班就在哪儿,你在哪儿,以前高三时候最牛批最耀眼的那个陆濯就在哪儿。你已经回来了,回你的故乡了,那异国漂泊的五年,就不算了。”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
或许是因为再见到了太多年没见过的好朋友。
又或许是因为见证了江序和陆濯这么多年的煎熬和不容易。
在这一刻,徐一涛的话说得有些多,多得他莫名都红了眼。
“江序,我们谁不知道十八岁回不去了啊,但是又看见陆濯那龟孙在那儿刘星分饼的时候,我真的就觉得我们回到了十八岁,所以你别搁那儿磨磨唧唧的了,拿出咱们当年大闹运动会的气势来,管他妈的,你们就打个啵儿!还有。”
徐一涛说着拿过一个公文包,从一摞摞涉及上千万金额的合同方案底下,掏出一个陈旧的小许愿瓶,拍到江序面前:“这玩意儿,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说你是第一个做到的,结果还没念完,就被那个什么顾家大少搅了局,这一不敢,就不敢了五年。所以我现在再问你一遍,江序,还敢不敢!”
那枚被徐一涛拍在桌上的那枚许愿瓶里的纸条上,赫然用当时尚还有些青涩的笔迹写着:[江序,你敢不敢和陆濯在一起]
那时候的他,多么天真,多么勇敢,一心一意地觉得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那天经地义地就应该在一起,哪再管得了那许多。
可是现在怎么会变得胆怯,变得瞻前顾后,变得患得患失了呢。
他到底再怕什么。
江序紧紧咬着唇,低下了头。
而林绻也已经温声说道:“可爱宝,陆爷爷走之前,我们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有在找你,他问为什么陆濯最喜欢的那个小爱国没来,他说小爱国搬家了,不在了,陆濯没人一起玩,都变得不爱笑了。我觉得他在天上,不会生你们的气的,因为和你在一起的陆濯,才是以前那个变温暖了些的陆濯。”
温暖到眉眼里总算有了带着笑意的温柔纵容的光。
江序的眼泪终于“吧嗒”一声,砸在桌上,碎了。
他承认,他一直在怕。
五年的时间,他每一天都在爱着陆濯,也每一天都在逼着自己独立成长,习惯没有人的生活。
甚至很多时候他是在刻意离开家里的帮助,在故意为难勉强自己,因为他总记得陆老爷子从前对他说的那一句“门当户对,齐大非偶”。
就好像只要他更独立一点,更不那么大少爷一点,他和陆濯就可以更近一点,他也就更有权利和陆濯在一起一点。
以至于在刚刚和陆濯重逢的时候,他感动于陆濯对他汹涌又长久的爱,感动于陆濯那些独自坚守的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感动于陆濯几乎孤注一掷的求婚,可是他始终不敢说出那句“我一定会和你共度余生”。
因为他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的变化让陆濯觉得自己不再是他十八岁时喜欢的那个小太阳一样的少年了,害怕自己离开故乡太久已经不会再被接纳,也害怕自己没有遵守当年陆老爷子对他说的话,他们没有办法得到祝福。
更害怕陆老爷子的话会一语成谶,他们会再次分开。
可是原来他不用害怕的。
因为陆老爷子是那样深爱陆濯,所以他临死之前神志不清时,想到的也是会让陆濯开心的那个小爱国不在了。
也因为他还是他,陆濯还是陆濯,无论时光流转,他们在外人面前成了什么模样,当他们相遇时,都会渐渐变成最初的本来模样。即使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但那些了解他们的人们却一眼看见他们的本质。
更因为他已经回到了故乡。
这里有他的青春,他的朋友,他的爱人,还有他年少时孤注一掷的勇敢和爱意。
所以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窗外不知道是哪家人的电视声音传来,元旦晚会的喧闹声里,主持人们正高兴激动地喊着:“三,二,一!大家新年快乐!”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2023年已经在所有人的期许里到来。
北京的市区并没有烟花爆竹燃放,并不如在南雾的那一天热闹。
江序拿起那枚小小的许愿瓶,展开那张许愿便签,笑了笑说:“有什么不敢的,反正我们连儿子都有了,一家三口怎么着都得把日子凑合过下去,而且这下你们都得欠着我一件事。所以陆濯。”
江序抬头看向他身旁的那个人:“我们明天回南雾吧。”
回到他曾在梦里千百次想起却不忍再归的故乡。
夏天
Chapter.71
陆濯和江序回到南雾的那天,不是第二天。
因为那天晚上几个人喝多了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叫嚣着要一起回去,偏偏又各个都是大忙人,这一拖竟然就快拖到了农历的新年。
期间江序还是没有搬去和陆濯一起住,因为他嫌弃那个地方太小,没有地暖,没有浴缸,没有新风系统,甚至都没有双开门的大冰箱,更别说有地方让他每天画画了。
于是他霸道地提出了要让陆濯带着他们儿子去和他住。
“你堂堂一个老总,入个赘怎么了,是我江爱国不配吗!”
