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感觉到杀气,又或者是影子的彻底离开,周明哲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他听见了荀玉的那句话,眼神露出惊恐,沙哑的尖叫声近乎破音:“你们想干什么?我爸可是周开顺!”
周开顺,A市著名企业家,房地产开发商。A市的学区房能炒到这么贵,这位周先生功不可没。
赢舟的目光落在周明哲身上。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打量的眼神。像是在比较菜市场两个摊贩谁卖的番茄更物美价廉。
这样的赢舟很陌生,周明哲在这样的注视下近乎颤抖。
由于影子的附身,他的身体得到过一定的强化。
周明哲的伤势,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大概是能抢救回来的。
学校今天死了很多人。具体人数不清楚,但起码是三位数,多一个人也很正常。
周明哲挣扎起来,忍住了身体的剧痛,想从天台逃走。
但荀玉一只手就压得他动弹不得,周明哲看上去格外狼狈,像是因为搁浅而在沙滩上不断扑腾的虾。
巨大的力量压制,终于让周明哲认清了现实。
他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赢舟:“赢舟,赢舟!我们是同学啊!这个人是谁,是你朋友吗?快让他放开我!你不是缺钱吗,银行卡就在我包里!”
周明哲觉得,这些东西是能打动赢舟的,而且他在此时的心情无比真诚。
赢舟一言不发,他捡起地上的外套,拍了拍灰,挂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朝着周明哲的方向走去。
周明哲看着赢舟逼近,表情愈发惊恐:“如果以前有什么小矛盾,我向你道歉€€€€我€€€€”
“对不起!”他尖叫道。
但赢舟只是径直越过了他。
就像是周明哲根本不存在一样。
周明哲身后是天台唯一的进出口。
“赢舟!”荀玉起身,想要跟上他。
但赢舟却转头,冷声道:“别靠近我。”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赢舟现在不仅痛,脑子还疼。像是被人用钻子钻过孔。
他已经没有精神去应付一个陌生人。并且思考对方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出现,到底是谁。
荀玉僵在原地,身体隆起的血管缓缓平复,整个人很是垂头丧气。
赢舟跨过门,刚进楼梯,就看到手臂上缠着绷带的元问心站在楼梯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元问心问。
毕竟太岁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赢舟停下脚步,窗户的阳光透了进来,他的瞳孔呈现出了一种极淡的粉色。
这显然不是普通人会拥有的眼睛。
异能导致的畸变正在悄然改变着他的身体。
赢舟缓缓开口:“天台上有监控。”
教唆杀人也是会坐牢的。
自己还差三十天就高考了。为了这么一个烂人进局子,不值得。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元问心的预料:“遮住不就好了?”
赢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你当时是希望我死掉的吧。”
只要元问心再慢一秒,他都必死无疑。
元问心的神色明显一愣。
赢舟扬起一个充满嘲讽的笑:“掌握别人生命的感觉怎么样?心情是恐惧、喜悦,亦或者狂妄?你会畏惧这样的力量,还是渴望?”
赢舟伸出手,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元问心站在原地,怔然许久,随后后槽牙紧咬。
可恶,明明赢舟什么也没说,他却感觉有被骂到。
赢舟一直走到电梯门口,摁下了下行键。
电梯里居然没人。
赢舟的意识有些许模糊,他呼吸沉重,靠在电梯的金属墙上,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痛。很难形容的痛,并且越来越难忍受。好像有无数只虫子在体内咬着自己的血肉。
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格外浓郁的花香,是一种栀子、晚香玉混合的奇怪味道。
因为香味过于浓郁,赢舟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子像是被人滴了风油精。
“呃……”
他张开嘴,能感觉血已经涌到了喉咙,止不住想呕吐的冲动。
在即将喷涌的瞬间,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是他的影子。
电梯里有仪容镜,光可鉴人。
赢舟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就站在他背后,虽然他背后明明是一堵墙。
影子捂住赢舟的口,另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溢出来的血没有滴在地上,几乎被原原本本地咽了回去。
赢舟说不出话。面前超出常理的画面让他的心情很难平静。
可他真的太困了。
意识的最后一刻,赢舟看见身后的影子扩散开来,像一团雾气一样包裹住了他,然后缓缓沉进他的身体里。
而一起被收敛回去的,还有那股呛人的甜香。
***
A市,省立医院。
赢舟躺在病床上,他刚醒来,面色苍白,目光扫过房间,充满着审视和打量。
医院他来的次数挺多,还是第一次住进传说中的“VIP室”。地上是纯木地板,整体风格温馨又雅致。
就连灯也是温馨的鹅黄色。
床边还配备了全套检查装置,出门左转就是专用电梯。
看起来一天没个3000拿不下来,而且还得家里关系够硬。
病房门没关,外面传来了小声的交谈。
听上去,是自己母亲在和主治医师对话。
“我们检查过了,赢舟只是低血糖、贫血。除此外没有大碍。”
其实医生也很奇怪。
赢舟送过来的时候昏迷不醒,血氧极低,身上明明没有明显外伤,但好几个指标都处于死亡边缘。
尤其是心脏起搏,几乎微弱到没有心跳。
医院收到上面通知,知道这人背景很硬。只能看见不断下降身体指标,又找不到病灶。急得团团转。
几个医生从下午忙到晚上,科室主任都打算请远在协和的师兄来飞刀了,结果,病人的生命体征反而自己稳定了起来。
简直……医学奇迹。
医院都舍不得让他出院了,要知道这个情况仔细研究一下,论文说不定可以发在《柳叶刀》。
“喔,您放心。住院费,一个叫元问心的人已经帮你们结过了。安心住着就好。”
“至于他为什么会昏迷不醒,我们也还在寻找原因。但身体在自我修复的这个过程中,本来也会长时间睡眠来降低体能的消耗。请不要过多担心。”
赢舟略微回过了神。
他的听力似乎加强了,但只要注意力稍微转移,又会回到普通水平。
医生和许文玲交流了片刻,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许文玲走了进来。
赢舟闭上眼,氧气罩还假模假样地扣在他的脸上。
他能感觉到许文玲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拿打湿的帕子擦了一下他的脸和手,随后呆坐在床边,发出了低低的哭声。
许文玲在病房里呆了几分钟,走了。
她还要回去给丈夫做饭。
赢舟这才慢慢睁开眼。
他的眼神很冷静,甚至带着关闭了情绪接收通道的过分漠然。
很难形容这种砂砾里吃到了白米饭的意外感。
赢舟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和挣钱上,仅剩的一点空余娱乐时间是看书。
他曾执着于向书本寻找问题的答案,寻找母亲爱他的证明。
书里说,所有关系模式都是自己的选择,人和人的相处都是一场游戏。
书上说,许文玲的选择是依附于暴躁易怒的丈夫,以消解她对外界的恐惧感。以此可以把自己的不幸和懦弱推脱给恐怖的丈夫,在受虐中获得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当然,书上也说,赢舟也许是在玩一种“我好,你们坏”的游戏,为自己的冷漠和疏离找到开脱的借口。*
赢舟不想深究。
灯光下的影子蓦然站了起来。
因为光的扭曲,它看上去又高又瘦。
它歪着头打量了片刻,然后弯腰,擦掉了赢舟脸上的泪。
这一幕看上去应该是有些诡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