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响起了炒菜的声音。
两道菜都很简单,赢舟只花了十分钟,就做好。
炒出来的菜装在餐盘里,热腾腾的。
赢舟拿筷子试了一口:“……唔,嗯。”
不能说好吃,但也不难吃。
他拿了三个碗,他,四毛和孔金枝的。
但因为四毛实在太小,赢舟思考片刻,把碗换成了碟子,装了一碟米饭。
“来吃饭。”赢舟敲了敲碗。
四毛还在送信。赢舟和它共享视野,知道四毛已经送到了最后一户,正在回家的路上。
孔金枝沉默片刻,来到了餐桌前,坐下。她的位置就在赢舟旁边。
她举起筷子,又放下,气鼓鼓的,很别扭:“你别想收买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赢舟:“……”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沟通,只好自己先吃了起来。
都一天没吃了,他肚子也饿着呢。
孔金枝最终还是屈服了,赢舟听见了筷子敲击瓷碗的声音。
她太久没用过碗筷,像是刚学会用筷子的外国人一样,动作很是僵硬。饭粒在脸上沾了大半边,还有不少沾在了头发上。
赢舟比较爱干净,见不得这样的。他抽了张纸巾,顺手擦了擦孔金枝头发上黏着的白米饭。
孔金枝握筷子的动作,变得更僵硬了。
赢舟擦着她的头发,言语有些嫌弃:“你该洗头了。”
她的头发很脏,到处都是凝结的血块,纸巾擦起来都能留下红红的印子。
孔金枝咬住下唇,抽了抽鼻子:“要你管。”
即使是按照世俗的标准,后妈也是很难当的。
因此,赢舟选择了沉默。
四毛终于到了家门口,但没有钥匙,进不来。
赢舟打开了门,把它放了进来。
四毛抱住了他的脚踝:“舟!舟。”
很显然,比起半生不熟的孔金枝,他们俩更像一家人。
赢舟弯腰,把它捞了起来,放在了餐桌上:“吃饭,吃饱了干活。”
忽略掉这里的环境,这一幕甚至有些温馨。
“喂,你来这里是干嘛的?”坐在椅子上的孔金枝忽然道,“玩什么治愈养成游戏吗?我可不会上当。你们男人最坏了。”
赢舟:“……”
他和现在的小孩没办法沟通。
“是来杀房东的吧。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他。”
“嗯。”这一点,倒是没有否定的必要。
孔金枝放下了碗筷,然后开始在地上爬行,一直爬到了客厅的承重墙边上。
她似乎已经不会正常走路了。
客厅承重墙的位置很奇怪,和正常建筑不太一样,是在这栋楼外立面的位置。正常情况下,这里应该是阳台,最起码会有个窗户。
孔金枝的手握成拳,嘶吼了一声,重重砸向墙壁。
承重墙上,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
孔金枝尖锐的指甲抠掉了粉刷好的墙皮,露出了墙皮下的东西。
赢舟的瞳孔微微缩紧。
里面居然有一张人脸。尸体已经腐化,看不出性别。
这张脸还维持着生前痛苦的表情,张大着嘴,挣扎着想往外爬,但水泥把她们牢牢砌在了这面墙里。
孔金枝道:“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它们在求救。但好像只有我能听到,我问过妈妈,她什么也没听。看吧,房东是拿这个东西修的房子。”
孔金枝只抠出了一个小洞,然后就把墙皮贴了回去。
“可不能让房东发现。要是承重墙塌了,我可赔不起这么多套房子。”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孔金枝转过了头,纯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赢舟:“这些房子可是房东的命根子。你最好也别动,赔不起的。”
第94章 第 94 章
94
很显然,孔金枝话里有话。
赢舟思考了片刻,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孔金枝持平,开口:“房东的确很强,他力量的来源和依靠是这些房子吗?意思是砸掉房子承重墙,会影响到房东本人?
“不过砸承重墙动静会非常大。从常理判断,这栋楼的住户也会出来阻扰。更重要的是,砸完后,如果不能解决房东,就必须要赔偿这里的损失。”
“是这样吗?”
孔金枝往后退了两步,疯狂摇头,语气冷淡中带上一些嫌弃:“我可什么也没说,想死别带上我。”
她吃完饭,也不洗碗,往自己的卧室里爬去。
常年爬行,让孔金枝的身体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畸变。孔金枝的手掌偏长,张开时有青蛙一样的蹼,而脚则是用指尖抓地,下肢能看见鼓起来的肌肉,这代表着她的弹跳力会非常不错。
再加上她并不高,如果不是腹部和背后沉重石像的拖累,她应该能成为不错的猎手……当然,这完全是站在诡异生物的角度考虑了。
赢舟看着她背后那尊凸起的佛像,开口:“你背后的佛像重吗,要不要帮你取下来?”