江序龇牙咧嘴地趴在床上愤愤骂着。
终于吃饱喝足了的陆濯,看着江序在他面前渐渐地又恢复了以前理不直气也壮的小少爷脾气,只觉得欣慰,于是一边揉着他的腰,一边哄道:“配,怎么不配,就是你们家那么大,我一穷二白的,可能给不起房租,所以只能以身抵债了,一晚两百,一个月六千,应该勉强偿还一个床位费。”
“陆大濯!你居然还想每天晚上都来,你做梦!唔唔唔唔……”
江序的所有抗议都被陆濯堵了回去。
他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过,只能又抓又咬又挠。
有时候晚上战争太激烈,第二天早上穿高领毛衣都藏不住,公司的直男员工好奇问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陆濯总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家里的小马尔济斯咬的。”
直男员工才恍然大悟:“哦,原来马尔济斯还是个烈性犬啊。”
而介于自从上次江序解开心结,和陆濯真正重归于好后,陆濯越来越狗的行为,江序为了以示抗议,一气之下给小马尔济斯取了个名字叫“江小濯”。
陆濯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这样一听,谁都知道这小狗是他们俩的孩子,还省得他到处去宣示所有权。
除了总有人来问他们是不是做白酒生意的以外,也没有别的缺点。
他也在和江序同居的日子里里切身体会到了江序所说的那些变化。
比如有时候他加班到凌晨五六点回去的时候,明明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江序,还非要爬起来给他煎个鸡蛋,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江序被当成了鸡蛋翻来覆去的煎,但只是那份心思,就已经足够让陆濯欢喜。
江序也在那一个月里画完了那个系列的最后一幅作品。
是大雪之后的一颗枯树,枯树上只有两只鸟,在相互依偎,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江序将这幅画命名为《故乡》。
系列画的结束,让艺术界察觉到了江序身上惊人的情感表达天赋,和这个系列背后代表的可能可以流传很久的故事。
江序本就有了一些的名气顿时更加流传,想要收集这个系列的艺术爱好者们也纷纷踊跃。
只可惜那五幅画最终落入了一个中国买家的手里,然后被挂进了一间并不算太大的新创的小公司里,
Preface公司的员工听说他们家那位从小就最不喜欢欠别人东西的老大为了这五幅画,打了一张三千三百四十四万的欠条,不由得纷纷担心里面是不是涉及非法洗/钱。
毕竟一个初出茅庐的新锐画家,就算再有天赋,这个价格也高得离谱。
但等他们从杂志上看到那个新锐画家和他们“老板娘”长得一模一样,并且欠条也是打给“老板娘”,且抵押物是“未来五十年一家之主的竞争资格”的时候。
他们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恋爱脑总裁和他的富三代小祖宗的狗粮故事而已。
从此之后,他们心中那位“变态冷面天才大妖怪”好像也显得可爱了一点起来。
江序则还趁着这个空档,成立了自己的艺术经纪公司,第一件事就买下了那个猫狗漫画的版权。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猫狗漫画的作者竟然是当年沈老太太的继孙顾寄青。
而顾寄青告诉他,他的大哥,顾珏,因为长年灯红酒绿,放浪形骸,且勾搭了不该勾搭的纨绔,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已经被家族彻底放弃,送进了局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天,江序去探监了顾珏,却并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痛快解气。
因为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坏人本来就该得到惩罚,至于他和陆濯错过的那五年,可能没有顾珏,也有张珏,王珏。
那时候他们的分开,不仅仅是源于一次恋情的败露,而是源于太多因素构成的无能为力,是偶然,却也是必然。
就像他和陆濯的重逢,也同样是偶然,却也必然。
总归这过去十几年,他和陆濯三次分离,四次相遇,兜兜转转地从孩童到大人,最后总会在一起,这就是命中注定。
所以顾珏当年有句话说得也没错。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只是月亏之后,大雪四溢,只要足够坚持的人,总会再等来下一次月明千里,春暖花开。
于是他们在春节之前的某一天,回到了南雾。
那是个罕见的晴朗天。
因为南雾南雾,顾名思义,一年到头,都总是涌淌着灰蒙蒙的雾,就算是少雾的夏季,也总是下着连绵的雨,把山城里那些招摇的枝叶洗涮得酣畅淋漓,
所以这样天光乍晴,枯枝无叶,白茫茫一片的冬日,倒也的确算得上一个难得的好兆头。
花哥说,这是老天爷都在代表南雾人民欢迎江序荣归故里。
时隔五年的花哥,依旧没有长出头发,倒是手臂上的纹身消去了不少,唯独在小臂处多出了一个粉色吹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