已经爬到门口的孔金枝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是冷淡:“这是爸爸,我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你个第三者少来多管闲事。”
说完,她爬进了卧室,用腿重重蹬了一下大门。
门“咚”的一声关紧。
赢舟抿起了唇。
也许是不被家长宠爱的小孩会早熟一些,亦或者是孔金枝已经死了很久,大多时候,孔金枝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小孩,而是一个对周围充满敌意和怒火的怪物。
但赢舟毕竟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医生,甚至可能都没办法自救,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孔金枝关上门后,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然后把家里拖一下。
客厅里的杂物是最多的,赢舟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到了很多东西。多半是男主人生前的遗物。譬如商业合同,早就模糊的公章,房产证,成人大学证书,还有几张自刻录的DVD。
家里没有DVD机。赢舟不知道里面刻录了什么东西。这些光碟背后,用马克笔写了编号,1234。
碟子的最下方是一张名单。
7月11日,与XX服装厂王老板,于金泰度假山庄。佛事研讨。
9月3日,与XX配件加工厂赵老板,于锦绣温泉酒店。佛事研讨。
……
……
孔金枝的卧室门正对着客厅,卧室的门在此时,开启了一条小缝,吱呀一声。
赢舟心一惊,转过了头。
门缝开的不大,孔金枝的眼睛只露出了一小办,靠在门框的边缘,黑漆漆的。
当眼睛是不留白的纯黑色时,人们其实很难从眼神中辨别出主人的情绪。
孔金枝问:“喂,你想看吗?”
赢舟的记忆力很好,更何况孔金枝说过的话甚至都没过去24小时。
“潘成都死了,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他把这叠DVD从中掰断,断裂处居然流出暗红色的血液。
红色的血在赢舟冷白色的皮肤上蜿蜒出几条短短的小溪,顺着手腕往下滴落。
赢舟把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他拿纸,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抬头,看见了高悬在他头上的佛像。
这尊佛像没有半点佛性,反而像是盘踞在一团的畸形怪物。数不清的手臂朝上展开,中间一个男人坐在莲花台上,掌心相合。仔细看石雕的五官,这伪佛长得居然很像潘成。
孔金枝沉默许久,问:“赢舟。爸爸该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赢舟看着上方的佛像,回答,“我妈说他是个杀人犯,我还没出生他就被枪毙了。后来她再婚了,我继父是赌狗,还家暴。我让她离婚她不同意,也许爱能止痛吧。”
说到这,赢舟难免觉得有些好笑。
“喔,”孔金枝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没见过他。我妈说他是诈骗犯。我妈是夜店陪酒的,他是夜店的保安。骗了她几万块钱跑了。在老板那里留的身份证也是假的。她好蠢,那个男的说借钱当彩礼,向她家提亲。她居然还相信了。所以她也不喜欢我,说一看到我就会想起我爸。她经常打我,打完又哭,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生气了,让我原谅她。”
孔金枝摸了摸自己挺起的肚子:“我该原谅她吗……?”
她肚子里的人形胚胎拳打脚踢,手骨把肚皮撑出一个凸起的弧度。
“你为什么要把她装进肚子里?”赢舟问,“她还活着吗?”
“因为我觉得我才是妈妈,她是女儿。她脾气不好,情绪暴躁,经常哭哭啼啼的发神经,又虚荣,还要靠我赚钱养她。”孔金枝回答,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一开始可能还活着吧,把她塞进肚子里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因为只有我能喂她,她也只有依靠我活下去。但后来大概是死了。我是怪物,她也是。”
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亲子关系的确很容易颠倒。
尤其是那些情绪不稳定又软弱无力的妈妈。往往是孩子承担了保护者的角色。
许文玲也一样。这的确是母职缺失,但赢舟已经不怪她了。
因为许文玲已经死了。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保护她不是你的责任。你也可以不爱她。”
“……是吗。”孔金枝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你妈妈会喜欢你的吧,因为你是男孩。还长得好看,看起来脑子和脾气也挺好。被讨厌的小孩不会像你这样。”
“而且你是男的,好羡慕你。你继父不是同性恋吧。也不会让你招财什么的。”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赢舟张开口,又缓缓闭上。语言贫瘠又苍白。